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升明帝 第902章 出家

一场秋雨，天气陡凉。

秋意渐凉，罪臣录也已经编纂完正式刊行天下，罪臣案闹轰轰的也算是正式宣告结束。

当皇帝宣布罪臣案结案后，几乎朝野上下都松了口气。

就连黄宗羲兄弟几个在家里私下议论时，都觉得有几分人心惶惶，皇帝的这轮整肃，实在是牵连太多，虽然杀的人不多，可崇祯以来，多少投贼降虏的，又有多少造反为寇的，还有多少通敌做顺民的，现在全都翻旧账。

“终于结束了。”

阴雨连绵，黄宗羲换上了件夹衫，捧着热茶，眉头都舒展了不少。这位天子元从，如今的太子嫡系，前程远大，但皇帝这半年来的行事，也着实让他有些慌。事实上，整个朝堂中枢，这几个月都紧崩着一根弦，没敢有半分松懈。

都极为害怕这轮清洗会引发更大的动荡甚至是大叛乱。

好在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也就吴三桂张国柱不知死活想反，结果连城都没出就被射杀，如钱谦益洪承畴这些都是老实认罪了。

地方上也有些将领不肯听旨的，但到绍天九年了，朝廷制度已经越发完善，就算是军中提督一级的高级大将，或是地方上担任总督、巡抚，可也并不就是一方土皇帝，方方面面受到制约很多。

天子一道明旨，就算有心想反，也没有几个会跟从。

在边疆地区有些人试图潜逃，但也没有成功的，驻防御营、省巡防营、边疆屯镇、地方团练、驿镇，一层层的拦截，甚至他们往往连防区都没离开，就被军中宪兵给围住了。

绍天朝和崇祯朝虽然前后相连，但无疑完全是两个时代。

直到现在，黄宗羲这位山东总督仍然不免有几分惊叹于皇帝的自信从容，对于局势的把握果然无人能及。

“还要恭喜兄长，又升了。”

现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黄宗炎笑着道。

“不过是改个名号而已。”黄宗羲摆摆手，不久前朝廷刚下旨，把山东、四川、山西三个原不设总督只设巡抚的省，更巡抚为总督，与直隶一样，都是单省设总督。

黄宗羲在之前就任过山东总督，后来总督改巡抚，现在又改回总督，其实品级和职权都没变化。

“我不是说巡抚升总督，而是兄长马上要升直隶总督了。”

直隶总督虽只总督一省，但直隶那是京畿之地，这个总督那自然是天下第一总督。

若是按以前旧例，还要加兵部尚书、右都御史衔，那就是一品大员，全称是正式官衔为总督直隶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管理河道兼巡抚事。虽说如今绍天官制与崇祯时还是有所不同，总督巡抚都成了正式的地方官，也不再额外部院衔，甚至地方军事也不是全权节制，但总体来说，仍是一省最高官员。

从山东调到直隶，总督虽是驻保定而不是驻京，甚至管不了顺天府尹，但越靠近天子，自然就权力越大。

老三宗会也道：“这个时候调大哥出任直隶总督，我看也是陛下和太子的信任，让大哥为禅位保驾护航，等太子继位后，到时大哥必然就要进内阁，还要进总理处兼职的。”

黄宗羲摇头。

“太子即位后，从中枢到地方都不会有太大的人事变动的，我这次也只是因为清除罪党后的一些人事微调。今年是绍天九年，内阁都是绍天五年后换的，五年一任，这第一任还有一年任期呢，何况不出意外，为保安稳过渡，肯定是要再连一任的，中枢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地方上这次调整填补后也不会再大变。”

皇帝先前搞的内阁五年一任，换届算是开创了个先例，虽然很特别，但也确实有其优胜之处，比如说避免内阁频繁的进出大学士而产生的种种问题，一个稳固的班子，五年一任，可以连任一届，意味着阁老们不出什么大事，是能干满十年，十年是个不长不短的周期，能够让一些政策更有连续性，也减少内耗。

当然，皇帝还有总理处，可以以尚书侍郎或是学士们加衔兼职，以平衡内阁，避免说内阁对皇权的威胁。

到现在为止，这套办法运行的挺好，绍天帝只是禅位，又不是驾崩，所以就算皇帝真的有意完全交出权力，但太子也不可能现在就换人马。

况且，太子现在的班底，本身就是皇帝给他的，核心人马，依然是皇帝的这套班子，所以根本用不着什么变动。以后太子肯定也会有些自己更信任的人，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黄宗羲在山东主政许久了，现在调入京畿做直隶总督，不算大变动，他本就是皇帝的元勋，也是皇帝给太子的核心班底，甚至还是皇帝的大堂舅哥，同时是太子的老丈人。

直隶总督出缺，他顶上去，很正常的调整。

“萧规曹随，我倒是希望能够少些大的变动，今年这一出，可是让所有人都不安了许久。”黄宗炎说道。

他现在都察院是三把手，左副都御史，也算是位高权重，深得天子赏识器重的，他年轻时跟着兄长一起拜在刘宗周门下读书，后来与兄长加入复社，十分活跃，南京破后，与兄长招募乡党组成世忠营，在朱以海北伐时，世忠营算是最早加入皇帝的那批义营，黄家兄弟也是最忠心且能干的一批元从。

黄宗炎一直在台谏做事，从监察御史再到给事中，在这个系统里算是资历深且有拿的出手的政绩，还有刘宗周这个老师，随着刘宗周告病致仕，他也就顺势进一步升任了左副都御史。

做为浙东系的核心家族之一，余姚黄家确实让人羡慕，不过黄宗羲亲兄弟五个，加上他几个叔父，还有一众堂兄弟们，也是为朝廷立下许多汗马功劳的，本身也都挺正忠能干，加上黄家与皇家的联姻，让他们成为浙东系里文臣这边的顶级勋戚之一，跟陈函辉、宋之普、祁彪佳、钱肃乐、张煌言等并列浙东系十大士族勋戚。

“我最近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真假？”黄宗会问两位兄长，他现在是帝都师范大学堂的校长，与两位兄长被并称浙东三黄，虽然做的是学官，职权不大，却也是个受人尊敬的清贵官，从三品下，也是紫袍玉带官。

“又听到什么小道消息了？”黄宗羲问，今年各种消息满天飞，真真假假太多。

“听说后藏那位年事已高，有可能要圆寂了，他向圣天子、皇太子还有卫藏大臣、卫藏将军说，自己的转世已降生于尊贵的皇家，请求亲自寻访其转世，可真有此事？”

“你消息挺灵通的。”黄宗炎笑着答道，“这个事情本来挺机密的，你居然也都知晓了。”

“很明显，这么机密的消息能让师范大学堂里都知道，肯定是有人故意传播出去的，极可能就是后藏那位了。”

“为何？”

“大势所趋啊。”

黄宗羲是中枢要员，虽是主政山东，但朝廷许多大事要事，他也是都参与的，就说为何后藏那位为何还没圆寂，就开始要找转世，还直接说自己的转世已经出生在皇家，这其实是有些不符合大明进入卫藏后新立下的金瓶掣签规矩的。

皇帝立的规矩是前后藏的两大首领，转世是要寻找到十三位侯选，然后在大昭寺金瓶抽签，到时还要诸方共同见证的，这样就能确保更公平也更可控。

其余的大小呼图克图要寻转世，也必须是在朝廷注册认证的那些呼图克图的支系才允许，还得举行金瓶挚签仪式，不能随意的增加新的转世支派，更不能再任由自己指认等了。

可现在后藏的班单，最德高望重的格鲁派首领，却公然违反这个规定，明显是有问题的。

但他指的偏是皇家的，就更显玄机。

······

这种时候，必须得绑定朝廷。

就如同当年格鲁派危急的时候，他们一次次前往漠北漠西蒙古各部，到处赠给那些首领们封号头衔，甚至直接指认这些部落首领们的儿子是转世一样，都只不过是一种利益的交换。

“果然无风不起浪，听说选中的是宁王？”

“宁王不可能。”黄宗羲直言，宁王身份比较特殊，他是皇帝第三位皇后所生，曾经甚至还有可能被立为太子，如今虽然还年少，但毕竟身份尊贵，就算在诸皇子里，也比较特殊的。

“那会选谁？”

“皇帝真会愿意送自己的皇子去后藏出家？”

黄宗羲道：“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皇帝会怎么决定。”

······

乾清宫。

朱以海在跟太子聊天。

“后藏班单想要进京这事你知道吧？”

“儿臣看到他的奏折。”

“那你对他说的转世在京，在我们皇家，这事怎么看？”

“他这不过是当年在漠西卫拉特的手法，噶尔丹的温萨四世不就是这样来的，还有鄂齐尔图的义兄咱雅呼图克图以及他的儿子伊拉古克三呼图克图，不都是这样来的，只是想得到世俗武力的支持，确保他们的地位罢了。”太子直言。

“很好，你能看清问题的本质，那你觉得朝廷要如何处置这事？”

“儿臣以为可以答应，如今卫藏青康阿里等地，地广人稀，朝廷虽然开始进驻，但受地形气候等限制，那边跟西域天山南北情况不同，朝廷想迅速的大量移民进驻不太可能，所以很长一段时间，还是要通过和硕特、当地寺院以及地方贵族豪强来间接控制影响，以驻军为辅。

为了避免他们一家独大，自然是将他们越分散越好，青藏卫藏阿里分设都护府、汗廷、属国，同时正、教要分离，和硕特汗国要把他分成几个汗国，而各派最好也是不让一家独大，要扶持宁玛等派，不让格鲁派一家独大，不仅要让卫藏两系分治，还得让宁玛派、萨迦、噶举等也保持下去，甚至增强他们······让高原各方势力分的越散越好，这样朝廷才能占据超然地位，居中掌控。”

越复杂越好操作，越有空间。

“你的话没错，但是有一点你忘记了，如卫藏青康等这些地方，并不是完全越复杂越好，还是要适当的扶持一两个领头的，这样就能通过他们很好的管理其它势力，就如同牧羊一样，总要找一只领头羊的，这样管好头羊，就能管好整个羊群，比直接管一群羊要容易的多。”

“朕有四十八个儿子，要挑一个去后藏倒是没问题，不过朕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当从你儿子中挑一个过去，毕竟你马上就是天子了。将来后藏首领是你的儿子，总比是你的兄弟更方便些。”

太子理会了皇帝的意思，朝廷现在就是扶持格鲁派做教中的领头羊，原来格鲁派里的头羊是喇萨的达赉，而朝廷一直在扶持后藏的班单，以期能够前后藏平衡，双头总比单头更有操作空间。

在朝廷扶持下后藏班单系的实力越来越强，哪怕有和硕特达延汗以及后藏贵族们分走了世俗权力，但影响力依然很大，如果是他的小兄弟去继承，那毕竟兄弟不如儿子，万一到时出个野心的想搞事，那也很麻烦。

自己儿子的话，起码他在位的时候，总不敢轻易反老子，而等他不在了，那估计都几十年后，那个时候朝廷对卫藏的统治更强，想反也未必还会有这个机会。

“请父亲挑一个。”

太子大婚几年，虽然他现在年纪不满二十，但儿女却有十几个了，老大是嫡长子朱振烨，这都已经册封为皇太孙了，之前他北伐呼伦贝尔时，皇帝册封振烨为皇太孙，留守北京监国，这自然不可能送去后藏出家。

太子妃张氏生的嫡次子才刚满月。

另外还有七个儿子，都是东宫嫔妃妾侍所出。

“等班单来了，到时金瓶挚签，在你那七个庶子里挑一个，挑到谁就是谁。让老和尚在京黄寺教导，等他十二岁时，再送去后藏。在他去后藏之前，挑选一位大臣替他过去摄政。”

“儿臣都听父皇的。”

“青康卫藏阿里这些地方，不比西域，雪域高原，慢慢来，别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