眉庄之事玄凌震怒异常加上西南军情日急一连数日他都没有踏足后宫一步。战事日紧玄凌足不出水绿南薰殿日日与王公大臣商议连膳食也是由御膳房顿顿送进去用的。别说我就连皇后也是想见一面也不可得。
我心急如焚也不知眉庄如今近况如何。禁足玉润堂、裁减俸禄用度和服侍的宫人都在意料之中。可是宫中的人一向跟红顶白、见风使舵眉庄本是炙手可热眼下骤然获罪失宠纵使皇帝不苛待她可是那些宫人又有哪一个好相与的不知眉庄正怎样被他们糟践呢。眉庄又是那样高的心性万一一个想不开……我不敢再想下去。
陵容心急眉庄的事一日三五次往我这里跑终究也是无计可施。她本是因眉庄才能进这太平行宫眼下怕是也要受牵连我忙嘱咐了小允子另外安排了住所给她远远地离开玉润堂尽量不引人注目。
这日黄昏心烦难耐便坐在馆前不系舟上纳凉。小舟掩映在浓绿花荫里凉风吹过满湖粉荷碧叶带来些许如水的清凉。其时见斜阳光映满湖脉脉如杜鹃泣血照在湖边双凤夺珠的影壁之上那斑斓辉煌振翅欲飞的两只凤凰亦见苍劲狰狞之态。
我坐在不系舟上随手折下一朵熟得恰好的莲蓬有一搭没一搭的剥着莲子。槿汐劝道:“小主别再剥那莲子了水葱似的指甲留了两寸了弄坏了可惜。”我轻叹一声随手把莲蓬掷在湖里“咚”一声沉了下去。
槿汐道:“小主心里烦恼奴婢也无从劝解。只是恕奴婢多嘴眼下也无法可想小主别怄坏了自己身子才是。”
我伸指用力掐一掐荷叶便留下一弯新月似的的指甲印绿色的汁液染上绯红指面轻声道:“事情落到这个地步你叫我怎么能不焦心。”
槿汐压低声音“奴婢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小主何不去请芳若姑姑帮忙她是御前的人。”
我顺手捋下手上的金镯子道:“这个镯子本是一对我曾送过她一个如今这个也给她凑成一对。你悄悄儿去找她就说是我求她帮忙好歹顾念当日教习的情分让她想法多多照顾眉庄劝解劝解她。”
槿汐忙接过去了。
槿汐刚走只见流朱忙忙地跑过来喜滋滋道:“小姐。敬事房来了口谕说皇上晚上过来请小姐准备呢。”
终于来了。
舟身轻摇我扶着流朱的手起身上岸道:“替我梳妆准备接驾。”
流朱将我的头挽成髻点缀些许珠饰道:“好不容易皇上过来小姐要不要寻机提一提眉庄小主的事劝劝皇上。”
我摆一摆手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劝。只能等皇上消消气再慢慢筹谋。”
流朱将我额前碎拢起“如今这情形小姐要自保也是对的。皇上这几日不来难保不是因为眉庄小主的事恼了小姐您呢。”
我起身站到窗前“那也未必。只是若能救她我怎会不出声。你冷眼瞧着这宫里一个个巴不得我沉不住气去求皇上顶好皇上能恼了我一并关进玉润堂里去。我怎能遂了她们的心愿。”我沉吟道:“本来我与眉庄两人多有照应如今她失势陵容又是个只会哭不中用的。只剩了我孤身一人只好一动不如一静。”
流朱道:“若是能有证据证明眉庄小主是无辜的就好办了。”
我苦恼道:“我知道眉庄是被人陷害的可恨现在无凭无据我就是有十分的法子也用不上啊。”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对流朱道:“去把小连子找来。”
小连子应声进来我嘱咐道:“你亲自出宫去拿了我的手信分别去我娘家甄府和眉庄小主在京中的外祖家让他们动用所有人手必定要把刘畚给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攥紧手中的绢子淡淡道:“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能逃遁的无影无踪!”
转眼瞥见纱窗下瓷缸里种着的石榴花花开得殷红软萎有大半已经颓败了惶惶地焦黑耷拉着触目一惊。
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冷笑一声道:“内务府的黄规全倒是越来越有出息了这样的花也敢往我宫里摆。”
小连子与流朱皆不敢接口半晌才道:“这起子小人最会拜高踩低。眼见着华妃娘娘又得宠了眉庄小主失势、皇上又不往咱们这里来。要不奴才让人把它们搬走免得碍小主的眼。”
我听着心里烦我是新封的婕妤都是这个光景眉庄那里就更不必提了。若是一味忍耐反倒让旁人存了十分轻慢之心不能这么叫人小觑了我们去。略想一想道:“不用了。明早天不亮就把这些石榴放到显眼的地方去。留着它自有用处。”
天已全黑了还不见玄凌要来的动静。
我独自坐在偏殿看书小连子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小主吩咐的事奴才已经办妥了两府里都说会尽心竭力去办请小主放心。”
我颔“唔”了一声继续看我的书。
小连子又笑道:“给小主道喜。”
我这才抬头道:“好端端的有什么喜了?”
小连子道:“大人和夫人叫奴才告诉小主合家安好请小主安心。另外大公子来了消息说是明年元宵要回朝视亲老爷夫人想要为公子定下亲事到时还请小主做主。”
我一听哥哥元宵即可归来又要定亲心头不由一喜连声道:“好。好。哥哥与我不见有年此番回来若能早日成家是甄门一大喜事。”随手拿起桌上一个玛瑙镇纸道:“这个赏你。”
小连子忙谢恩告退了下去。
槿汐回来正见小连子出去四顾无人方走近我道:“奴婢已经跟芳若姑姑说了芳若姑姑说她自会尽力这个却要还给小主。”说着从袖中摸出那个金镯子“芳若姑姑说小主待她情重本就无以为报不能再收小主东西了。”
我点点头道:“难为她了。这件事本就棘手又在风头上换了旁人早就避之不及了。”想了想又说:“只是芳若虽然是御前的人但是要照顾眉庄也得上下打点要她破费。”
槿汐道:“这个奴婢已经对芳若姑姑说了若要银钱疏通关节就使个可靠的人来宜芙馆拿。”
我微微一笑:“你做的对。只是话虽如此她却未必肯来拿你还是得留心着点。”
槿汐答应了轻声道:“皇上这个时候还不来恐怕也不会来了要不小主先歇息吧。”
烛火微暗我拔下头上一支银簪子轻轻一挑重又笼上漫声道:“不必。”
玄凌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他满面疲倦朝我挥挥手道:“嬛嬛朕乏的很。”
我亲自捧了一盏蜂蜜樱桃羹给他又走至殿外的玉兰树边折了两朵新开的玉兰花悬在帐钩上清香幽幽沁人。微笑道:“羹是早就冰镇过的不是太凉。夜深饮了过凉的东西伤身。又兑了蜂蜜四郎喝了正好消乏安睡。”
说罢命人服侍了玄凌去沐浴更衣。
事毕众人都退了下去。
自己则如常闲散坐在妆台前松了髻除下钗环。
玄凌只倚在床上看我半晌方道:“你没话对朕说?”
我“嗯”一声指着眉心一点花钿回向他道:“如今天气炎热金箔的花钿太过耀眼刺目也俗气鱼腮骨的色若白玉却不显眼。四郎帮嬛嬛想想是用珊瑚好还是黑玉好?”
玄凌一愣“这就是你的要紧事?”
我反问道:“这个不要紧么?且不说容饰整洁是妃嫔应循之理只说一句‘女为悦己者容’可不是顶要紧的么?”
玄凌哑然失笑“是是的确是头等要紧的大事。依朕看不若用珊瑚嬛嬛姿容胜雪不若眉心葳蕤一点红反而俏皮可爱。”
朝他盈盈一笑:“多谢四郎。”
夜晚虽有些许凉意但烛火点在殿中终究是热。便换了芳苡灯那灯是紫的打在黑暗中幽幽荧荧。
夜静了下来凉风徐徐吹得殿中鲛纱轻拂。偶尔一两声蛙鸣反而显得这夜更静更深。
玄凌见我只字不提眉庄的事只依着他睡下反而有些讶异。终于按捺不住问我“你不为沈氏求情?”
“四郎已有决断嬛嬛再为眉姐姐求情亦是无益反而叫四郎心烦。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此事若有端倪蹊跷必定有迹可寻。”
他略略沉吟“人人皆云你与沈氏亲厚沈氏之事于你必有牵连。怎的你也不为自己剖白?”
“嬛嬛自然知道何谓‘三人成虎’何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但四郎是明君又知晓嬛嬛心性自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我轻声失笑“若四郎疑心嬛嬛恐怕嬛嬛此时也不能与四郎如此并头夜话了是不是?”
他叹道:“你如此相信朕对你没有一分疑心?”
我直盯着他的眼眸旋即柔声道:“怎会?诚如此时此景四郎是嬛嬛枕边人若连自己枕边之人也不相信。偌大后宫嬛嬛还可以信任谁?依靠谁?”
他低声叹息紧搂我在怀里三分感愧七分柔情唤我:“嬛嬛——”
我枕在他臂上道:“眉姐姐的事既然四郎已经有了决断嬛嬛也不好说什么。四郎不是早嘱咐过嬛嬛说华妃复宠后嬛嬛许会受些委屈嬛嬛不会叫四郎为难。”说罢轻声道:“近日朝政繁忙四郎睡吧。”再不言语只依在他怀中。
只是玄凌你是我的枕边人亦是她们的枕边人。如今情势如此纵然你爱我宠我又怎会真正没有一丝疑心。
虽然你在众人面前叱责了莽撞的秦芳仪可是你若全心全意信任我处置眉庄后是会急着来看我安慰我的。可是你没有。
若是此时我特意替眉庄求情或是极力为自己撇清反而不好。不若如常体贴你、对你说他做什么我都愿意承受委屈才能让你真心怜惜心疼事事维护不让我受半点委屈。
若非我今日着意说这番话恐怕不能打消你对我那一丝莫须有的疑虑吧。夫妇之间用上君臣心计实在非我所愿亦实在……情何以堪。
可是终于还好你终究还是信我比较多。
心底漫生出无声的叹息。我闭上双眸沉沉睡去。
醒来玄凌已离开了梳妆过后照例去向皇后请过安回到宜芙馆中见庭院花树打理的焕然一新一律换上了新开的木芙蓉葱郁嫣红那几盆开败了的石榴全不见了踪影心中已明白了**分。
果然小允子乐颠颠跑过来道:“小主不知道呢内务府的黄规全坏了事一早被打去‘暴室’服役了。这花草全是新来的内务府总管姜忠敏亲自命人打理的。”
我坐下饮了一口冰碗道:“是么?”
小允子见我并没什么特别高兴的样子疑惑道:“小主早就知道了?”
小连子在一旁插嘴道:“昨晚小主让奴才把那些开败了的石榴放在显眼处时就料到了。”
小允子还来不及说话浣碧已紧张道:“小姐昨晚对皇上表明情由了吗?皇上不会再疑心您和眉庄小主假孕的事有牵连了吧?”
我接过槿汐递来的团扇轻摇道:“何必要特特去表明呢?我若是一意剖白反而太着了痕迹越描越黑。不若四两拨千斤也就罢了。”见他们听得不明白遂轻笑道:“皇上信与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间我只需做好我分内之事也就罢了。何必惹他不痛快呢。”
众人一时都解不过味来惟见槿汐低眉敛目不似众人极力思索的样子知道以她的聪慧自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不由更对她另眼相看。
小允子一拍脑门惊喜道:“奴才明白了就是因为皇上痛快了才会在意是不是有人让小主不痛快。所以皇上见内务府送来的石榴是开败了的才会如此生气认为他们轻慢小主才惩罚了黄规全。”
我含笑点头“不错也算有些长进了。”
槿汐道:“黄规全是华妃的远亲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皇上这招叫以儆效尤故意打了草去惊动蛇。”
我“唔”了一声浣碧道:“那皇上现在应该对小姐半分疑心也无了吧。”
我微微一笑:“大致如此。只有我的地位巩固如前才有办法为眉庄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