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的主人白梦雪出现了,几个女孩的加入,无疑使气氛更热烈起来。
“大家好,今天这个聚会,是第一次。这是个大好的事情……好事情……”开始的时候,白梦雪讲话还有点儿结巴,但是说下去,却越来越流畅,“这件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这些青年,在日本侵略者步步紧逼、中华民族就要亡国灭种的生死关头,觉醒了,忍耐不住了,我们要团结起来,我们要抱成一个团体行动起来。而且,我们已经有了政府相关部门作为后盾,我们就要抛掉光说不干的名声,真正的与万恶的侵略者和卑鄙无耻的汉奸们去战斗,对,就是去战斗,不怕流血牺牲的去战斗……”
一阵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白梦雪的脸因为兴奋而涨红着,伸手示意李振英也上前讲几句。
李振英走上两步,以主持人的身份蛮有风度地说道:“如果大家觉得合适,我觉得可以在学习之余,分出一部分时间,讨论一下目前的形势,以及大家最关心的时局问题,还可以交换下自己得到的秘密消息,今天的聚会是不是就可以开始这样尝试一下?”
象开闸的洪水,参加聚会的男女青年呼啦一声伸出胳膊喊了起来:“赞成!赞成……”、“太好啦!太好啦……”
黄历从洗手间里出来了,但他并没有靠近那群情绪热烈的青年,而是走到一扇窗前,紧靠着窗帘站住了,侧着身子望着窗外的景色,听着他们在谈论。
苏婉茹最先发现了他,微蹙眉头想了想,趁人没注意,缓缓走了过来,有些疑惑地问道:“在看什么?好象要藏到窗帘后面去似的。”
“我在听啊!”黄历回头一笑,伸手抚了下窗帘,淡淡的说道:“但显然,他们并不十分了解所谓战斗的危险程度和残酷程度,有些高谈阔论,不切实际了。”
“但他们的热情值得赞扬。”苏婉茹辩解道:“总比麻木不仁,漠不关心要强吧?”
“我说得太简单了,以至于你产生了错误的理解。”黄历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无意贬低他们的爱国热情,只是想说他们要想成为合格的斗士,还需要磨炼和学习。”
苏婉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希望你能给他们一个机会,我知道你今天是来观察和评估的。”
黄历苦有所思,好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笑道:“你太高看我了,或许我会有一定的话语权,对于他们,嘿嘿,年轻人嘛,犯了错,上帝都会原谅。对了,你一直在说他们,你和他们有不同吗?”
“有。”苏婉茹走上一步,和黄历来了个并肩,也向窗外看着,“我还要回北平读书,我觉得要先充实自己的学问和知识,否则喊哑了嗓子也只有自己难受而已。别说我不勇敢,吝啬生命,为民族和国家奋斗,并不只是有流血牺牲一途。但是当我面前只剩下死亡和屈服两条路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
“哈哈,人家在谈论大事,你俩倒躲在这里卿卿我我。快让我们看看,婉茹姐的白马王子是个什么样儿?”一个取笑的声音传了过来,何梦雪和程盈秋扶着何梦雨笑着走近。
黄历和苏婉茹转过身子,何梦雨和程盈秋立时瞪大了眼睛,“是你——”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呵呵,不是我。”黄历怔了一下,马上笑着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何梦雨眨了眨眼睛,自失地一笑,说道:“长得很象我的一个朋友,原来是我认错人了。”
黄历已经认出了程盈秋,微微一笑,说道:“这位我认识,抢过我的玩具,很顽皮的小妹妹。”
程盈秋翻了翻眼睛,咽了口唾沫,算了,看在救过我的份上,不和你计较。
苏婉茹看出何梦雨有些言不由衷,心中奇怪,却也没说什么。她和黄历只是名义上的男女朋友,并没有什么感情,即便黄历与何梦雨有些什么,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关系。
几个人做了介绍,坐下来聊了几句,何梦雪便去招呼其他人,回头又叫程盈秋和何梦雨,“妞妞,雨雨,走啊,想当电灯泡啊——”
黄历愣了一下,紧盯着程盈秋,脸上的表情很怪异,他没想到那个装在麻袋里的花脸猫竟然是她,这仔细一瞅,方才辨认出来。
程盈秋被叫出小名,有些不好意思,瞪了何梦雪一眼,又白了黄历一下,伸手扶着何梦雨走开了。
苏婉茹转着手里的酒杯,似笑非笑地说道:“遇见熟人儿了?梦雨那丫头的表情很怪异呀,似乎不想走呢!”
“是吗?没看出来呀!”黄历不以为意地笑着,“那你可真够坏的,为啥不给那个小丫头创造个机会,让我俩单独探讨一下人生啦,爱情啦,生活啦——”
“停,说得这么肉麻。”苏婉茹不满地打断了黄历的话,“虽然我不在乎,可你也不能让我太难堪,否则——”
“开个玩笑,你以为我会对你们这些小孩子感兴趣呀?”黄历轻轻摇了摇头,往沙发上一靠,揶揄着说道:“还有你,大孩子一个,被别人叫几声学姐,也改不了你天真幼稚的一面。”
苏婉茹拧着眉头,偏着脑袋使劲瞅黄历,却被黄历的泰然自若打败了。她想了想,突然问道:“你多大了?”
“我——”黄历被问住了,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然后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而立,不惑,古稀——”
“失敬啊,老人家——”苏婉茹觉得很好笑,也觉得扳回了一局,得意地笑了起来。
“嘿嘿,总比你们都大就是了。”黄历自嘲地指了指脑袋,“你知道的,我这里有点毛病,有些事情记得不大清楚,你容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苏婉茹撇了撇嘴,起身上洗手间了。黄历摸着下巴,真的在想,自己到底多少岁呢,这还真是个比较有趣的问题。
当当当,何梦雨轻轻敲了敲酒杯,看着黄历抬起头,笑着眨了眨眼睛,说道:“在想什么,这么专注。”
黄历笑了,目光移到她的腿部,问道:“伤好得差不多了?不会留下什么残疾吧?”
“你希望我以后变成瘸子呀?”何梦雨扶着椅子扶手,坐了下来,微笑着说道:“什么时候来的天津,又有任务了?”
黄历摇了摇头,说道:“只是来办点事情,那个何绍基老先生是你伯父吧,我已经得到他的首肯,要跟着他学正骨医术了。”
何梦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想了想,苦笑道:“搞不懂你,不过,看到你活蹦乱跳的,还交上了婉茹姐这样的好朋友,也觉得高兴。”
“什么话。”黄历失笑道:“好歹是共患难的朋友,怎么还拿话损我呢?”
“把我弄到医院就不闻不问,这也算是共患难的朋友?”何梦雨不满地说道。
黄历点了点头,明白了,这丫头还在为此耿耿于怀,他有些无奈地说道:“临时出了些事情,我忙着处理。当然,不拎点水果去看你,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嗯,嗯,现在就借花献佛,算是补偿。”说着,他拿起桌上盘里的一个苹果,递了过去。
何梦雨抿嘴一笑,伸手接过苹果,嗔道:“你可真会图省事,拿人家的苹果就把我打发了?”
黄历嘿嘿一笑,举起酒杯,向何梦雨示意,一口干掉了里面的汽水,“祝你身体健康。”
何梦雨闻了闻手中的苹果,微微点头,诚恳地说道:“谢谢,我祝你永远平安。”
永远平安,简简单单的一句祝福话,却是个异常难以完成的任务。黄历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借你吉言,我会永远平安的。”
何梦雨也沉默了下来,当初刺杀殷汝耕时的惊心动魄,死里逃生,让她明白平安是多么难得。而象黄历,能力越强,担负的责任越重,执行的任务会越艰巨危险。在生与死之间打滚,谁又能保证自己会永远平安。虽然明知道黄历在安慰自己,但她还是觉得得到了精神上的慰藉。
“最近我看了些书,很有些心得。”黄历从心理上讲,更愿意同这位与自己共过生死的女孩子说些话,“书上说‘重气节,同时又过度地爱和平,是中国文化的最大矛盾。在必要的时,人们可以去自杀,而绝不伸出拳头去打人’,呵呵,我却恰恰属于另一种,自杀对我来说,是很难想象的一件事情。或许,是没遇到过那样的环境吧!“
“这本书我也看了。”何梦雨笑了笑,幽幽地说道:“书里说‘国难当头,而缺乏在行动上的壮烈与宏毅,是莫大的耻辱。你必须任劳任怨的去做事,生也好,死也好,伟大的国民必须敢去死,才足以证明民族的文化有根,才足以自由的雄立于宇宙间。设若空有一套仁义礼智的讲章,而没有热血去作保证,文化便是虚伪’。所以,我是极羡慕,极钦佩你的。以行动能力来讲,身体、精神和心理三者兼备,而我们,只能做些高谈阔论般的发泄,在你眼中显得幼稚而浮躁。”
“只要有热血,其他方面是可以培养的。”黄历停顿了一下,又有些担心地说道:“我只怕大家不愿人不知鬼不觉地去作无名英雄,甚至壮烈地死去也不会被大众所知晓。”
“这确实是个问题。”何梦雨沉思了一会儿,有些脸红地望着黄历,“连我在内,也有这种毛病,我恨不得把那次行动告诉我的好友,让他们与我一起分享喜悦和快乐。或者,也有一种炫耀的心思吧!”
“这是人的普遍心理,想这样做也并不为奇,关键是要学会控制。”黄历微笑着,象个德高望重的老师在教导学生,“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要掌握好时机。比如说,我现在想告诉你个好消息,希望你的伤能尽快好起来——”说着,黄历贴近了何梦雨的耳朵,低声地说了几句。
何梦雨笑了,很畅快的笑意,外面的阳光正从窗外斜着投进来,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的身上,就象戏剧舞台上的追光一样,女孩子显得容光焕发。几道惊奇的目光也投射过来……
参加过这一次聚会后不久,当曾澈再次提出邀请黄历当外围组织的教官时,黄历没有拒绝,而是提出了自己这几天思索的结果。他认为聚会这种方式并不合适,因为横的联系太多,秘密无法保持。而等黄历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时,连曾澈也拍案叫绝,连呼高明。
曾澈虽然筹划外围组织,但也有他自己的担心,担心外围组织的成员年轻、单纯、冲动,如果与军统本身牵扯过多,很容易泄密,使军统未受其利,反受其害。这也是他请黄历当教官的原因之一。如今黄历提出的办法,解决了他的担忧,而且这个外围组织涌现出了优秀人物,也会对军统进行有效的补充。
于是,经过了紧张连续的工作,在1937年进入了第十天的时候,一个名义为青年联合会的俱乐部在天津一所洋楼中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