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从谢普身后逐渐淡去,盘旋在上空的乌鸦轻巧的落在他的肩膀上,如同宠物见到了自己的主人一样,兴奋的用自己绒绒的脑袋在谢普的肩头来回磨蹭。
谢普抬起满是苍白伤痕的手臂,亲昵的抚摸了一下乌鸦的翅羽。“你没趁机欺负那小子吧?”
“呜啊!呜啊!”
乌鸦满怀委屈的半张着翅膀,双腿激动的在谢普肩膀上跳来跳去。
“好了,知道了。”
谢普急忙安抚了一下乌鸦,“那小子的实力现在确实不怎么样,不过嘛……”
谢普嘿嘿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径直走到昏厥的雷加身边,蹲下身子,仔细的观察他的伤势。
乌鸦老老实实的立在谢普的肩头,好奇的盯着主人的一举一动。
谢普眯着眼睛,好像是想要看清雷加体内的某些东西,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才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丢了苍鹭剑,或许并不是件坏事……”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抬起雷加的身体,抗在肩膀上,朝暴鸦酒馆的方向走去。
乌鸦急忙拍打翅膀,在谢普耳边呱呱乱叫,似乎是想要提醒他什么。
“不行。”
谢普很坚决的摇了摇头,“使用影之传送的确很省很多时间和力气,但这小子身体虚弱的很,根本无法承受穿越均衡虚空的压力,还是走路比较稳妥。”
“呜啊!”
乌鸦对此颇为不悦,赌气似的飞离谢普的肩头,朝更高的天空飞去。
谢普淡淡的一笑,平稳的扛着雷加,继续前行……
一直到天色彻底的黑下来,谢普才回到酒馆。他把雷加放到阁楼的床上,然后独自忙碌去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雷加渐渐恢复了意识。
居然……还活着……
他艰难的睁了睁眼,眼皮浮肿而沉重,最初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黑影和火光。他的脑袋抽痛,手臂下方的肋侧传来清晰剧烈的钝痛,并且每次呼吸,都会让疼痛更加强烈。
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在壁炉里回荡,他努力的集中精神,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世界才逐渐对准了焦距。
屋顶、地板、床,还有一只乌鸦。
“呜啊!”
雷加倒抽了一口冷气,肺部立刻如刀绞般疼痛,他下意识的去摸索苍鹭剑,却猛然意识到苍鹭剑已经被都顿抢走了。
乌鸦仍站在他的胸膛上,侧着眼,凶神恶煞的瞪着他。
雷加惨然一笑,想要开口说话,结果干裂的喉咙里只发出一声呻吟。
这时,房门打开了,谢普一脸严肃的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瓶酒和一堆针线。
乌鸦飞离了雷加的胸口,落到谢普的肩膀之上,似乎再向雷加宣布酒馆老板的归属权。
“原来……”
雷加艰难的支撑起身体,虚弱的说道:“你们是一伙的……”
他早该想到谢普不会只是二阶斗士那么简单,也早该明白为什么这座酒馆的招牌名为暴鸦。
谢普没有理会雷加的话,像对待一位经常赊账的老顾客一样,粗鲁的把酒瓶塞到他的手上。
“喝吧。”
雷加干裂的嘴唇急需水分,他迫不及待的拧开瓶盖,烈酒的味道立刻呛的他鼻子发酸,险些咳嗽出来,但他顾不得想那么多,费力的举起酒瓶,将浑浊的酒液咽了下去。
第一口酒像流动的火焰一样灼烧雷加嘴里的伤口,从舌尖到舌根,像是被千刀万剐一般,但第二口就没那么疼了,反而带来一种痛苦过后的解脱感。
酒气很重,但效果几乎立竿见影,雷加强忍着痛楚咳嗽了几下,脸上立刻恢复了几分血色,身上的伤口也不那么疼了。
“这是什么酒?”
雷加喘息着问道:“为什么酒里会有肉沫的味道?”
“鹿鞭酒。”
谢普挑了一下杂乱的粗眉,“鹿鞭你懂吗?就是鹿的命根子……”
雷加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伏在床边剧烈的咳嗽着。
谢普轻蔑的哼了一声,夺过酒瓶,自己牛饮了一口,然后满足的咂了咂嘴,自顾自的说道:“年轻人呐,哪懂这种酒的好处?”
雷加稍稍平复了一下,一双黑色的眼瞳紧紧的盯着谢普,“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被人打傻了吗?”
谢普放下酒瓶,擦了擦嘴巴,理所当然的说道:“我是乌鸦岭独一无二的酒馆老板。”
雷加抿住了嘴唇,他知道这样问法谢普是不会说实话的。“你为什么要救我?我现在身无分文,连苍鹭剑也……”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是啊,我早就说过,你活不长。”
谢普的嘴角扬起一丝诡秘的笑意,“事实上,我没有救你,你已经死了,那个只能依靠传奇之剑的男孩已经死了。至于能不能以全新的姿态复活,那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可是,传奇之剑……”
“如果人是传奇,即使你手里攥着杀猪刀,也能威震四方,但如果只有剑是传奇,即使你小心翼翼的守住了又如何?”
雷加静默的望着谢普,很久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谢普说的没错,如果人是传奇,手中的一切皆为传奇,如果人不是传奇,就算手里握着传奇之剑,也只能心惊胆战的生活。可……没有了苍鹭剑,怎么才能成为真正的传奇人物呢?更何况,苍鹭剑的意义对于他来说,远不止传奇武器那么简单。
谢普伸手掀开雷加破烂的衣衫,用一根布满皱纹的手指捅了捅他的胸口,舌头抵在牙齿上发出“啧”的一声。
“你太瘦了,简直是皮包骨头,这样缝合起来可不太容易。”
他转头对肩膀上的乌鸦说道:“呜啊,去拎桶干净的水来。”
“呜啊!”
乌鸦展翅飞走,不一会又飞了回来,铁钩似的鸟爪下拎着满满一桶水,轻轻的放到谢普手边,桶中的水一滴都没有溅落。
“这只鸟真厉害。”
雷加忍不住开口称赞。乌鸦的攻击力他已经见识过了,只是没想到居然还能做打水这种日常琐事。
“呜啊!”
乌鸦听到夸奖,得意得昂起了头。
“它应该是四品蛮兽吧?”
四品蛮兽相当于八阶斗气的实力,雷加觉得既然乌鸦能打败都顿,那么实力至少也应该是四品。只不过,蛮兽的等级越高,跟人类间的敌意就越重,像乌鸦跟谢普这种关系,真是非常少见。
谢普一边用清水擦洗雷加的伤口,一边轻描淡写的说道:“什么四品五品的,呜啊是我在十年前捡来的,根本算不得什么蛮兽。”
雷加惊愕的眨了眨眼,“你训练的它?”
如果谢普能将一只普通的幼鸟训练成击败七阶斗士的猛禽,那也完全可以训练他!那样的话,他就可以重新夺回苍鹭剑了!
谢普看出了雷加眼眸中的激动,他干干的一笑,故意避开雷加的话题,转而将一根木棍塞到他的嘴巴里。
“咬住,一会儿缝合伤口的时候,别像个小丫头一样乱叫。”
雷加吐掉木棍,倔强的说道:“我不会叫的。”
凝固的血迹擦干净之后,露出一堆纵横交错、又长又直的割伤。谢普捻起一根精细的线,熟练的穿过了细小的针孔,准备缝合。
“等等——”
雷加突然说道:“这些东西……床、酒、清洗、缝合,所有的这些,大概需要多少钱?”
“这个时候,怎么能谈钱呢?”
谢普似乎在强忍着笑意,脸上的严肃表情即将分崩离析,“咳咳,快点躺好,不然我可就不管你了。”
雷加这才忧心忡忡的平躺回床板上。谢普捏着针头,飞快的在撕裂的伤口处穿梭。
他的动作非常精准,而且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每一针都不多不少,恰到好处。雷加紧咬着牙关,耐心的等待着缝合的结束。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以谢普这样精巧的手法,如果用来杀人,那实在是……
“好了。”
十几分钟后,谢普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剪断了缝合线,擦了擦满是血污的手,然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抓起酒瓶,牛饮了一口,脸上浮现出疲惫的表情。
“真是老了,缝合这种事情,以前我可是……”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又把酒瓶堵住了嘴巴。
“老板,你以前一定救过很多人。”雷加轻轻的说道。
“我?救人?”
谢普哈哈大笑起来,就像是听到了一个愚蠢到家的笑话。
雷加嘴角勾起一抹极难觉察的笑容,“不然的话,你就是杀过很多人。”
谢普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他这才意识到雷加之前的那句话完全就是陷阱,专等他跳进来。他随即摆了摆手,“什么救人杀人?我说过,我只是个酒馆老板而已。”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胳膊上的伤痕是由高阶魔法造成的——”
雷加决定赌上一把,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能跟魔法师对决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的酒馆老板呢?”
谢普下意识的缩了缩胳膊,然后耸了耸肩,“这是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偷看女魔法师洗澡,然后被她发现了。”
雷加没有理会谢普的解释,直截了当的说道:“你能训练出四品的蛮兽来,可你显示的斗气却只有二阶,所以你肯定是利用特殊技巧隐藏了自己真正的斗气波动——”
他吸了一口气,然后总结性的说道:“你是刺客。”
“呜啊!”
谢普肩头的乌鸦唳叫了一声,似乎准备发动攻击。
雷加轻轻一笑,“看来,我没说错,你的乌鸦出卖了你。”
谢普白了乌鸦一眼,叹了口气,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小子,你如果是想赖账的话……”
“老板,请你训练我。”
雷加一脸平静的望着谢普,坚定的说道:“我必须夺回苍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