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权杖 第五日 毁灭

维伦站在星辰圣殿的钟楼上，正在与教父的记忆作战。

紫色与蓝色的光芒在他的眼睛里变幻不定，仿佛有熊熊烈火在其中燃烧。

前些日子，维伦自己的意识一直处在被压制的状态。他知道，自己在奈亚拉托提普投影分身的控制之下，干了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

荒野会战之中，太多的人死在了他的手中，因此，他时常会产生这样的错觉他的双手沾染着浓稠的鲜血，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于是，当他难得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心总会传来阵阵刺痛，渐渐地，转化成了彻骨的麻木。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缠了多少罪孽，也不知道自己在众人的心中究竟变成了何等可怕的存在。他只知道，以他目前犯下的种种罪行，在他死后，或许再也无法摆脱地狱的种种酷刑

如果地狱真的存在的话。

不知不觉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刻在明日联盟总部门口的那个预言。

“当黑夜降临，深海中的怪物睁开双眼；

“当天使的号角吹响，四位骑士将灾难播撒在大地；

“古老神祗的使徒将诞生于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

按照林顿加西亚所说，这里的使徒指的就是他，因为他将选民与术士的能力集于一身。但维伦却明白，其实这一切都是奈亚拉托提普布下的局

毕竟，百年之前的那条预言，也是他留下的。

因此，不论维伦还是明日联盟，都不过是这位古老外神手中的棋子。

但真正令维伦警惕的，却是预言的最后一句话：

“纷争不断的地狱，也将因为他的出现，成为宁静安详的天国。”

在与奈亚拉托提普意志的斗争中，他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人间即是地狱。

但是，正因为纷争不断，它也具有了烟火气息。

尽管其中充斥着苦难与折磨，但是，它却充满了生机。无数生灵存活于此，演绎了一个个精彩的故事。

有生命，便有喧嚣与躁动。

毕竟，

唯有死者的国度，才可能成为宁静安详的天国。

明日联盟错了。

所有的术士都错了。

“埃迪墨菲”的愿望，不是术士的崛起，而是世界的毁灭，以及人类的灭亡。

但这场可怕的浩劫，在奈亚拉托提普眼中，不过是一场一时兴起的游戏

毕竟，这个宇宙之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像人类这样有趣的物种了。看着他们被欺骗得团团转，看着他们在绝望中挣扎，看着他们在预言的支配之下，戏剧性地走向自我毁灭，他想想就觉得激动。

只可惜，因为旧神设置的屏障，身为外神的奈亚拉托提普并不能亲自进入地球的范围之内。不然的话，这场游戏还会更精彩呢！

与奈亚拉托提普的游戏心态遥相对峙的，是维伦痛苦而麻木的灵魂。

不久前他发现，当他受到记忆深处的强烈刺激时，自己的意志会变得格外强大，甚至可以暂时压制奈亚拉托提普。

比如辛西娅待在他身边时。

比如他亲手杀死昆廷萨拜因的时候。

比如成千上万的死者让他的良知苏醒的时候。

他会挣扎着清醒过来，强迫自己直面惨淡的现实，正视自己犯下的过错。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赎罪，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挽回这一切，但不管怎样，他首先要从奈亚拉托提普的手中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他不能依赖辛西娅，以及任何与他亲近的人他害怕自己会伤害他们。

他只能靠他自己。

此时此刻，他站在钟楼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被他命名为“布里埃纳”的浮空岛屿，军校的哥特式城堡被星光镶上了海蓝色的边，配合上精美瑰丽的雕塑，显得颇具神秘色彩。

而在更远的地方，是苍灰色的天空，以及无边无际的荒野。

一处处聚居地好似群星点点，分布在旷野之上，那一簇簇闪亮的火苗，是人们对逝者的哀思。战争之中，死了太多人，而更多的人，则死在了克苏鲁的精神感应之中。

维伦为这些人深感痛惜。

但奈亚拉托提普的意识中，却充斥着嘲讽与不屑一顾。

人类啊，真是一群蝼蚁，一群脆弱而有趣的蝼蚁。

就在这时，维伦注意到，在遥远的天边，一朵庞大的乌云朝着这边飘来。

乌云镶着海蓝色的边，宛若一个国王一般，高高在上，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乌云之上，是一座精致的城市。

星辰圣殿居中矗立，白色的王宫绵延在丘陵之上，纵横交错的碎石道路之间，整齐排列着风格各异的建筑。

奈亚拉托提普的意志中突然浮现出了强烈的喜悦心情。

两座浮空之城的相遇，那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情！

如果它们在空中碰撞，那场景将会是多么的美妙！

尽管按照他的预估，两座浮岛将会沿着预定的轨道行进，恰恰地擦肩而过但是，如果他真的想看这场戏的话，又何尝不能改变这个无趣的结局？

当这个念头萌生的时候，奈亚拉托提普的意志再度变得无比强大，将维伦的心神压制得死死得。那双颜色变换不定的眸子，再度变成了暗沉的紫色，倒映出了从远方飘来的莱庇提亚，以及这个充斥着绝望的世界。

但他突然发现，自己这枚棋子突然变得很不听话。那弱小的意志，在灵魂深处发出痛苦的呐喊，以前所未有的决然态度，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一幅幅画面以闪电般的速度涌入了他的脑海

初入莱庇提亚时，在乔纳森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探索着梅瑞狄斯庄园；

化身维托布亚诺，在莱庇提亚的金融市场掀起滔天巨浪；

在布里埃纳军校中，与昆廷萨拜因的第一次见面；

舞会上，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可可罗切斯特朝他翩翩走来；

……

以及，太多太多忘不了的回忆。

这些画面化作了冰冷的利刃，刺在了他的心神上，无边无际的忏悔折磨着他，与此同时，则让他的灵魂愈发强大起来。

突然，在他体内，沉睡已久的本源力量好似琴弦一般，微微波动了一下。

奈亚拉托提普的意志第一次对这个蝼蚁产生了警惕的心情。

暗紫色的眸子望了眼远方的莱庇提亚，又看了看脚下的星辰圣殿。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把维伦的灵魂直接摧毁毕竟，本源代表的是规则的力量，也是只有神明才有可能拥有的力量。

如果任由它继续成长下去，恐怕他的投影分身也会受到威胁，扫荡地球的计划，将再也无法完成。

不得不说，维伦，这个被他选中的执行者，再度给了他一个惊喜。

只是，现在又到了做出选择的时刻。

本源代表的是规则的力量，与这个宇宙同生同灭，因此，就算是奈亚拉托提普位于外太空的本体亲自到来，也没法将其彻底摧毁他只能悄悄地叹口气。

那么……究竟怎样做，才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让人类这种有趣的爬虫，以最为戏剧性的方式，寻求自我毁灭？

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埃迪墨菲”式的爽朗微笑。

答案其实很简单。

他所需要牺牲的，不过是一个投影分身的意志，以及一枚不听话的棋子。

于是，在维伦的身体之中，奈亚拉托提普的意识开始燃烧。

随后，则是他的灵魂，他的**，他的全部身心，

全部在无形的火焰之中，燃烧，燃烧，燃烧……

这一刻，仿佛真正的外神降临在了地球之上，苍茫大地也为之颤栗。在他脚下，浮空岛屿的运行轨迹悄然改变，向着远方的莱庇提亚轰隆隆地飘去。

乔纳森梅瑞狄斯第一个发现浮空岛屿的异样。

他面对祭坛，眉头微皱，凭借与星辰圣殿的联系，他早早地感受到了远方远古外神的气息。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复杂的计算公式，两座浮空城的命运，让他的心神震颤不已。

于是，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叫来了一个修士，吩咐道：

“敲响警钟吧！或许，这是星辰圣殿最后一次敲钟了。

“顺便，再帮我转告国王陛下一声，如果我们再不撤走，两座浮空之城就将在碰撞中同归于尽。

“没有人能幸存。”

尽管他的话听上去有些荒诞不经，但是修士却对大主教的嘱托坚信不疑。

最近，战争、饥荒与死亡化作无穷无尽的梦魇，折磨着莱庇提亚的众人，似乎，两座浮空之城的碰撞，已经成了预料之中的事情。

在星辰圣殿的警钟敲响之际，莱庇提亚东码头迎来了有史以来最繁忙的时刻。逃生的**支配着疯狂的人群，使他们如潮水一般涌向一艘艘停泊的飞艇，挤挤攘攘，水泄不通。

警官们竭尽全力维持秩序，却不能唤回人们的理智。

时不时有人在慌乱之中被推到，后边的人便从他身上踏过，惨叫声、哀嚎声，都被掩盖在脚步声与喧嚷声之下。

不远处，那座同样泛着蓝色光晕的浮空岛屿，正在变得离他们越来越近，另一座星辰圣殿矗立其上，显得神圣威严。

不过在人们看来，那座和莱庇提亚一样精美绝伦的浮空之城，却是死亡与毁灭的象征。

那里住着一个魔王。

那个魔王，想要毁灭这个世界。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在即将到来的灾难面前惊慌失措。

诺亚兰开斯特站在王宫城堡的露台上，神色平静，就和无数个宁静的下午，独自在这里散步时一样。

星辰圣殿的修士站在他身边，格外焦虑地对他说道：

“陛下，快离开吧！再不走，恐怕来不及了。”

诺亚回应他的，却是一个淡淡的微笑：

“没关系，我并不打算离开这里。”

修士诧异地看着他，继续劝说道：

“陛下，莱庇提亚的公民们已经在东码头撤走了不少。他们需要您，需要欧罗巴的国王，如果没有您，谁为他们主持正义？”

“欧罗巴的国王？”诺亚的微笑变得有些苦涩，“没有了莱庇提亚，还有什么国王？在这最后的时刻，我倒愿意与莱庇提亚共存亡。”

“可是，陛下”

“放心，我已经说服了霍拉旭艾德泽，以他缜密的心思，肯定能组织好公民们撤离的秩序。”

修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叹了口气：

“陛下，请原谅我的冒犯。您好不容易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难道就愿意这样白白放弃了吗？”

听到这话，诺亚的眼神平静如昔：

“你说的没错。我这辈子，一直生活在欺骗与背叛之中，被父母当成绊脚石，被政客们当成时一枚镀金的棋子，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真正的自由，享受过属于自己的幸福与快乐。

“我看到，母亲为了篡夺王国的权力，不择手段，大开杀戮。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拥有了权力，便可以获得快乐瞧瞧，坐在王座上的亚莉珊德拉女王，笑得总是那么的开心！

“于是，不知不觉之间，我越来越恨她，却变得越来越像她我不再相信善意，不再相信友情，我所信奉的，唯有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为所欲为的权力。

“但是，当我真正坐在王座上的时候，望着这个处在风雨飘摇之中的王国，我并没有体会到预想中的快乐。沉重的担子压在我的身上，令我喘不过气。

“你知道吗？

“当你知道你将成为一个国家的末代君王时，那种感觉是多么的可怕。

“说出来，或许你不相信，我曾经的梦想，是成为一个被欧罗巴民众爱戴的好国王，做一些真正能够给他们带来好处的事情。

“可惜，在末日的阴霾之下，在他人误解的眼光之中，这个简单的愿望，竟也变得格外的艰难。

“权力啊，在即将到来的末日面前，早已变得一文不值。而我，也仅仅只是想借生命中最后的机会，实现我当年那个简单的愿望。

“你应该猜得到，如果我跟着他们去码头，警方肯定会给我安排专门的飞艇这样一来，仅仅因为我一个人，不知多少公民将会失去逃生的机会！

“如果他们站得挤一点儿，把飞艇上的每一丝空间都填满，或许更多人能在这场灾难中保存性命吧！

“有个预言曾经告诉过我，我和维伦，是不可共存的宿命之敌。

“这话说的没错。

“现在，他赢了，而我要死了。

“但是我没有遗憾。

“至少，在死去的时候，我是欧罗巴的英雄，是公民们心目中的好国王。

“这就够了。”

与此同时，在梅瑞狄斯庄园之中，鲁道夫梅瑞狄斯公爵坐在书桌旁，望着墙壁上的一张油画，神思跨越了时空，飞回了过去。

送走了自己的子女们之后，他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回到了这个自己居住了一辈子的地方。

末日的阴霾笼罩着他。

他心中的执念，也在此时此刻烟消云散。

这辈子，他机关算尽，在设计报复仇人的同时，绞尽脑汁，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亲生儿子，只为把权力牢牢攥在手心。

在他看来，梅瑞狄斯家族才是十二星辰的宠儿，凭什么要把至高无上的权力拱手让给兰开斯特家族？

但命运却跟他开了个玩笑。

一个术士的名头，就让他功亏一篑。

像个没有吃到糖的孩子一样，他为此闷闷不快了很久。

然而，当那座浮空岛屿从远方飞来的时候，他终于释怀了。

王位也好，权力也好，

人死了，

国家灭了，

也就没了。

他默默叹了口气。

望着油画中的亡妻，他露出了初恋时痴然的表情，在心头呆愣愣地念叨道：

莉莲，抱歉让你在天国等了这么久。

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过错。

我利用了我们的孩子，去追求那该死的权力。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很快，我就要来陪你了。

等我，

等我，

等我，

……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油画中的女子似乎听到了他的话语，嘴角露出了一抹澄澈的微笑。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从画中走了出来，宛若天国派来接引逝者的天使。

公爵沉浸在了她明艳的笑容之中。

她握住了他的手。

他抛下了自己的躯壳。

一步，

一步，

一步，

朝着天堂的大门走去。

就好像，一对新婚的小夫妻，携手踏入婚姻的殿堂，享受着仅仅属于彼此的幸福……

内森莫尼站在自己宅邸的阳台上，举起手中的高脚杯，将其中暗红色的酒一饮而尽。

他知道，当酒中的药效发作之时，他将在这可怕的末日之中，陷入安恬的沉睡。

说真的，他累了。

这些年来，他就没有轻轻松松地活过一天。

年轻时，他在为自己的事业奋斗。新党领袖的名号，是他为自己争取来的光环。

然后，他化作一只失去理智的飞蛾，飞向亚莉珊德拉女王这团炽热的火焰。

但当女王陛下夺权成功之后，却把他无情地一脚踹开。

那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日子。

他失去了目标，沉沦于权力的海洋之中，不知所措，却不愿离去。

理想也好，气节也好，在不知不觉间，离他越来越远。

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

岂不是他最真实的写照？

浑浑噩噩间，布莱恩伊姆斯死了，米尔伍德死了，就连令他耿耿于怀的女王陛下，也从高塔上一跃而下。

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令他留恋的东西了。

内森莫尼承认，自己是个懦弱的人，否则这么多年来，他也不会在首相的位置上尸位素餐了。

既然大家都得死，那么他手中的慢性毒药，将帮助他早一点到天堂占位置。

他无奈地笑了笑。

果然，自己还是只能接受这种没有痛苦的死亡方式。

海蓝星的照耀下，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晚安。

好梦。

在心里，他悄悄地对自己说。

下一刻，

一声巨响响彻于天地之间。

两座庞大的浮空岛屿，就这样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轰隆隆！”

湛蓝的星光照耀之下，巨大的岩石颤栗着，自遥远的天穹坠落而下，裹挟着炽热的火花，飞向苍茫大地。

这一刻，星光也随之黯然失色！

这一刻，成千上万新生的亡魂在天地间奏响的挽歌之中，朝着天国的大门悠悠飘去。

没有留恋。

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