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庞大的舰队在望远镜的视野中越来越清晰,忠勇侯陈霸面色严峻,放下望远镜,一连串的命令下达,泉州守军装弹持枪,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如果郑家真的丧心病狂,出动大军进攻,凭那几十条近海巡防船,再加上两千余陆军,泉州是守不住的。陈霸心中清楚东南沿海各地的防御比较空虚,水师主力以舟山、崇明为基,正对江浙清军进行袭扰、牵制,陆军主力则在福建、浙江交界处驻扎,既牵制江浙清军,又适机策应征朔军进攻江西。
陈霸命令巡防船出动,虽然众寡悬殊,但气势不能落,这里是朝廷的地方,不是你郑家凭恐吓就能不战而取的。
巡防船扬着大明旗帜昂然而出,在港口外竟然“堵”住了郑家的大队船只,陈霸举着望远镜,心中蓦地浮起了预感,难道——
似乎经过了一番交涉,巡防船引领着一艘舰船驶进了港口,靠上了栈桥,一行人下了船,直奔这边而来。
离得尚远,陈霸已经从望远镜中看清了来人,不由得有稍微松了口气,心中那种预感已经大有可能,他的表情舒缓了一些,迈步迎了上去。
来人是清一色的郑家子弟,虽然全身披挂,但却显得惊惶或沮丧,并没有动手厮杀的意思。走在前面的是郑泰之弟郑鸣峻和其子郑缵绪,郑缵绪满脸悲戚,见到陈霸不禁双目流泪,叫道:“郑经害了我父……”
郑经果然开始了统一事权的清洗,而且动手更快。他在平定台湾后,立刻赶回厦门,宣布要把金、厦的全权都交给郑泰负责。在郑泰奉命到厦门办理交接时,郑经突然难。把郑泰抓起来,给郑泰扣的罪名是阴谋拥立郑袭背叛自己。当夜郑泰身亡,郑经对外宣布他是畏罪自杀。
闻听噩耗,郑泰的弟弟郑鸣峻当夜便和其子郑缵绪及所部文武官吏四百余名、水陆兵丁七千三百余名及其家眷,分乘一百八十余艘船,从金门驶至泉州港口。投靠朝廷。
“吾等已成丧家犬矣!”郑鸣峻脸上悲苦,连连叹息,“如今来投,还望侯爷多在殿下面前美言,恕我等投效迟延之罪。”
“郑大人言重了。”陈霸心中石头落地,赶紧派人安置随船来的兵丁和家属,又引着众人进入泉州城,边走边说道:“殿下胸襟岂是那郑经可比,对前来投效的郑家官兵也早有定例。官员从优叙录,不吝高爵重赏;士兵愿入伍者立即拨在营中领取饷银,愿返乡者送路费赏银回原籍由官府安置。”
“殿下仁厚之名播于天下,诸般章程我等也了解一二。”郑鸣峻没有什么精神,说话也显得敷衍,“只是我等郑氏族人,怕是另有安排吧?”
“另有安排倒是没听说。”陈霸委婉地说道:“但象某家这样,先罚再用。或是闲置些时间,估计是在所不免。”
“朝廷水师实力很强。再加上我等带来的舰船、兵丁,难道岷殿下还是要迁就郑经那厮吗?”郑缵绪不忿地说道。
“抗清大业重于一切,内部大动刀兵,实不是殿下所愿。”陈霸说得很坚决,以此来打消这些仇恨中烧的家伙们不切实际的奢望,“按诸位的身份。某家也不敢擅专,诸位当至广州拜见殿下,诸般情由,可当面呈告,由殿下作主。”
“我等自当先往拜见岷殿下。”郑鸣峻用眼神制止了郑缵绪。痛快地答应着,“走海路恐郑经派兵拦截,我等休息一日,明日便走陆路去广州。”
事到如今,郑鸣峻倒还冷静,看得也明白。失去了立足之地,前来投奔,自然要听人家安排。即便有心争一争,可带来的官兵和军属都已成了惊弓之鸟,到达泉州才算惊魂稍定,想带着他们另投他处——嗯,除了投靠朝廷,也只有北上降清了。这些官兵能再离开这闽地家乡吗?能剃头易服吗?到时候群相鼓噪,挥刀相向也不意外。
人心散了,这些官兵和家属还以他们为首,是因为他们的选择顺应了人心,可不要错把他们当成能死心塌地,到哪里都能跟随的死忠。
前往广州拜见,这是应有之意,尊重朝廷,尊重岷殿下的表示。但在这合情合理的背后,舰船、官兵还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们吗?刚刚陈霸也说过了,安置郑家兵将早有定例,愿为兵者入伍领饷,愿为民者发赏安置,说白了,就是打散,不会再成建制使用。至于官员,从优叙录,不吝高爵重赏,但会不会再有实权,就看你以后的表现了。
安排住处,张罗酒宴,陈霸和泉州官员很是殷勤热情。岷殿下早有谕令,善加对待郑家来投的官兵,如今这可是重量级的。
“日后好好表现吧!”郑鸣峻见没有外人,有些无奈地说道:“岷殿下不是可欺之主,切莫再生妄念。哪怕不得重用,回到故乡做个富家翁,也好过死于郑经之手,也好过做异乡之鬼。”
“岷殿下连鞑虏都不惧,难道会怕了郑经?”郑缵绪却是不甘,说道:“两家联手——”
“还说什么两家?”郑鸣峻不悦地斥责道:“如在岷殿下面前这般言说,岂不令殿下猜忌疑心,以为我等前来投靠只是权宜之计,日后必有反复。取祸之语,切勿轻言。”
“少侯爷,汝叔父此实乃金玉良言。”御史臣陈修在旁委婉劝道:“就算是那郑经,也自奉明臣,圣旨一到,亦是焚香设案,恭敬以迎。即便是有自雄之心,亦不敢公然与朝廷平坐,出两家之妄语。”
郑缵绪恍然,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确实犯了大错。
“侄儿知错了。”郑缵绪向着郑鸣峻施礼陪罪,说道:“习惯使然,一时未改过来,日后定不再犯。”
郑鸣峻赶忙伸手相扶。诚恳地说道:“岷殿下是为英主,你还年轻,若想建功立业,依殿下对水师的重视,还大有机会。如若不愿战阵厮杀,便用父亲对倭国通商之便。富甲一方,也不失为保全之道。”
“侄儿还是习惯劈波斩浪,驰骋海上。”郑缵绪实言相告,说道:“商贸之事,便交与叔父。父亲在倭国有数十万存银,想必岷殿下亦不会收咱们的私船,如此便可经营起来。”
“也好。”郑鸣峻点了点头,说道:“一在官,一在商。倒也周全。叔父年纪大了,已不适海上颠簸,便在岸上为家族扎根尽些力量吧!”
趁着郑家官将前去洗漱换衣的工夫,忠勇侯陈霸也招来属下,连着下令安排。
“马上派快船给水师邓侯爷送信,让他带一部水师赶来泉州,甄选郑家军舰和官兵。”
“急报岷殿下,便说不出殿下所料。郑家内乱再起。嗯,建平侯(郑泰)已为郑经所杀。其弟、其子率船只、官兵、家属前来泉州投靠。属下已安排郑鸣峻、郑缵绪等人前往广州觐见,不日便可到达。”
“另外——”陈霸犹豫了一下,摆了摆手,说道:“还是我亲写书信吧!”
作为先投效朱永兴的郑家旧将,陈霸一直没有机会挣得军功,以证明自己的价值。被朱永兴安排镇守泉州。他也是明白朱永兴的意思。如今见郑家内乱,这一大批兵将来投,自己似乎已完成了任务,可以出外征战驰骋了。
“岷殿下真乃天人也,所料必中。”部下领命而去。忠勇侯陈霸独自一人不由得慷叹连声。
在前来泉州前,朱永兴特意交代了他一些事情,其中就包括郑家可能再度内乱,很可能有重量级的人物在内乱中被杀,其亲眷或旧部可能率领着大批战船、官兵前来投奔,嘱他好生招待,不可冷落。
重量级的人物,当时陈霸还不确定是谁,现在却完全明了,直说自己脑袋愚笨,早就应该想到是建平侯郑泰。郑成功病逝,郑经身为世子,自然是子袭父位,而在郑家内部,能与其分庭抗礼的,便只有元老郑泰了。也只有郑泰才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他的亲属或旧部,能拉出大批的战船和官兵。
经此内乱,郑经再不复为殿下担心了。陈霸深知郑家的实力,知道郑鸣峻、郑缵绪带来的战船和官兵在其中的分量,虽没有一半,也有三、四分之一。再加上朝廷水师,害怕的该是郑经了吧?
…………
当陈霸派出的信使正在路上纵马飞驰时,朱永兴已经得到了郑家内乱的情报。郑泰被杀,其弟和其子带领金门官兵和家属乘船出逃。虽然还不知道郑鸣峻和郑缵绪等人具体逃到了何处,但却有九成可能是投奔朝廷。
“还真是杀伐果决,雷厉风行啊!”朱永兴有些嘲讽,“郑经是不是过高估计了自己的权威,低估了郑泰的影响?”
“这个——”叶虎也是颇为鄙视,斟酌了下字眼,说道:“估计就是急躁寡谋的性子,或者是疑心太重,等不得了。”
朱永兴摇了摇头,即便要统一事权,也不能这样草率吧?弄得兵将寒心,实力大损,他就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真是——揣摸不透啊!
“殿下——”叶虎呈上了另一份情报,表情有些怪异,“吴之荣被杀了,却不是情报局动的手,这是属下的失职。”
“死了就好,管他是谁干的。”朱永兴起初并不以为意,随便地阅读情报,眼睛却睁大了,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着叶虎道:“清廷怎会如此?”
“属下估计是洪承畴这个老汉奸献的计策。”叶虎猜测着说道:“他在湖广时便用过这招,以收拢湖广士绅之心。”
归安知县吴之荣欲谋大功,以庄氏所刊《明史》告发官府。先至杭州将军处,因为牵连杭州将军的幕客程维藩、巡抚朱昌祚、督学胡尚衡,并归安、乌程两学官等,于是被联手压制。而庄氏重贿众人,并删改原书有关的问题字句,重新刊行。吴之荣此计不成,即另购得初版告上京师。情报局追杀不及,事终闻于清廷,遂而案发。
但令朱永兴大跌眼镜的是,清廷的处理竟与历史大相径庭。告密者吴之荣被罢官流放,庄家被罚以巨款,其余涉及《明史》者不予追究。
而叶虎所怀疑的洪承畴。在长沙幕府时便有过类似的举动。当时,原南明长沙府役潘正先出首告密时,以陶汝鼐为首的二十多人被捕,受此案牵连的湖南各地人士多达百余人(或说三百多人)。
在湖南的很多清朝官员坚持“不可不重处以靖根诛”的情况下,洪承畴却一反原任地方官的政策,也改变了清廷过去处理类似复明大案的常态,对此案进行了出人意料的处理。因抗清活动而暴露的湖南士绅被全部无罪释放,而将告密者潘正先却被斩首。
“收买人心,却也是形势使然。”朱永兴听了叶虎的讲述。一语双关地冷笑,这番评论既是对洪承畴,又是对现在清廷对《明史》案的处置。
洪承畴初组长沙幕府时,对西南明军采取的战略守势,而湖广士绅则多倾向于明廷。洪承畴特别处理陶汝鼐案件,并非是他个人仁慈或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由当时的形势决定的。也只有缩小打击面,才能极力争取各方支持力量。
通过这个机会。洪承畴迅速改变了对清军十分不利的微妙形势,取得了稳定局势、争取民心的主动权。这才是此案特殊处理的奥妙所在。而清廷当时对此并无异议,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清廷战略收缩的力度和后劲。
现在的形势与当时有很大的相似之处,江浙处于明军攻击之下,民心动摇,极不利于清廷。若在此时再兴大狱,怕是雪上加霜。更激起民众反抗之心。
“此番倒是轻视了清廷。”朱永兴自失地一笑,说道:“清廷倒也不尽是无能之辈,对形势的变化也算敏感。”
“如此处理也是清廷心虚胆怯的表现,想尽量稳定士民之心,以便与我军作战。可见清军在江浙已感吃力。不敢再逞淫威。”叶虎也是这样的判断,对江南形势表示着乐观。
“不知那帮得蒙大赦的士子文人会有如何反应?”朱永兴若有所思,半晌后释然一笑,说道:“现今之形势,他们已经无关大局,倒是整编来投的郑家兵将乃当务之急。经此一乱,郑经实力大损,已不敢轻动,而我水师实力更为强横,可进行更积极猛烈的攻势……”
房门被敲响,得到朱永兴允许后,机要室文书匆匆走进,喜色难掩地呈上急报。
朱永兴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急报,笑得畅快,“江西大胜,魏君重干得漂亮,发谕令嘉奖。嗯,刚升了少将,军衔是暂不宜再加,便赏别的吧!“
…………..
永历十六年(康熙元年)十月初六,由浙江衢州出动的清军参赞军务护军统领桑遏、副都统席布率领援军一万五千抵达横峰地区,与固守此地的征朔军一部展开激战。
而佯向昌都(现景德镇)推进的征朔军调兵一部急速南下助战,秘密驻于闽省浦城的灭朔军第一师则突然出动,迅猛无比地攻入江西,轻取广丰,再克广信(今上饶),切断了桑遏、席布所率清军的后路。
十月十一,明军发起了总攻,两师夹击,杀声震天。被困于上饶、横峰之间的清军大败,几近全军覆没。副都统席布没于阵中,参赞军务护军统领桑遏只率数骑得脱。
明军趁胜而进,克复玉山、常山,杀入浙江作进逼衢州之势。浙江清军紧急调兵增援衢州,明军却于攻克常山县后突然南下,攻克江山县,抄袭仙霞关。
十月十七,魏君重指挥第一师在炮火掩护下,从背后进攻闽浙要冲仙霞关。被切断退路的仙霞关守军军心已乱,在明军的猛烈攻击下只抵抗了两个时辰,便在总兵官祖宏勋率领下,弃械投降。
至此,闽浙要冲仙霞关、分水关尽为明军占据,攻守皆宜。而险关在握,闽省灭朔军只留两师防守,魏君重的第一师得以彻底解放,再整旗鼓进入江西,攻击饶州,清军饶州鄱阳营兵变,第一师轻取饶州,已经能够乘船由鄱阳湖直进长江,或是越湖攻击江西省府南昌。
得第一师相助,灭掉了江浙来援的清军后,征朔军再无后顾之忧,由抚州南下吉安,攻击目标直指江西清军主力的所在地之一——赣州。
一连串的攻击转向,使清军疲于应付。江浙清军丧失了一万多人马,仙霞关、分水关又尽在明军手中,防御的任务陡然艰巨,无法再抽调兵力赴援江西。
此时江西的清军主力大致分为两大集团,一是屯驻赣州,防御广东明军入境;二是陆续集结于南昌,守卫首府。江西腹地的兵力极为空虚,征朔军能够快速推进。只要与韶关的友军合力夹击,解决了赣州清军,则将又有一部明军腾出手脚,加入战团。江西战局,也将呈一面倒之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