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桌上,怀远侯夫妇坐了上首主位,李时珍挨着常文济坐了下首,之后依次是常胤绪与李建中,常万选收尾男宾一侧。常忆卿则挨着常顾氏于下首,之后便是燕三娘。
离歌笑那边本就人少,燕三娘走后便又空了许多,另一边,周姨娘对着四个小子,倒是全然被照顾得周到。
有下人去后面传了菜,不一会儿,遥遥听得,一连串脚步声自后院儿过来:柏小娘绕过屏风进了正厅,领了几十个婢子,呈了盥洗铜盆和漱口的茶盏进来。
婢子们在座位间游走站定,每人身后都站了两人,这下连小梅都被唬住了,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看了眼离歌笑,后者示意稍安勿躁。
柏小娘服侍着常文济盥手,常忆卿也起身,替常顾氏捻开净手的香丸化在铜盆里,抬眼间,正接上小梅求助的目光,抿了嘴微微一笑,一边服侍着常顾氏盥手,一边用眼神示意小梅跟着学。
“你要给我洗多久啊。”常顾氏的声音把常忆卿拉了回来,才发现自己只顾着小梅,一直把常顾氏的手放在水里,见众人闻声看向自己,脸上一红,赶紧取了巾帕给常顾氏净手,再奉上茶盏漱口。
洗漱完毕,婢子们退下,柏小娘接着招呼布菜,又一波婢子,流水般地将菜肴依次给每桌呈上,把柴胡看得眼花缭乱。
第一道席面儿上完,柏小娘取了公箸给顾常氏添菜,被后者止了“你也去吃吧,一家子吃饭,不用这么多劳什子。”顾常氏看向离歌笑那一桌笑道“歌笑那边人少,别冷落了人家。一会儿换席你再张罗。”柏小娘一笑,去了离歌笑那边,挨着李建方坐了。
大家族吃饭,除却秉承食不言的古训,有些连先吃淡食几口,再用腐,添碗,然后再用荤等顺序都有讲究,若桌上不只一人,当着长辈还要食必告。如今因着有客,便省了诸多繁礼,却也是一屋子吃得专心致志,嚼无声,咽无疾,啜无流,悄无声息。
柴胡几次想跨过眼前的碟盏去夹菜,都被小梅用筷子看似无意地拦下了,柴胡不明所以,转头刚要质问,却是迎上了对方警告的眼神,只得悻悻地守着面前的一盘青菜巴拉。
小梅自柏小娘坐过来,便再没敢抬头,每一口都吃得小心,筷子夹起食物,递到嘴边就咬进嘴里,注意不把舌头伸出来,夹取的动作也轻缓不过肩膀,尽量不引人注意。
一巡过后,柏小娘去招呼上了第二道添席,婢子们仍旧依次换盏添盘。一个小碟儿落在了小梅眼前,不禁一愣——竟是盘梅花糕,下意识地看向常忆卿,果见后者也正望向自己,知道小梅发现了,抿嘴一笑,垂了头自顾吃去。
小梅愣了这半刻,一低头,发现碟子已经空了,倒见离歌笑和柴胡嘴里皆吃着一块儿,心里刚一急,感觉有人拉了拉自己,才见身边的李建方拿了两块儿,正把其中一块儿放到自己碗中,心里一暖,转而狠狠挖了那两个吃货一眼。
可那两人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挑着眉毛跟小梅嘚瑟,后者却是在这厅里不好发作,见柏小娘忙完正往这边来,赶紧将碗里的梅花糕吃了。
常顾氏大概是吃完了,落了箸,同桌的常氏兄妹便也跟着落了箸,燕三娘察觉到赶紧跟着,周姨娘那桌亦是。小梅眼尖,发现了大家的举动,赶紧跟着落了箸,顺便踢了还在吃的离歌笑和柴胡两人各一脚,后者赶紧有样学样,柏小娘则起身步到常顾氏身边候着。
“我吃好了,大家慢用吧”常顾氏止了正要起身的周姨娘道“你也再吃些,今日专门做了你爱吃的”转而看向身旁的常文济,歉意道“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了,辛苦侯爷招待好李先生。”说话间,止了欲起身告罪的李时珍。
常文济打量了常顾氏片刻,皱了皱眉道“我陪你回去吧。”
“哪儿有都走的道理”常顾氏摇摇头,说着,抬了抬首,示意常万选那方“我不在,他们还吃得自在些”最后瞥了眼抿嘴偷乐的常忆卿“别以为我不知道”最后叮嘱了常文济“你陪李先生说说话吧,别吃得死气沉沉的。”说着,由柏小娘扶着起身,看向一旁的周姨娘道“若下午有些精神,来我屋里说说话。”见周姨娘应允,与柏小娘一同自屏风后出了门去。
两人的脚步声渐远,常忆卿身上明显松了口气,跨几个碟子夹起一块炙羊肉,放在燕三娘碗里,附耳悄言“你尝这个。”
“咳咳...”常文济忍不住用手指点了点常忆卿道“你娘果然没说错。”
常忆卿委屈地噘着嘴“这饭菜本就是为了招待李师父和离大哥他们的,若吃不到才更失礼。”
“噗嗤”李建方没忍住,笑了出来,迎上小梅警告的眼神,赶紧收住。
常文济也笑了,看向小梅那桌问道“我们建方可吃好了?”随手止了欲起身行礼的李建方。
“好...好,吃好了”李建方小心瞥了眼没什么反应的李时珍,看向常文济一笑“有盘梅花糕特别好吃。”刚说完,便看见常忆卿一脸慌张地冲自己摇头,不明所以。
“哪儿有梅花糕啊?我们这桌怎么没有?”常万清更是不省心地加了一句“单给你们做的?”
常胤绪和常万选此时心里已是明白,窃笑不语,离歌笑和柴胡也自顾看向别处,不理会小梅的求助,倒是李建方又要命地问了一句“啊?你们都没有啊?”
常万达不嫌事大地给李建方解释“那梅花糕只父亲和忆卿会做,家里很少吃的,我们也难吃到。”这话再明了不过,连李建方都看向了一脸窘迫的小梅。
“咳咳”常文济打断了几人的你来我往,沉了声道“打发时日的玩意儿,歌笑他们难得来,自然要尝一尝”转而看向李时珍笑言“东璧兄在荆楚怕是吃惯了辣的,这个就觉得淡了。”
李时珍难得笑了笑接上“拙荆过年时也做,孩子们的零嘴儿罢了,我这牙口是不行了。”这话惹得厅内一众皆笑了,方才的缘由也再没人提及。
吃得差不多,常文济便先离席了,李时珍叮嘱了周姨娘几句也自顾离开,李建中估摸着小梅要和离歌笑他们一起,就把李建方拉走了。
余众各自散去,离歌笑几人不方便在府里闲逛,只得仍旧回住的小院儿。
柴胡待几人远离正厅,周围再无旁人,终于憋不住道“这饭吃得好憋屈啊!”转看向离歌笑十分不解“他们当官儿的家里都这么过日子么?也太苦了吧!!”
燕三娘这次也站在柴胡这边,忍不住抱怨道“我坐那儿都不敢动,看他们都不夹远处的菜,就只能吃眼前的,我感觉都没吃饱!”
离歌笑其实也没怎么吃饱,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便是大家族的规矩”想了想又道“常家先祖是草莽出身,后来封爵也不过是新贵,很多旧礼其实循得不算苛刻,常大娘子又是出了名的贤良,与侯爷伉俪情深,对内也少摆主母恩威”见除小梅外,燕三娘和柴胡皆一脸莫名,便想着给他们也说一下大家族中的关系,免得日后犯了忌讳,脑子里捋了捋思路道“方才席间,布菜的小娘还记得么?”
柴胡点点头“就是跟咱们一桌的那个?”
“对”离歌笑点点头“她是五公子常万达和六公子常万清的生母”接着道“和常万达、常万清坐一桌的那位周姨娘,是二公子常万超和四公子常万远的生母。”
“你等等”燕三娘已经有点儿乱了,自己心里捣鼓了一遍问道“所以,忆卿的兄长,不都是侯夫人生的啊?”想了想又有些奇怪“可我听他们都叫侯夫人母亲啊?”
“侯夫人是嫡母”离歌笑耐心和燕三娘解释道“就好像当初,文姑娘只能管文留守叫老爷一样,不过在大明,妾室子女可以称嫡母为母亲”之后又补充“常家对嫡庶没那么看重,两位姨娘又都是跟大娘子从小的情分,因为大娘子生完世子后,身子需要将养,才收了周姨娘服侍侯爷。”
小梅想到师父给周姨娘看诊,皱了皱眉问道“可那位周姨娘,身子也不太好吧。”
“这是后来的缘故了”离歌笑面色沉了沉“听说周姨娘生四公子时动了胎气,提早生产,又是难产,出了不少血,元气大伤,所以四公子打小儿,便放在大娘子屋里养着。”
“怪不得”小梅想起在周姨娘院子里,李时珍和常万远说的话,大概明白了其心结所在,有些感慨道“四公子没能在周姨娘身边长大,也是有很多遗憾吧。”
“大家族里的庶子,本就是要交由嫡母教养的”离歌笑见燕三娘皱了皱眉,解释道“倒也不是为着骨肉分离,主母历来是世家出身,人品学识非一般妾室所及。大家族的姑娘见识多,因而教导出来的孩子,大多也能够修身持正,被同属世家的亲朋高看,彼此好相与。”
“这么说”小梅终于明白了些“几位公子,都是常大娘子带大的?”
“这个听说也有个缘故”离歌笑似是想起了什么“万达和万远是同一年生的,相差不过几个月,那时还放在常大娘子房中。万清其实和初雪他们姐儿俩就差几个时辰,只是生忆卿时是难产,晚了些,所以初雪比万清要大,忆卿却是最小的。而且”皱了皱眉“常大娘子生完忆卿,身子也落下了病,虽比周姨娘好许多,但怀远侯怜惜夫人,便让柏小娘自己带着万清,那时候世子也大了,万达以上,便都是胤绪和万超带着读书,家里事,也多由柏小娘帮着大娘子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