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众人所站立的地方是规划中未来环城路的西面,这里坑坑洼洼有些荒凉,即便这个时节遍地绿色也难以让人将“美好”这个词为之赋予,不过这里也就是武陵市所主张的那个巡抚衙门所在的遗址,是此行着重所要考察的地点,于是大家就各自分开了,冯喆却无事可干,因为他又不是专家,他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彰显武陵市府对专家们给予的厚望与重视。
冯喆到了一片阴凉地,站了一会马苏走了过来,冯喆递给马苏一瓶饮用水,马苏接过说了声谢谢,倒是有些出人意料的客气,冯喆说我这是尽地主之谊,你这样,我反而觉得很不真实。
“我是那样吗?”马苏喝着水问:“你知道你身后这一片树是什么树?”
“不清楚。”
“这叫构树,也叫楮树。”
“哦,这东西长不高。没想到你对植物也有研究。”
“这里的地质不适宜长高大的植物。我刚才听有路过的人给它叫猪树。”
“又是构(狗)又是猪。”
“人云亦云,不过也可能是口误,因为是方言,我听不准确。你觉得你们武陵这个巡抚衙门是在这里还是哪里?”
“我不清楚。”
马苏看着冯喆,冯喆看着远处专家们的身影说:“那得听你们的,我一向要求自己实事求是,尤其是这件事。尊重科学,马研究员是专家,我听马研究员的。”
马苏却没有再说这个:“刚才那个谜语故事,你觉得怎么样?”
“杜审言和杜甫?挺长见识的。”
“你见识缺乏?”
“我认为自己的基础学科和历史以及一些专业知识上是有所欠缺的,起码比你们要不足的多,这一段接触下来,越发觉得自己需要活到老学到老。”
“你可以去进修。”
“我也想……”
“但你走不开,因为你要为武陵人民服务。”
“只要需要我,我就继续干。”
“服务到什么时候?市长,书记,或者更长远一点?”
冯喆看着马苏问:“我要是拜师,有人收没有?”
“你想两不耽误?我不收徒弟。”
“为什么?”
“我功底太浅,资历太浅。”
“拜师这件事,老师挑学生,学生也挑老师的。”
“有些话听听笑笑就好,当真就乱了套了。会让某些人失望的话,有人听了会受伤,有人听了会难过。”
冯喆说:“当真是莫测高深,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马苏哦了一声:“那我说点你能听懂的,杜审言是杜甫的爷爷,杜审言死于七零八年,杜甫生于七一二年。”
“哦,听懂了,杜审言给杜甫讲谜语的事情是不存在的。”?
“可能杜审言在给杜甫托梦。”
“我看大家都很高兴。寓教于乐通俗易懂喜闻乐见,就是个故事嘛。”
“专家将谜语故事说的像历史事实,历史事实就这样流传,被记载,就成真的历史了。”
冯喆点头说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你说的我明白了,你说的话我都记着,等有一天将它们记载下来,成为历史。”冯喆顿了顿说:“是真实的历史。”
“我说的你都能记得住?”
“尽量,找重点。”
马苏又换了话题:“构树的汁液对治疗银屑病,有一定的疗效,对治疗瘙痒和慢性荨麻疹也有疗效。”
说完了这句,马苏就离开走向一边。
冯喆心想我是嘴痒,又不是皮痒。
这里看完后大家又去了一中教师住宅楼那一片区域,这里有个黄土岗,植被也多了些,但是天气越热了,论证的重点又不是这里,大家兴趣索然,就打道回府。
下午专家学者们研究资料进行论证,冯喆没有参加,到了晚上陪大家吃了饭,坐在一起开了研讨会。
果然专家就是专家,一个个说起话来都头头是道口若悬河,将点带成片将片说成面,乃至与延伸到无限极,不过总结起来就是整体倾向于武陵政府选中的那个区域。
当然抱有不同意见的也有,为数不多。
马苏却一直没有发言。
第二天,大家没有出去,就西城门那片地方也没什么可看的,于是整整开会又研讨了一天,基本上已经形成定论了:赞同武陵的意见。
晚上赵观海亲自主持了宴会宴请省里来的专家,期间谈笑晏晏,欢声笑语,不亦乐乎,一片祥和气象。
这个聚会有主要领导在,已经属于非常重视了,冯喆就没必要参加,所以就没有参加。
宴会结束,工作人员依次到了专家学者所下榻的房间奉上此次武陵之行的专家费。到马苏房间的是一个女孩子,脸上还有青春痘,看来刚参加工作不久,将红包双手递给马苏,马苏问里面是多少钱。
这女子给其他专家也送了专家费,但像马苏这样当面问询的却还没有,就说是五千。
“五千?”
见到马苏似乎有些疑惑,女工作人员说领导专门交待了,这次论证活动对武陵意义重大,天又热,专家们远道而来非常的辛苦,所以专家咨询费要高于往常。
马苏说了谢谢,领款签字。等了一会,她给用手机亓思齐打了电话,说你听着别吭声,亓思齐问你搞什么,马苏却不回答,然后用房间的座机又给冯喆打了电话,问:“专家费给了五千?”
冯喆见是本地号,又不认识,本来没打算接,没想到接通了里面传出了马苏的声音,就回答说主要领导说了,无论这回到武陵来的正高职还是副高职,全都一个标准。
马苏说:“比其他地方标准要多一些。”
“盲人骑瞎马,请专家这种事我是第一次,没有经验,别的地方什么样,还真不了解。”
“你为什么要请我来?”
“这是主要领导的意思,”冯喆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邀请哪位专家,请谁,是田小蓉同志拟定,报请赵观海以及陈为满市长同意的,我完全是按照名单上所列的去做,是工作。”
“我要是不来,你就是完不成工作?”
“可以这样说。我刚到武陵,工作完不成,是不太好。不过虽然之前不认识你,但此次结识,觉得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我有你说的那么好,那么重要?”
冯喆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专业知识好,这方面我很欠缺,我受益不浅。”
“真的只是这个原因?”
“当然,没想到你和思齐也是朋友。以后可以多请教。”
“既然你提到了思齐,我想问一下,我也‘当然’,你可以不回答:你为武陵服务,你想获得什么回报?”
“什么回报?”
“对,有些人这一辈子想要金钱,有些要美女、地位,或许还有我没讲到的,那你呢,你要什么?”
冯喆沉默了,马苏没有追问,亓思齐也在静静的听着,但这个时间并不长,冯喆回答道:“一定要回答?”
“你今后还要向我请教,你自己看。”
“其实你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我没有多么的高尚,我觉得,可能我就是想让自己做的更好一点。”
“好,我和思齐是朋友,你是思齐的朋友,我想问,你准备怎么处理你和思齐的关系?”
亓思齐的心揪了起来,她想要挂电话,她不想听冯喆会怎么回答,但是又渴望听到。
但是冯喆很久都没说话:“……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这老师问的问题很尖锐……”
“你在犹豫,就是说你喜欢思齐?”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是思齐的朋友,你也是思齐的朋友,那我们也算是朋友,朋友问朋友,朋友之间的问答,难道不可以?我知道思齐喜欢你,你别说你心里不清楚。”
冯喆再次的沉默了:“……思齐是个很好的女人,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人能像她一样……这个问题其实以前我回答过思齐,但是她是不是觉得我回答的是真心的,我不能去强迫她认同。今晚你问我,我觉得很忽然。我感觉到你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我也为思齐有你这位朋友感到高兴……”
“你在恭维我,没必要。你就说你的。”
“……有一位外国女星曾说过一句话:如果有一位绅士,他一直在远处默默的注视着我,关心着我,那该有多好啊。”
“有些人一辈子都在心里,也一辈子不在身边。”
“我不知道你是否看过《罗马假日》,我很喜欢里面的男女演员,奥黛丽赫本出演公主的时候格里高利派克已经是知名演员了,也结了婚有了孩子,外人都说他们相爱了,但是没法在一起。派克将赫本介绍给了自己的好朋友,但是赫本结婚后派克却离了婚,此后派克又结了婚,赫本却离婚了。”
“人生就是反反复复,两人始终没在一起,我倒是宁愿相信他们之间是互相爱慕的……人这一辈子所遇到的事情太多,留在心里的遗憾也会很多。我喜欢的电影故事和不多,原因是和电影故事都是在一定的逻辑下进行演绎的,可是现实实在没有逻辑可言,但我们生活在现实中却总在向往电影和里的那些故事。”
“如果一个人想要做一件真正忠于自己内心的事情,那么往往只能一个人独自去做,孤独是与生俱来的……我这样说,不知道是不是算解答了你的问题。”
马苏反倒是沉默了,过了一会说:“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善于用别人的事情来照搬到自己身上。天才和疯子只隔一线。”
“疯子?我在学校那会也有人这样称呼过我。一个能取得成就的人往往性格都是有些偏执的,而偏执的过度,可能就是接近疯子。”
亓思齐在那边心里五味陈杂,马苏已经将手机挂掉,切断了和她的通话,对着话筒问冯喆:“那你觉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又问我?那你呢,你觉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
“对,既然我们是朋友,所以问。”
“我先问你的,你回答。”
“张爱玲说,中年男人睁开眼就会感到孤独,原因是周围都是依赖他的人,而没有他要依赖的人。我人到中年,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马苏听完却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