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师俯下僵硬的身躯,捡起盛满药剂的包裹,然后停顿了好一阵子,才一点点的直起腰来。深深的兜帽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喘息。
他先是检查了一下药瓶有无破损,安心后又掸去包裹外的尘土,这才迈开蹒跚的步伐,朝暴鸦酒馆走来。
雷加站在酒馆里,若有所思的盯着炼金师,就好像是在看一只散步的蜗牛。
当然,炼金师可不是蜗牛。
在第一堂课时,谢普就已经提醒过炼金师的重要性。炼金师虽然没有斗气波动,表面上看来跟正常的平民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们所创造出来价值,能使一个公会、甚至一个国家屹立于霸主之位。
没有人会傻到去得罪一位炼金师,因为即便炼金师手无缚鸡之力,背后也总会有领主贵族的支持,炼金师的等级越高,所受的优待就越大,也就越不可冒犯。
但是,雷加隐隐觉得,那三个强盗佣兵表现出来的惊恐似乎另有原因。
炼金师还未走到正门口,谢普就按捺不住的从吧台后绕了出来,快步迎了出去。
“许凌天,真的是你吗?”
谢普的目光首先落到炼金师怀中鼓鼓囊囊的包裹上,脸上的皱纹立刻笑成了一朵鲜花。“果然是你!”
暴鸦酒馆的药剂,都是出自这位炼金师之手,只不过每次都是通过乌鸦传送,谢普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许凌天本人了。若不是那包裹上的专有标示,他根本就认不出来。
“谢普老板,好久不见……”
炼金师的声音苍老而疲惫,每个字的字尾发音都有些生硬,听上去就像很久没跟人交谈过了一样。
谢普将他请进了酒馆,让到雷加刚刚擦拭好的那个位置上。
“伙计,去把咱们最好的酒拿出来!”
谢普冲微皱眉头的雷加挥了挥手。
“鹿鞭酒吗?”雷加抱着双臂问道。
“不必麻烦了。”
许凌天虚弱的摆了摆手,枯槁的指节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雷加都有些担心他会把手指头甩下来。
枯槁的双手向后放倒了兜帽,露出许凌天满头的银发和一张苍白的面孔。
那张脸没有一点血色,不是生病那种,而是虚弱,无精打采的苍白。就像是一颗植物被移进了它适应不了的土壤,缺乏某些必需的东西而枯萎的状态。
他的银发参差不齐,杂乱无章,毫无光泽。有些位置似乎曾被火烧过,时至今日仍能看到焦灰的痕迹。
让雷加感到奇怪的是,炼金师的样貌跟他的实际年龄并不匹配,他看上去只是疲累,但绝不是个垂暮老人。
“这些药剂,请你收下吧。”
许凌天将面前的包裹推到谢普面前。
谢普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他明白许凌天亲自登门,绝对不是为了交易药剂这么简单,他一定是被自己信中开出来的条件打动了,可又怕这只是一个陷阱,于是才用送药剂的借口,亲自过来试探一下。
心里有底后,谢普把许凌天推过来的药剂搁在一旁,连正眼瞧都没瞧上一眼,只是市侩的笑了笑:“多谢了。”但绝口不提信的事情。
这些药剂都是许凌天用上好的草药精心炼制而成,在任意一家主城拍卖行里,都至少能卖上一百枚金币,被谢普这样轻描淡写的收下,许凌天忍不住张了张嘴。
但他随即闭上了嘴巴,用眼睛的余光谨慎的扫了扫站在不远处的雷加。
“哦,忘了介绍,这是本店的新伙计,雷加。”
介绍完伙计,谢普又转头朝雷加说道:“这位是前枫雪王国战熊之爪公会首席炼金师,许凌天。”
前枫雪王国战熊之爪公会的首席炼金师!
雷加平静的朝许凌天点头致意,心里却惊诧万分。一位地位如此尊崇的炼金师,怎么会生活在乌鸦岭这种地方?
许凌天也很有涵养的朝雷加回礼,并不因为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酒馆伙计而露出怠慢之色。只不过,当被谢普提及之前的名号时,神情稍稍有些尴尬。
“我只是个被永久除名的炼金师而已,他们说我给国王配错了药……”
“哈哈哈!”
谢普爽朗的大笑起来,“四大王国的国王全都是蠢货,尤其枫雪国王蠢的最厉害!”
许凌天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淡笑。
许凌天的麻木语气就像是在讲别人的倒霉事一样,但雷加觉得“被除名”仍不是他如此憔悴枯槁的主要原因。
“谢普老板,有些话……我们应该关上门说。”
许凌天故意压低了声音。
谢普收起笑容,朝雷加挥了挥手,“关门去,今天不营业了。”
雷加将门插好,然后重新站回到原来的位置。
许凌天稍稍皱了皱眉头,“谢普老板,事关重大,能不能就我们两个人单独谈……”
“雷加可以留下,我信任他就像信任自己的手一样。”谢普一本正经的说道。
“既然这样的话……”
许凌天稍稍犹豫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棕灰色的斗篷下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纸条明显被揉搓过很多次,上面还沾着尘土、药剂、以及一些未知的液体,一看就是被扔进垃圾堆里,又重新捡回来的。
许凌天小心翼翼的将纸条摊开,铺展到崭亮如新的桌面上,似乎生怕纸条上的那行小字溜走似的。
雷加忍不住凑近了几步,看到上面写着这样一句话:
“月魔草交换能帮助你的人。”落款是谢普。
“你知道吗?”
许凌天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月魔草是禁草,凭这张纸条,我可以向领主大人告你诬告和意图不轨!”
谢普轻轻的一笑。许凌天是个技术高超的炼金师,但却不是个合格的谈判专家。他的试探的意图过于明显,之所以说这样的狠话,无非就是想以退为进,给自己留下余地而已。
谢普不着急回答许凌天的话,而是先转头关注雷加的表情。看到雷加清秀的脸上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第二堂课开始了。”
“什么?”
许凌天困惑的望着谢普,无神的眼睛此刻充满了焦虑不安。
“没什么。”
谢普把目光转回到许凌天的脸上,“你刚才说向领主大人汇报?”
许凌天抿了抿嘴唇,“我只是想说,我有这个权利。”
“当然,谁也不能否认你有这个权利。你曾经是前枫雪王国战熊之爪公会的首席炼金师嘛,即使真的是因为配错了药,害的枫雪国王那只残废的手病情恶化而被开除,你在四王大陆上还是有一些有权有势的朋友。不过,你忘了这里是乌鸦岭。”
谢普轻轻的一笑,“乌鸦岭没有地方领主,这里是强盗佣兵、流氓罪犯、以及像你一样的被流放者的聚集地。”
最后一句话似乎刺痛了炼金师的心,许凌天的喉头艰难的吞咽了一下。不可否认,谢普说的非常对,如果他真的想控告谢普的话,必须向本地的领主递交要求,而乌鸦岭没有领主,换句话说,即便他把谢普的来信宣扬出去,也没有人会管,自己反而会被怀疑藏有月魔草。
谢普微笑着说道:“其实乌鸦岭之前并不是这样。这里曾是森岩王国和枫雪王国的边境贸易明珠,我们现在正坐的地方,就是城镇的中心。二十年前,乌鸦岭的领主统领着方圆五百里的封地,除了中央城镇之外还有另外八座村庄——可是现在,城镇荒废了,周围的村庄被也只剩下三座,其余的全被夷平。”
“我知道……”
许凌天似乎想起了什么,颇有感触的说道:“二十年前,四王大陆上两个最厉害的公会发生战争,导致四大王国全都人心惶惶,如临末日。乌鸦岭的领主非但没有阻止恐惧的蔓延,反而趁机大肆横征暴敛,恨不得吸干路过乌鸦岭的每一具躯体的血髓。沉重的赋税压碎了这颗曾经富庶辉煌的边塞明珠。平民们开始大量逃亡,等大部分人都跑光了之后,乌鸦领主也无法空守这座旧镇,只能携带家眷财宝,朝腹地转移。只可惜……”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跟“控告”无关,连忙闭上嘴巴,朝谢普看了看,看到谢普并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谢普认可的点了点头,继续将故事讲述下去:“只可惜一伙声名狼藉的雇佣兵早就得到消息,在镇口设好了埋伏。领主和他临时招募的斗士们猝不及防,一触即溃。雇佣兵们将领主和他的子嗣全部杀死,连刚出生的婴儿也没有放过。那场屠杀从拂晓开始,直到深夜还能听到被强暴的领主女眷在凄厉哭喊。鲜血把乌鸦岭染红,渗入到破碎的鹅卵石下,变成了今天黑漆漆的模样。二十年来,那些曾犯下滔天恶行的雇佣兵们死的死逃的逃,但乌鸦岭的却再也没有恢复生机。”
谢普直视着许凌天的眼睛,冷酷的说道:“这里没有道德,没有法律,只有**裸的利益交换。”
他把那张褶皱的纸条重新推到许凌天面前,“就看你想不想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