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闲御神录 第1346章 料敌先机（双更合一）

借着心头这口精血喷出，尸陀舍迅快无比地念了一句谒文，随后偌大的身形就渐渐虚化。

这片小小的空间转眼被挤迫得严丝合缝，连苍蝇都飞不出一只，沉闷得如同磨盘滚动的碾砺声听得众人牙酸无比。不过长天自己知道，刚刚被压垮了的囚笼中已经空无一人。

尸陀舍，还是从这看似插翅难飞的空间中逃出去了。

不仅如此，他还在原地留下了一具巴掌大的泥塑，当然在巴蛇的绞杀中只剩下一抷小小的黄土，悉悉嗦嗦地散落到地面上去了。

这泥塑与前两只都不同，原是个肥胖可爱的童子形象，脖颈和双足上都套着环子，看起来和南赡部洲上普通人家三、四岁大的娃娃没甚区别……如果不计较他每只手上都生着六只手指、每只脚都长着六趾的话。

尸陀舍的五尊法身里，有四尊都主战斗，是用自己遇到过的强力对手制成，只有这一尊的功能很特别，叫做“移位偶”，它的取材也很特别，乃是一种相当弱小的鬼物。

饿鬼道当中有一类特殊的鬼怪唤为“尸娃娃”，就是泥像显示出来的形象。其能力在众鬼物当中显得颇为弱小，按理说在那般严苛的环境当中妥妥地只有被灭绝的下场。然而这种鬼物却繁衍旺盛，只因为它有一样极好的保命天赋：

它可以将自己的一魂一魄放到刻好的木偶身上，再将这木偶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妥。如果遇上了致命的危机，或者无法抵抗的敌人，这种尸娃娃就能发动自己的移位天赋，瞬间将自己的位置和这木偶的位置对调！这结果不用多说了罢，自然是木偶去承受它接下来的危机，而尸娃娃则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只是这种天赋使用起来也是有限制的，首先每三十六个时辰内只能动用一次，并且施术者要取出自己的一魂一魄，虽说恶鬼们的魂魄要长好，远比人类容易，但这算起来也是很大的代价了。

尸陀舍相中的，就是这移位的能力。他自己有“咫尺天地”神通，一步就能跨出数百丈距离，已是极了不起的术法。但反过来说，连施展了“咫尺天地”都逃脱不出去的困局，那么恐怕他再施放出其他强力的神通也不顶用了。

所以无庸讳言，这一尊法身的作用纯粹得只有一个——逃跑。

这些神境大能的修为越是高深，就越是敬畏天地法则，心思也越是缜密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未雨绸缪，本是每个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神境都具备的本能。

尸陀舍和巴蛇交手，从五仙灵阵内一直斗到现在，也不过用了几息的功夫，就发生这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此刻他的身影在二十里（五千米）之外的一棵樟树下缓缓显现出来，嘴角还挂着血渍。

点子扎手。在他响应风闻伯的召唤而来时，怎料到会遇上这样的恶战？本命法器和三尊法身一起折损，就算十五万修仙者的血肉和魂魄全部到手，也不足以弥补他现在的损失！尸陀舍心底忍不住后悔，更是萌生了退意。

然而还未等他站稳，脑后已有一物无声无息地袭来，直接抽打在他后背上。尸陀舍就像被大棰击出去的棒球似地，瞬间被打飞出十余里，速度快得产生了音爆，直到撞上一座大山，在半山腰上撞出来一个内凹的弧形大洞，这才停住了去势。

隐仙峰上众人皆掩面，不忍直视。再想想连尸陀舍这样凶悍的饿鬼道大能面对巴蛇也落了下风，一会儿自己的下场恐怕同样凄惨，忍不住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

大家这才看清，将尸陀舍抽打出去的乃是巴蛇的尾巴。

尸陀舍断了本命法器，首先受了反噬，又用出“移位偶”逃命，直接被抽走了一魂一魄，本身已是受创甚重。不过前二者受到的损伤加起来，也远远比不过巴蛇这力贯数千万斤的一击！

那是连大山都可以一下击溃的无双巨力。就算尸陀舍的身体千锤百炼，这一下也好半天爬不起来。他自知五脏六腑都受了重伤，体表被抽得血肉模糊，更麻烦的是原本坚逾精钢的脊椎骨是直接受力点，首当其冲，这下被打断作两三截，再也支撑不起庞大的身躯。不过这些伤倒不难治，只要给他些许时间就能自行康愈。

可惜，在这个等级的战斗中，时间就是求也求不来的奢侈品！

巴蛇刚刚打飞他的角度选取得十分考究，这一下将他打回巴蛇跟前，庞大的蛇躯再度靠拢过来。尸陀舍想都不想，“喀嚓”一下折断了自己的左臂，嘴巴张开到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随后将整只手臂都塞进嘴里，嚼得劲碎有声。所谓的“壮士断腕”，已经让人感觉到很悲壮了，这厮却是将自断的左臂又自己吞下肚，旁观者都要佩服他对自己的这股子劲狠儿。

尸陀舍这一式看似雪上加霜的自残，其实却有讲究。饿鬼道不似南赡部洲这样生机繁茂、布满奇花异草。那里连树木都稀少得可怜，自然炼不成所谓的丹药。如此一来，这一界的鬼物要疗伤的话就没有修仙者那般好命，要么倚靠自身的机能缓慢康愈，要么吞噬其他鬼物来加快进度。然而罗刹一族却有第三种办法，那就是吞下自己的肢体，分解其中的养分，在极短的时间内愈补身上的伤口。

这段被吃下去的肢体，短时间内是很难再长出来了。不过有这样应急的办法，也总比伤重难动，只能躺在地上等死要好罢？果然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就能以独臂支撑着上身站起，显然脊椎骨首先连结起来，内外伤势也在飞快地愈合当中。罗刹使出这秘法牺牲甚大，然而也确是实用，乃是从伤势最重的部分先愈复起，比起丹药的治疗效果要智能得多。

不过以他现在失了本命法器、折损三尊法身，又断去了一魂一魄、一臂的情况，再对上巴蛇也没有胜算。因此在蛇尾再度卷过来之前急喝了一声：“慢着！”与此同时，一对碧眼中精芒暴涨，朗朗白日之下，居然看起来比阳光还要耀眼。他的皮肤上，也有微弱的乌光流转，庞大的身躯看起来更是膨胀了一圈。他沙哑地狞笑道，“不想你那数十万手下给我陪葬，就别再靠近！”

这是他准备燃烧神魂的标志。一个神境自爆元神产生的威力有多可怕？巴蛇或许无事，然而方圆千里之内恐怕要变得数百年内都寸草不生，联军数十万人如此分散，长天未必都护得住了。

巴蛇庞大的身躯终是顿了一顿，冷漠的声音回荡在整片广成宫地界：“本君从不受人威胁。你有甚遗言，现在可以交代了。”

尸陀舍胸口上那个几乎可以从正前方看到背上脊柱的大洞正在徐徐收拢，所以他说话就很是嘶哑，像是破了孔的风箱，尤其吃力：

“你，你怎知我会在那里现身？”

长天冷冷道：“你方才脱出五仙灵阵的时候，特地将这个泥娃娃丢到樟树下。就算做得再不经心，却以为我看不到吗？”他的神念一直锁定尸陀舍，这人就是伸手挠一下后脑勺都逃不出他的观察，更何况百余丈高大的恶鬼扔出来一个小小的泥偶？事出反常必有因，这本身就值得警惕。

尸陀舍只得苦笑。他平素与人动手，都将这移位偶妥善藏好，只有这一次应｜召唤而来，只能临时放置，却不想这巨蛇虽然身躯庞大，却是心细如发：“你我夙无仇怨，你若肯就此罢手，我回去之后，当命人设坛祭拜你百年！”

他也知自己打对方十五万人血肉的主意在先，撼天神君作为神兽必要回护手下、保证自己威严不容侵犯，再说做掉同级神境的好处多多。要想换得活命，就要拿出优渥得足以打动对方的条件来。

以他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可不是随口忽悠。给生人设祭，那原是再恶毒无比的行为，是要令对方折寿的。可是长天已有神位，可受生灵祭拜，所以他开出这条件，反倒是将自己享受到的信仰力量分出一大半，让给长天。饿鬼道众生的魂魄之力比人间强大许多，长天若是接受这条件，就可以得到相当于饿鬼道三分之一居民的信仰之力，并且持续百年。以他现在的本事，已可不受其中的业报因果纠缠，因此听起来确是十分划算的交易。

长天却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你还回得去？”

这话里浓浓的恶意令尸陀舍目中寒光四溢，身上乌光更加明亮，显然这人也是个狠角色，要死也要拉上一堆垫背的，不过紧接着他就听到长天说，“广成宫里原就有个阴九幽坐镇，却还将你召来。可怜你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阴九幽，在隐仙峰上？因为上古之战的缘故，阴九幽的名号在饿鬼道和地狱道中比巴蛇还要响亮，他自有耳闻。并且他真是宁可和撼天神君对上，也不愿和阴九幽有瓜葛的。这家伙专攻神魂，而饿鬼道毗邻地狱道，也讲究魂补、魂养之术，因而知道和这家伙正面对上了，那真是没甚好果子吃。

这消息一时令他消化不能，尸陀舍一怔：“这怎可能？风闻伯召唤我而来时，广成宫都被攻得只剩下一座山峰了。”

长天看向他的眼神中都带有两分怜悯了：“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要发兵攻打广成宫？”

对旁人而言，这话或许还太隐晦，但对尸陀舍来说，却立刻滋生出“原来如此”的恍然。饿鬼道中几乎每天每刻都在发生大大小小的征伐，这些群体战役多数都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更大规模的战争，则往往是饿鬼道当中的三大巨头发动的，目的是抢夺更多地盘，招拢更多手下。换言之，多数大型战役的背后，都是势均力敌的大能对峙。此刻他听撼天神君如此说来，当即明白广成宫这里，必定也隐藏了一个神境能够与之抗衡。

撼天神君话语的真实性，他并不怀疑，因为到了眼下这境况，对方也没有撒谎的必要。

想通这一点，尸陀舍接着就是脸色大变！他心思也自灵巧，否则光凭一身武力，早在饿鬼道的常年倾轧当中被人吃得渣都不剩了。阴九幽一直潜伏在隐仙峰上不出手，尸陀舍还能理解，毕竟作战双方的神境都不愿率先出手打破盟约。不过，阴九幽令风闻伯将他召唤出来，自己反而深藏不露，始终没有透露出半点气息来。要知道这场战斗对广成宫乃是一场定生死的豪赌，既然现在大陆盟约已破，阴九幽站出来与尸陀舍联手的话，对上巴蛇胜算必定更大！

可他偏偏没有这样做，只任尸陀舍与巴蛇鏖战，这又是什么理由？站在尸陀舍的立场上，很容易就能推断出，这人八成是准备在背后阴他一把，这才连半点行踪也不露！

该死，自己这回真不该贪图那一点修仙者血肉，结果差点将自己都葬送在这里。幸好自己在南赡部洲上逗留的时间快到了，只要巴蛇现在不取他性命，他就还能返回饿鬼道。

在方才的战斗中损失巨大，他对于阴九幽自然恨意拳拳，不过当务之急是返回饿鬼道。只要能够回去当他的一方霸主，休养个几十年的功夫，损失的修为和法器、法身或许还可找补回来。所以他目光闪动道：“撼天神君，你若肯放我离去，我就是助你将阴九幽擒下也未尝不可，只要你我联手，他必然……”

“他必然已经料到！”长天却不再听他说完，巴蛇本尊巨口一张，已向他兜头吞来！

尸陀舍是饿鬼道中的大能，本身不是这里的土著，不见容于南赡部洲，因此无论他用什么办法逗留于此，都呆不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