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喆有处理兆丰纺织厂的例子在前,因此闭上眼都知道周向阳在武化这几年都捞了多少好处以及怎么去捞好处,手段无非大同小异而已。
周向阳不想将武化交给别人,他就是想将武陵最大的企业据为己有,否则他就不会半夜里去找自己说那一番话了。
陈为满力主大刀阔斧的将武化体改,其实还是甩包袱。那既然郭中州这个阻力已经不在了,一切应该迎刃而解,他为什么忽然将武化的问题交给自己?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冯喆让人将周向阳之前武化的总经理杨志峰请了来。
杨志峰颤颤巍巍的,腿脚有些不连贯,拄着拐杖,满头白发,到了冯喆办公室就开始牢骚,然后就是一肚子苦水一肚子委屈,说当年自己干的好好的,忽然的就被市里毫无理由的撤了职,
“冯副书记,这个产权改革我当时就提出过。比如实行股份制,动员全体干部职工参股,可是职工手里没钱,拿不出股本,股份制就没搞成。接着我还想过将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模式搬进集团,分厂包干,自负盈亏。但咱们武陵就是这么怪,包盈不包亏,赚了是承包人的,拿着钱不当钱的花,亏了就是国家的,那些承包人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造成了庙穷和尚富的局面改革就没法继续。”
“但毕竟我那都是在良性循环,我当时离开留给周向阳的武化是将近两个亿的固定资产,两千多万的流动资金,银行里没有一分钱的贷款!虽说受大环境的影响行业全面滑坡,国内市场疲软,资金回笼困难,三角债增多,但是怎么会到了后来一天不如一天的地步?”
“冯副书记,周向阳他就是一个**分子。自从他上任之后,将武化变的比私营企业还要私营,造成了国有资产大量流失。从我离开的第一年起,武化就从银行里开始贷款两千三百万,结果当年亏损七百万,第二年银行贷款一千五百万,咱们市财政为了扶植武化也拿出无息贷款五百万,结果当年又亏损九百万。”
“在我离职的第三年,武化临近倒闭,市里花钱买稳定,协调各家银行又贷了七百万,结果当年再次亏八百万!好嘛,第四年武化基本就全面停产了,每个职工发一点生活费,离退休干部职工工资每月按半个月标准发放,银行停止贷款。这时候彻底乱了,职工们都穷疯了,眼里能见到的凡是能卖的设备包括废铜烂铁夹带出去卖了废品,人人都成了贼都成了小偷!电费交不上被供电公司停了电,水费交不上被水厂停了水,这样的企业还叫企业?可是周向阳兜里的钱少了吗?他屁股下那辆奔驰值多少钱?这种人是为企业着想的领导干部?”
“说完了公事,我再说私事,我那会被市里撤了,心里真是想不通,得了病,周向阳倒好,那会刚上去还要收买人心,敲锣打鼓的到医院给我送了两万块钱的医药费,满嘴的说怎么感谢我对武化曾经做出的贡献,口吐莲花眼含热泪啊,真是死人都能给说成活的,结果就那一出,之后他再也没露过面。我接下来要厂里给我报医药费,周向阳吩咐一分都不管了。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怎么就到了这个位置上将武化带进了沟里!”
冯喆耐心的听杨志峰将牢骚发完,问:“现在市里要将武化公开竞拍,你有什么建议吗?”
“不管怎么搞,反正不能将武化卖给周向阳!他就是个人渣。以前,陈市长曾经联系过省里一家企业,他们想收购武化,后来没谈成,我觉得,咱们还可以再去联系一下。”
“哦,当时和那家企业谈的时候,他们的出资方式是什么,是一次性拿出资金,还是分批次的?”
“分批,一次性,困难太大。”
冯喆点点头,要是分批注入资金,是不能一次性的解决问题的,这样就会产生变故。想想,他又问了一个问题:“我到武陵时间不长,你说以前市里有将武化产权改革的意思?”
杨志峰叹了口气:“反反复复啊。把人的脾气都给磨掉了,就像看到了希望又失望,再次被勾起了希望,再次的梦想被摔碎。先是郭书记要体改,结果陈市长反对,后来陈市长要求改制,郭书记又反对,后来郭书记又要将武化给卖了,这个日盛你也知道了,怎么就谈了半截又没有消息了?工人们都等着能生产发工资啊,这下又是陈市长要竞拍。唉……”
好言好语的将杨志峰给送走了,冯喆陷入了沉思。郭中州第一次要将武化产权改革,应该是周向阳刚刚顶了杨志峰的时候,那样做就会将武化全部纳入周向阳的私人名下,可想而知郭中州会从中得到什么,因此陈为满也就第一次提出了反对。
接下来,陈为满见武化真的是尾大不掉,想解决问题,就找了省里的一家企业,结果郭中州就一报还一报的从中阻挠了。这是第二次。
这一次,郭中州又找来了日盛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谁知道日盛心怀鬼胎被自己识破了,其实正好就给了陈为满一个反对郭中州的口舌。
现在想周向阳这个人,他真的是想要武化的,只是因为有日盛在前,陈为满忽然提出来要他参加竞拍,周向阳只是没有准备好罢了,其实是正中周向阳的下怀。
杨志峰刚才说的再找一家企业接收武化,自己也给陈为满提过,也不是不行,但谁会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将武化一次性的买断呢?日盛那样的居心叵测都没有答应说一下就将钱全部给武陵。
迟则生变。变则无法控制。武化的问题不是去超市买菜那么简单,不是给了钱拿了菜就可以走人了,里面的不确定性因素太多了。
陈为满将问题丢给了自己,那么不考虑其他的,就两个方面,一个是杨志峰所说的职工问题,武化集团的工人都等着开工上班挣钱,他们不会管企业到底归属与谁,而周向阳要是将武化拿下他不立即生产赚钱那说不过去,他总不会守着恹恹待毙的武化看着企业里到处生满了荒草,这样职工的问题就会被解决;第二,陈为满就是想尽快的将武化这个麻烦解决掉,尽快的给武陵财政充盈资金还不想有什么乱子。
只要满足这两点,自己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陈为满就无话可说,起码对自己是满意的,对武化的职工也有了交待。
而且,周向阳总是和郭中州有藕断丝连不为人所知的关系。让周向阳将武化买断,其实也就是顺了郭中州的心意。
由此种种,那么归根到底就是一点:卖掉武化,要钱!还要快!
只要钱到手,价格卖的合理,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这天晚上,冯喆和黄永发喝酒,回到住处大约是十一点,进门之后就接了亓思齐的电话。
亓思齐没什么事,就是闲聊,而后拐弯抹角的说武陵团委有两个人的位置要挪动一下,问冯喆她到武陵好不好?
亓思齐现在是正处级,冯喆当下就有些紧张,明白了她从过年到现在忽然温柔起来的原因,心说姑奶奶你可千万别来,你来了我可怎么活?嘴上说思齐同志你有点小小的坏有点不太淑女。
冯喆故意将话音拉的很长,让亓思齐以为自己喝多了,亓思齐一听纳闷果然问我怎么小小的坏,我本来就不是淑女,淑女装模作样的很好玩?冯喆回答我就不说,我刚刚词不达意说错了好不好。亓思齐一再的追问,冯喆说我睡觉了,我喝多了。亓思齐说你敢不理我我连夜开车去武陵砸你的门。
冯喆只有含糊不清打着酒嗝的说,过年我送你一个泰迪熊,你说什么来着,五大三粗,我今晚听人家说了一个故事,我才知道你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亓思齐问什么嘿嘿嘿嘿哈哈哈哈,五大三粗怎么了?冯喆说,我说了你不准恼我,有个姑娘将自己的网名叫五大三粗,有人问这不符合你娇小玲珑的形象啊,那个女的解释了,我是为了纪念我交往过的八个男朋友。
亓思齐刚开始没听懂,冯喆再次赶紧说我头晕我睡了挂了电话。一会亓思齐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过来,冯喆就是不接。在洗手间洗着心说今晚自己是不是玩的有些大,别玩砸了,真刺激了这母老虎她什么都做得出。不过明天她要是问自己自己就说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否则她要真的来武陵工作自己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手机一直在震动,冯喆一直没管,后来躺床上一看,这个正打过来的电话竟然是马隆骉。
马隆骉这么晚给自己打电话,要说什么?
……
和周向阳的接触注定了就是一场艰难的过程。
在市委会议室里周向阳显得淡漠而稳健,很有儒雅的风范,而冯喆则显得睿智而英武。只是周向阳的内心很有底气,他觉得冯副书记也许就是某个大佬的二代,毕竟年纪在那里放着,英武对女性有杀伤力,对自己不会起作用。而且,昨晚马隆骉给冯喆打了电话,作为体制内的一员,冯喆不会不将马隆骉的话不当回事。
冯喆的确有压力。昨晚马隆骉以很和蔼的上级领导兼长着的口气开门见山的说要冯喆在对待武陵化工的产权改制中应该按实际情况办事,要实事求是。
马隆骉说,武陵市化工集团是武陵历届市委、市政府在工业战线上树的一面红旗,也是全省工业系统先进单位,如今要改制,则要将这面红旗在私有化过程中继续的打好,撑稳,不能倒下去,更不能出差错。
马隆骉说着,冯喆嗯嗯的答应着,而后问马部长还有什么指示,马隆骉说既然改制,那就要按规程办理,按照资产评估的结果去办。
马隆骉说完就挂了电话。冯喆当时盯着电话忽然的遏制不在的笑了起来——马隆骉,你是个什么玩意!
多少年了?自己曾经无数次祈盼过马隆骉能成为自己前进道路上的一个领路人,可是这个马隆骉从来不给自己机会,即便是他妹妹王趁铃去央求他也不行。
李德双能给马隆骉金钱和好处,但是马隆骉从李德双那里所接收到的金钱和物质的价值竟然超过了自己亲妹妹的软语相求?
好吧,即便自己想通过王趁铃让马隆骉给予自己关照而马隆骉不予理睬也是无可厚非的,自己算是不情之请,是自己想得多了,可此时,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你马隆骉忽如其来的就给了我这么一个电话,我就要听你的?
——我和你有任何的私人来往吗?你以为你是谁?我从前没获得过你的帮助今后更是不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要实事求是,什么叫按资产评估的结果去办?武化评估出来的数字是负数,那就是说产权制度的改革不过就是一个形式,只要能平稳过渡就行了,白送?
周向阳不想掏一分钱就想将武化放进自己的口袋。
马隆骉究竟得了周向阳多少好处?他今晚的话如果让王趁铃来讲,冯喆倒是真的可能会考虑一下。
因此冯喆的压力就是:这次要不让周向阳多出点钱,有点对不起马领导三更半夜的这一番语重心长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