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权杖 第七日 救赎

维伦没有想到，就算他借助本源重生，他与克苏鲁之间的联系依旧没有被切断。

送走艾琳之后，他站在废墟之中，闭上眼睛，静静感受冥冥中传来的精神波动。

此时此刻，克苏鲁的呼唤已经无法再在他的身上造成任何痛苦，但是，当噩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场景再度浮现时，他仍然忍不住为之心悸。

他知道，这一次他望见的不再是幻觉，而是真相。

因为星辰轨迹的位移，海底之城利耶，这一次真的浮出了海面。

利耶是一座庞大的城市那是脱胎于黑暗群星的可怕形体，克苏鲁和他的眷族就居住在那里，隐藏在满布青苔的湿滑地穴之中。

它的造型好似抽象的未来派艺术，建筑的结构是反常的，与传统的几何学完全相悖；它的空间结构与维度尺寸，会让人产生强烈的恐惧与厌恶。

那里完全没有供人攀登的阶梯，不断有瘴气从扭曲的建筑群中升起，在它的折射下，连星辰的光芒都变得扭曲。四面的巨石乍一看似乎是凸面，但再度望去，会发现它们其实是凹下去的。

而石头上那些扭曲莫测的棱角，更仿佛隐藏着焦躁与恐惧。

维伦默默叹了口气，意识再度回归了现实之中。

他知道，现在，利耶城浮出海面的，只是冰山一角。

等到整座古城以及克苏鲁浮出海面的时候，就是人类的灭亡之时。

这才是奈亚拉托提普真正的算盘！

而维伦自己，就是最大的帮凶！

他告诉自己：

这是我的罪过。

现在，便是我偿还的时刻。

因为我的无知，我做了一辈子的错事。现在，就让我来弥补吧！

正当他下定决心的时候，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朝他匆匆走来。

“维伦！”

霍拉旭艾德泽激动地喊道，尽管他已经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他的眼眶中依旧有泪珠子在涌动。

来到他身边的时候，霍拉旭张开双臂，试图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从维伦的身躯间径直穿透了过去，就好像维伦成了空气一样。

“你这是……”霍拉旭有些不知所措，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说来话长，”维伦无奈地笑了笑，“本源这东西，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吧！

“我之前的身体，已经和一个外神的意志同归于尽了，现在的我，可以说，是依托本源的力量重生吧！”

维伦嘴上说得轻松，但霍拉旭却明白，他这句轻描淡写的话中，究竟暗藏了多少辛酸。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维伦的肩膀

就像他的身体还存在一样。

“莱庇提亚没了，布里埃纳也没了，”维伦轻轻说道，“从今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霍拉旭早就猜到了他的问题，回答道：

“诺亚兰开斯特在赴死之前，把莱庇提亚幸存的居民托付给了我。我想，我会在废墟上重建一个聚居地，像我们当年建立黑王冠那样，给他们一个新的避难所。

“日子，还是要过的，不是么？

“维伦，加入我们吧！新的秩序，总需要新的领袖。”

维伦苦涩地笑了笑。

黑王冠，曾经是他心中最单纯、最美好的回忆，可是当谎言被撕破，真相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却成了他最为不堪回首的往事。

“你记得，当我们去环球剧院看王子复仇记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他没有理会霍拉旭的问题，深深吸了口气，说道。

“什么？”霍拉旭对他的话感到有些困惑。

“霍拉旭，如果我死了，你还活在世上，就请你把我行事的始末根由昭告世人，解除他们内心的疑惑。”

维伦话音落罢，霍拉旭脸色煞白。

他知道维伦不是在开玩笑。

难道……维伦打算去做什么事情，而那件事情，危险到可以威胁他的生命安危就算他的灵魂已经完全依托于不死不灭的本源力量？

霍拉旭不敢接着往后想。

“不，”他故作轻松地说道，“维伦，乐观一些，你现在的形态，早已和诸神一样了，干嘛想‘死’这种令人难过的事情？”

“是啊，我想多了。”维伦笑了笑，算是就此揭过这件事情。

随后，两人找了块破旧的砖石并肩坐下，望着在废墟中重建家园的人群，谈起了他们对美好未来的展望。

他们愉快地聊着，就像几年前，他们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时那样：

比如，该在废墟上建几处聚居地，

比如，是否照搬当年在荒野上的利益分配制度，

再比如，要如何促进术士和选民的友好相处……

一张宏伟的蓝图，渐渐地在霍拉旭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不知不觉间，他忘记了维伦对他说过的话，忘记了已经苏醒的克苏鲁，全然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之中。

和维伦一起，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度，这件事情，光是想想就令他激动不已。

他似乎看到，在浮空之城的残骸上，昔日的贵族与平民，术士与星辰的选民，他们并肩坐在一起，共叙兄弟情谊；

他似乎看到，在那个国度里，评价一个人的标准，不再是出身的高低贵贱，而是他的品行优劣……

呵，未来的世界，那是多么的美好……

就这样，他倚在破碎的砖石之上，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沉沉睡去。

在他的梦里，一个理想的乌托邦拔地而起，和他所希冀的那样，自由，平等，博爱……

维伦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便决然地转身离去。

对不起，霍拉旭，我的兄弟。

请原谅我的自私。

我为了达成我的目的，悄悄地催眠了你。

正如我对你所说，我这一次离去，或许是我们的永别。

但我真的不希望你为此难过

至少，我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流泪。

睡吧，

好梦，

待你醒来，一切都会结束。

等到那时，我希望你能在一个新的时代里，把我们美好的愿望，变成现实。

这路，

或许很艰辛，

你得努力，

只是，

我没法陪着你，继续走下去了，

……

想到这里，维伦掐灭了自己心中的念头他知道，如果任由自己继续这样想下去，说不定他赎罪的决心，又会随之动摇。

下一刻，他心念一动，烈火与废墟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他飘在浩瀚无垠的太平洋上空，滔天巨浪在海面翻滚，仿佛拍打在他的灵魂深处。

天空中，是苍灰色的辐射云层；

海面上，是造型诡异的利耶城。

象征噩梦与恐惧的克苏鲁，就曾经被封印在这座城市之中。

如今，

封印已经被解开，

而克苏鲁，也将把毁灭与绝望送到这颗古老的星球。

维伦发现，此时此刻，自己竟然超乎想象地平静。

他知道，尽管自己依托本源的力量，凝聚成了新的身躯，只要规则不灭，他也不灭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战胜克苏鲁。

虽然说，本源是神祗独享的力量，但他和真正的旧日支配者，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如果想要消灭他，克苏鲁将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他不能战胜克苏鲁，不代表他不能阻止克苏鲁。

只要他让错位的星辰恢复原状，

只要他让旧神的封印恢复原状，

那么克苏鲁，

便将乖乖地回到海底，

继续沉睡。

想到这儿，他没有犹豫，嘴角露出了一丝释怀的微笑。

本源的力量，足以把星辰推回原先的轨道。

而他，就是本源，不是么？

时间不多了。

于是，

维伦闭上了眼睛。

本源开始燃烧。

他的灵魂也开始燃烧。

无形的火焰，

包裹了他无形的身躯，

温暖，

舒适，

让他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美好的梦。

这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比任何时刻都要快乐。

他的一切罪行，在灵魂的火焰中，被全然焚烧干净。

曾经，

有意，或是无意地，

他做了一辈子的演员；

直到临终的时刻，

他终于做回了他自己。

最终，

最终，

他还是得到了天国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