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在与那位秩序天平的成员四目相对时,林格的心中曾有一瞬间产生了“这回肯定暴露了”的想法,毕竟双方是确实打过照面的,而且还是在那么近的距离,间隔也不算太长,对方如果认出了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年轻人没想到自己过了海因里希教授那一关,却会在这里暴露。不过也不能怪他,谁能想到一贯只在荒野和山间出没的白银狂犬们,居然会追到这里来呢。
莫非是嗅到了自己身上那股属于魔法师的气息?从前有人说白银狂犬的鼻子比真正的猎犬还要灵敏,年轻人本以为是一种夸张的修饰,没想到却是事实。
他的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无数个念头,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自己是不是已经暴露了?暴露之后该采取什么行动?是直接逃跑、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离开庄园?这位气质阴沉的男人同样穿着礼服,莫非他也是来参加晚会的?不过说实话,这套礼服和他的气质不是很搭配,他应该留个长发、穿上打满补丁的旧衣裳,打扮得像个偏执阴郁的文艺青年才对……
“你在想什么,格林先生?”
身旁一个柔和的声音询问道,唤回了年轻人的思绪。他这时才发现那位男子已经将目光收回去了,继续埋头于餐桌的美食之间,浑然不顾身旁女伴气急败坏的眼神。说起来,他那位女伴似乎也是秩序天平的成员,他们都属于同一支仲裁小队。
不过,两人都没有认出自己的样子。
是视力不好,还是说记忆力已经衰退到了这种程度,连半年前在索森山脉中遇到的、结社重点关注的目标都认不出来了?林格觉得,无论哪一个理由都挺荒谬的,秩序天平的仲裁官总不能都是盲人和老年痴呆症吧?
他皱了皱眉,心中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低头深深地看了格洛丽亚一眼。
灰发少女依旧笑意盈盈,她的嘴唇微不可觉地动了一下,似乎没有发出声音,但却有一句话穿过悠扬的乐曲声,轻飘飘地落入了年轻人耳中:“放心吧,格林先生。”
“我说过了,绝不会有人认出你的。”
林格正想追问,但这时侧面舞台传来的乐声突然停了下来,正高谈阔论的客人们也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偌大的正厅内只能听见女仆和侍者的脚步穿梭在人群当中的声音。年轻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抬头望去,便看到海因里希·施里曼教授的身影出现在了二楼正对着门口的栏杆后边,他手中端着杯金色的香槟,环顾会场一圈,将每一位客人的神情与反应都收入眼中后,朗声开口道:
“很荣幸邀请到各位尊贵的客人参加这场晚会,首先,让我们向这个必将充满欢乐的夜晚献上祝福,其次,感谢你们对我以及我所从事的这个行业的支持,正是因为有你们的出席,才让这个夜晚显得如此美妙……”
“在过去的三年中,我与先史遗产研究所的诸位同僚们为了一项伟大的任务而不懈努力,终于在今日勉强取得了一些微小的成果——然而这是站在个人角度的谦逊之言,若是站在整个人类历史的角度上,我会毫不犹豫地称其为本世纪人类在考古领域的最大发现,因为我们让一个过去只存在于市井流言中的传说成为了现实,伦威廷的市民常说这座城市的地底还藏着另一座城市,而我们已挖通了前往那座城市的道路,将为诸位呈现来自远古时代、最古老的人类城市亚尔德斯城的诸多不可思议的妙景。”
“在剑齿虎驰骋于荒原、猛犸象踟蹰于河湾的蛮荒年代,先民们如何凭自己的力量摆脱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点燃第一缕人智之火,从此踏上征服自然与文明的道路?人类在历史的选择中脱颖而出,依靠的究竟是他们的团结?勇敢?还是相比其他生物而言更灵活些的头脑?语言的诞生意味着什么?第一套古代文字的形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亦或是天才的灵光一闪?在距今无比遥远的一万年前,我们的先祖如何在城市之下的另一座城市中生活?诸位,今日邀请你们来参加这场晚会,便是为了见证历史的回归。”
他轻轻举起酒杯,金黄色的液体摇曳着迷醉的芬芳气息:“也让我们为永远伟大的人类文明而干杯!”
台下安静了一瞬间,半晌后,所有与会的客人都喝彩赞叹,为这场盛大的晚宴举杯欢庆,侧面舞台上的乐团更加卖力地吹奏着热情高昂的曲调,大号、长号与架子鼓的加入,一度将宴会的氛围推向了最**。
“不得不说,”格洛丽亚小姐同样举杯欢庆,只不过她的情绪比其他客人更冷静些,低声笑了笑,“海因里希教授不仅是一位优秀的考古学家,更是一位高明的演说家。这种调动情绪的演讲若是即兴表演,恐怕他可以站在议会宫的议长席位上了。”
林格对海因里希教授的演说水平不感兴趣,他更关注教授在演讲内容中透露出来的一些信息:这项考古工程的最终成果,似乎是在伦威廷的地底挖掘出了古亚尔德斯城的遗址?若真是如此,确实可算是本世纪最重大的考古发现,作为人类文明的起源,无数人在追寻这座古老城市的踪迹,有传言它在数次板块运动与地壳运动中漂流到了伦威廷市的地底,多年来始终被认为是无稽之谈,没想到确有其事。
但关键不在这里,关键在于,古亚尔德斯城除了是人类文明的起源外,同时也是灵祈祷会乃至整个万物有灵论体系的起源,古亚尔德斯城内的万圣福音大隐修院,更是无数万物有灵论信徒日夜追求的“神圣之地”,今日伦威廷七星盘区的圣安维尔十字教堂,也不过是对万圣福音大隐修院拙劣的模仿罢了。
但,这项考古工程却是由教团联合在背后推动的,原本,由于请神仪式和构想神明的事件,双方之间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无法共存。也就潘克拉斯老人所代表的真灵派,由于教义比较温和的缘故,勉强能相安无事。可如今,连作为信仰起源的教会圣地都落入了对方手中,莫非圣安维尔十字教堂的真灵派信徒们能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么?
联想到近日来,穆法沙修士和莉薇娅修女一直都在为北罗尔德地铁站台附近的遗迹发掘而忙碌的事情,林格原本还疑惑于区区一处古代遗迹,有必要如此急切吗?但如果那处古代遗迹能够与古亚尔德斯城的遗址联系上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一滩浑水。
年轻人不由得想到:自己真是在最糟糕的时机、以最糟糕的方式来到了这座最糟糕的城市,并且正在做一件最糟糕的事情,就为了一个不知道是否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