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明军水师更盛,只要弹药物资供应充足,便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既可封锁江面,使清军难以渡江南攻,又可以登陆配合陆军行军,船上的火炮更可以为陆军提供强大的火力支援。
舒服地向椅中一靠,朱永兴惬意地长出了一口气,战争打到这个程度,明军已经完全掌握了战略主动,清军处处扑火,兵马调来调去,却已经难挽败势。而且,荆州固然重要,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如果能够善加利用的话……
“殿下。”段琬儿一身女官盛服,出现在临时参谋部的门口,躬身施礼道:“缙绅诸生已聚文庙,不知殿下可有时间?”
朱永兴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向着参谋们交代了几句,对段琬儿说道:“待孤更衣,然后便去谒文庙。”
“是,属下侍奉殿下更衣。”段琬儿躬身再礼。
谒文庙,坐明伦堂,在当时是招揽士绅的不二法门。湖南经过三次反复,社会上仍然弥漫浓厚的反清风气,这与湖广士绅中遗民风气盛及一时,抗拒心理依然严重有关。
洪承畴在长沙幕府时期,便以士绅为突破口,进行了相当有效的招抚策略。很多士绅消极避世,不再参加抗清活动;也有很多人进入幕府,承担各种战略任务,不仅直接削弱、瓦解了抗清武装的有机组成力量,还以他们身体力行作为社会上普通民众的观瞻马首,打击了抗清武装赖以生存的群众基础。
朱永兴做出姿态,在湘潭、长沙、岳州拜谒文庙,便是在湖南重拾人心,使统治势力能够深入湖南。而且,湖南士绅中有不少人还与目前尚属清军的湖广绿营兵将有关系。争取到他们,也可以起到瓦解、分化、争取湖广绿营兵将的作用。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朱永兴这样做的效果是不错的。在长沙,明军的严整军纪受到百姓广泛欢迎,士大夫更以重睹汉官威仪为盛事。后来史书有载:“王入长沙,谒文庙。坐明伦堂,博士诸生儒冠洁服,不期而会得数百人。荐绅执事,威仪称盛。”
朱永兴头戴马鬃瓦楞帽,身着纯绢大袖袍,腰系黄丝带,衣着朴素而颇讲究,被士绅交口称赞“举止有度”,“皇家风范”。而朱永兴却觉得还是那身金黄色的盔甲更醒目。更让人心生敬畏。
马车缓缓而行,朱永兴正襟危坐,颇觉束缚。刚伸手要解带子,段琬儿已经伸手温言制止。
“殿下勿动,这样才显得英气勃勃,不失皇家风度。”
“孤倒觉得一身戎装才是威风凛凛,虽然重了些,却是不舍得脱。哪象这身。”朱永兴无奈地摆正了姿势。
“场合不同,谒文庙又不是检阅兵将。”段琬儿抿嘴笑着。伸手将腰间的黄带子松了松,“这样感觉可好?”
“嗯,舒服些了。”朱永兴拍了拍段琬儿的小手,说道:“你嘴上不说,孤也知道你惦记着兄弟。嗯,如无意外。在松滋应该能见到。”
段琬儿点了点头,感激地看了朱永兴一眼。她是个懂事儿的女人,心中惦念,却从来不在朱永兴面前说起。虽然她和朱永兴的关系并不是上司与属下那么简单,可她知道轻重。知道不能恃宠而骄,知道自己的本分,知道弟弟建功立业、要做大丈夫的心思。
“你也不要老是把智英看成小孩子,大男人嘛,在这样风云激荡的年代,正是施展的时候。”朱永兴笑着调侃道:“你担心惦记,他呢,在外面没有了约束,不知有多快活呢?”
“是啊,翅膀硬了,还能不让他飞?”段琬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可谁让我是他姐呢!嗯,这次见着了,得催催他成亲的事情。”
…………………
阳光射散了笼罩在江面上的轻烟样的薄雾,两岸的山峰,也露出了本来的颜色江水在山峡的紧束中奔流而下,不时地现出一个个的小漩涡。
战船微微一晃,又趋为平稳,段智英在舵楼上却是纹丝不动,举着望远镜眺望着铜锣峡的情况。
长江水师与夔东诸军会合后,稍事休整便溯江而上,直指重庆。一场战斗下来,清军的重庆水师大败,残余舰只逃入嘉陵江,从而使重庆清军基本丧失了对夔东基地的威胁。
之后长江水师分为两部,一部继续监视牵制重庆,一部则配合讨朔军作战。而监视重庆的分舰队便由段智英率领,在重庆至奉节的江面上来回巡弋警戒。
永历十二年,顺治十五年(1658年)七月,十二月,夔东十三家为牵制清军南下云贵,曾两次围攻重庆。第一次因为兵力不足,被率领主力回防重庆的吴三桂击败;第二次则因为仁寿侯谭诣刺杀涪侯谭文,率部降清,导致战役全局逆转。
尽管夔东十三家两次攻击重庆失利,但重庆清军并没有太大的优势,而清廷用兵的主攻方向始终被西南崛起的明军所牵制,无论是在兵员,还是在物资上,都不可能给予重庆以支持。
而对清廷来说,走甘陕,经保宁,来保障对重庆的补给本身便是个沉重的负担。如果重庆驻扎的军队不是现在的两、三万兵马而是十万大军的话,那么清廷的积蓄就会在这里被大量地消耗,无法在其他战线上与明军作战。
所以,重庆的清军没有多余的粮饷,既不能对夔东十三家展开战略进攻,也无法跨越荒芜的地区,抵挡缓缓逼来的川中明军。加上无法抵挡长江水师的大舰重炮,重庆清军反倒要担心被切断嘉陵江水道,粮饷被彻底截断。而吴军于黔省反正后,重庆清军又面临着明军由遵义、桐梓来攻的威胁,形势进一步恶化。
明军舰队溯流而上,缓速而坚定地接近了重庆,四川巡抚高明瞻带领文武官员登上城楼。紧张地望着开来的明军舰队。
“看敌军的舰队数量,肯定载兵不多——”高明瞻捻着胡须,煞有介事地分析道:“这次又是前来威吓,不是来进攻我们的……”
“巡抚大人高见。”
“大人一语中的,敌人只仗水上优势,哪敢登陆进攻?”
一片奉承声中。大家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面色也舒缓下来。自击败重庆水师后,明军舰队便经常来往巡航,估计是不想让重庆再建水师,以便一直保持水上的优势。
只是这一次,明军船只在金汤门城楼的视野范围内落锚了,重庆诸官员立时噤声。
重庆的城楼在明军的长炮射程之内,但长江水师为了节省弹药,一直没有进行这种无谓的轰击。但这次——
火光一个个闪亮。腾起了团团白烟,明军舰队以一次威猛的齐射掀开了震慑重庆的帷幕。
“开炮了——”一个清军将领瞪着江面,傻傻地嘀咕了一句。
站在城楼的重庆官将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等听到震耳欲聋的炮声时,炮弹已经呼呼地砸了下来。
到处都是巨响,到处都是烟尘,城楼上砖瓦乱飞,周围碎石迸飞。惨叫和哀嚎全都被淹没其中。
炮火停止了,但混乱却还在持续。城上城下,清兵惊慌地喊叫着,四处乱跑。侍卫亲兵赶忙冲上城楼,在一片瓦砾中抢救着各位官将。
炮轰虽然威猛,可那个时代的准确率不敢恭维,几十颗实心炮弹虽然都是瞄准着城楼。但只有四分之一命中目标,其余的不是打在城墙上,便是飞进了城内。
城楼被炸得凄惨,但却并未全部坍塌,这使得不少官将得以幸存。巡抚高明瞻便是其中之一。
这位重庆的最高长官被亲兵抢救出来,官帽没了,额头上鲜血直流,身上满是土尘,脸上更是没有血色,目光呆滞,嘴唇哆嗦,连话都说不出来。
蓦然间,江面上又是连声的雷霆响起,重新装填的火炮又是一轮轰击。高明瞻身子一颤,嘴里发出不知什么意思的怪声,拼命向前跑,可腿脚不听使唤,差点摔倒。亏了有亲兵扶持,赶忙连架带搀,将高明瞻带至安全地带。
轰的一声,城楼终于倒塌了下来,木料、砖瓦成了一堆废墟,腾起了浓重的烟尘,将城门都笼罩起来,什么也看不清楚。
“起锚,返航!”段智英放下了望远镜,经此震慑,应该可以放心东下,参加荆州战役了。
明军舰队已经驶离了很长时间,重庆清军才从混乱中恢复过来。高明瞻头缠白布,失魂落魄地坐在椅中,听着同样大难不死的官员武将在诉苦哀求争吵。
“大人,重庆守之无益,应上奏朝廷,退至保宁。”
“大人,应上奏朝廷,速派援兵。”
“派援兵,派多少援兵?这不是援兵的问题了,而取决于水师,大量的战船,能与敌军抗衡,同时还需要湖广的全力配合。”
“言之有理啊,现在交战的关键就是水师。当年魏国伐吴,就在重庆这里打造的水师;宋朝进攻四川的时候,蜀主以为蜀道难于上青天……”
“还指望湖广?别做梦了。所以,这仗没法打下去了!”
高明瞻不同于李国英,是一个狡猾凶狠的对手。他在夔东十三家第二次攻打重庆的时候,见敌军势大,便弃城而逃。要不是谭诣叛变,给了他一根救命稻草,他岂能还坐在巡抚这个位置?所以,李国英一死,重庆清军便成了缩头乌龟,而高明瞻更是陈述困难,上奏朝廷,希望朝廷能下令让他退回保宁。但现在没有这个命令,他也只能在此死撑。
这两轮炮击,炸死炸伤了十几名官将,兵士则没有统计。如果只算伤亡人数的话,还算不得什么,但对高明瞻等人的心理打击却是沉重而巨大的。
“且散了吧!”高明瞻无力地摆了摆手,“诸般事宜,待明日再议。”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惊悸恐惧,只觉得重庆便如一个坟墓,他待在这里。不过是等死而已。
其实,高明瞻的预感没有错。重庆对于清廷来说是战略要地,既能牵制夔东,又能抵挡川中明军,预防明军经四川进入陕西,威胁北京。但重庆兵不足。粮不丰,水师亦被不强大,只能守着这座城,并没有实际的出击能力。
但对明军来说,拿下这颗钉子,便可渡江继续向北,由保宁入汉中,威胁甘陕,从而开辟西面战场。
此时。匡国公皮熊率五千明军、两万水西土兵已经出遵义,过桐梓,向重庆逼近。而川中的明军由晋王李定国率领,出宜宾,走泸州,水陆并进,沿江而上,兵锋也指向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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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的天平急剧倾斜。而清廷调兵遣将,尚求一逞。还没有收缩示弱的表现。其结果便是战略要点太多,兵力不敷使用,难以形成对明军的优势。而明军则目的明确,或牵制,或佯攻,或威胁。或主攻,始终在局部的主攻方向上占有明显的兵力优势。
更重要的是民心向背,这一点恰恰被清廷所忽视,或者说是视而不见。湖广总督报告:“闻浦圻(湖北,今仍名)一带山中百姓。俱行蓄发,交通逆贼,今大兵进剿,前有贼营,后有逆民,殊为不便。”又据兵部侍郎温岱报告:“贼兵未到,而江西等省人民,反叛于建昌、饶州等地,抗敌满洲官兵。”各省特别是明军所到之处,都有大量的汉人百姓参加。
最后连清廷也不得不承认:“各省兵民,相率背叛”。这种情况,同当年清军入关时如同在敌国中没有什么两样!显见清政权统治二十年,并未深得人心。清廷讳莫如深,但却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在越来越浩大的反清队伍中,不乏被胁从之人,但从民心而言,反对清朝异民族统治和痛恨地方官府的贪污**,是符合多数民众愿望的,就给这场战争蒙上了浓重的民族斗争的色彩。
清廷紧急调动分遣各地军队,意图凭借长江天险,以荆州为中心,重点布列在长江中游与下游地区,与长江南、山东、河南个别地区互有延伸交错,形成一道颇为严密的军事攻守防线。
设想很好,但朱永兴不是吴三桂,他不会顿兵不进,不会给清廷调兵遣将,重新布防的时间。清廷要以荆州为中心,他亦是针锋相对,催动各部明军,加紧行动,兵锋直指荆州。
“贼势甚炽,我兵力单”, “散布伪札,煽惑人心,各省兵民,相率背叛”, “贼势益猖獗,我军未集,难以抵挡”, “据守颇坚,难以进取” “贼船上下江中,恐水陆齐犯荆州”………
当类似内容的告急奏章接连不断地送到清廷,令辅政大臣焦头烂额之时,朱永兴指挥着十余万水陆大军连战连克,势如破竹,横扫湘西北、鄂西南,他大张王旗,亲抵松滋督战。其时,留守夔东的两个独立师并长江水师大部水陆并进,沿江东下,攻克宜昌后,也赶来会合。
此时,荆州清军已达三万,有从武昌赶来的绿营兵,还有都统觉罗朱满、一等侍卫毕桑阿等率领的满蒙增援部队,而主将则由靖寇大将军勒尔锦担任,他手下亦有满汉官兵数千。
从努尔哈赤建国,直到清入关后,都以皇帝的兄弟子侄作八旗旗主,掌兵权,汉官汉将只能作副职。现在,清廷仍遵传统作法,选任各方面军的统帅,都是皇室的人。这些皇室贵族对清廷的忠诚是不用说的,但他们养尊处优,缺乏作战经验,却是清军的一个致命弱点。
如勒尔锦、贝勒察尼(多铎子)等,只知敛取地方督抚司道县官财物,“希图回家为富足之计”; 简亲王喇布自到江西,就呆在南昌,不敢出战;信郡王董鄂胆小如鼠,听闻明军长江水师沿江西进,竟躲在江宁不出。
朱永兴的王旗出现在对岸松滋,军队也源源而至,江上战船云集,立时吓得勒尔锦等满将闭门不出。急报频送,哀求援兵赶来相助。
其实,朱永兴带来的只是岳州抽调的殄朔军一个师,以及从黔省一直担任保驾护航的靖朔军一个师,总兵力不足三万。而他大张旗鼓的原因是为征朔军作掩护,以便征朔军由下游城陵矶渡江,从东面包抄荆州,也切断荆州与武昌的陆路联系。
依江作战,水师最要,此时便显露无遗。因为有强大的水师威慑,沿江据点便无需重兵防守,清军也不敢轻易渡江来攻。否则,即便能夺取明军所占据的南岸据点,只要被水师截断退路,便只能是覆灭的下场。
这个时候便能看出历史上吴三桂的愚蠢,或者说是鼠目寸光,全无气魄了。占领岳州后,他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在岳州城内外构筑防御工事:在城外陆路一面,挖通三道壕堑,筑堡垒,设陷坑、鹿角、挨牌,以阻止清步骑兵攻城。在洞庭湖峡口处,攒立梢桩,以阻止清水军船只进入湖内,守备相当严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