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四月二十三,在董卓进京面圣除去逆党之际,王允与吕布绝地反击,先杀董卓,再斩李儒,成功掌控西京。但这对于王允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长安西面的郿坞还盘踞着董卓残党,在东面的华阴有段煨贾诩军团,在东北面的蒲坂有牛辅徐荣军团,在南面的上林苑有刚抽调回京的赵谦军团,而在武关以东还有多达六万人的李傕郭汜军团,他必须将这些势力一一摆平,此次政变才能算真正成功。
好在赵谦军团多是原丁原所部的凉人,也都是吕布在上党的旧识,如今赵谦正在长安城中履职,也给了吕布重掌大军的机会,王允当即派遣吕布前往上林苑,而后顺从赵谦的建议,将这二万人收归朝廷后,立刻东征郿坞。
郿坞乃是董卓耗费巨资修建的坞堡,坞中有坞,堡间连堡,占地数百亩,囊括千余屋。如今王允掌控长安,可武库萧条,国库贫穷,连就地募兵的米粮也没有多少,这都是因为董卓生前以国财为私财,将国家财富都收之于郿坞的缘故。即使是军队出征,也都必须让朝廷遣使,到郿坞向董卓汇报后,方可将军资转移到长安,再分发到具体的军团。如今郿坞内囤积的粮草军械皆堆积如山,足够十万大军在此中用度五载,而财宝奇珍更是不计其数,其中不少都是董卓从北邙山帝陵中搜刮而出的。如今郿坞之中还盘踞有近万凉人,又有左将军董旻在郿坞中主持大局,只有先将郿坞攻克,取其军资,才能改善局势。
但郿坞并不易取,吕布王允多次出入郿坞,对此心知肚明。郿坞虽说不比长安城,但外郭也全用砖石修筑,内修的木屋所用木料,无不是最为坚固耐用的枣木、柏木,坞堡堡墙又高过五丈,其中又设置有三层射箭孔,若是正面硬攻,别说两万人,便是三十万人,顷刻间也难以攻下。
更要命的是,郿坞筑在渭水之滨,智取无法截断水源,也无法深挖地道,吕布出发前与尚书台公卿商议一番,觉得此番进取,只能用攻心计。
在二十四日晚上,有长安游骑飞奔至郿坞,向左将军董旻叙说道:“长安城中司徒与都亭侯叛乱,太师失踪,李侍中战死了!中军校尉战死了!都亭侯说是太师也死了!现在西京已落入王司徒手中,将军,我们该如何是好?”
董旻被兄长换至郿坞之后,一直觉得不安,但此时听闻这个消息,却也不敢置信,他知晓兄长的计划,也觉得周密无缺,怎么会突然遇此大祸呢?但过了一日,又有几十人逃来向郿坞报信,言语与前者一模一样,不由得他不信,但他听到董卓只是失踪而已,还是抱了侥幸的心态问说:“你们真的看见兄长身死吗?”
当然没人看过,董卓被烧死在未央宫前殿,凉人被击溃之时,前殿仍然在燃烧着,虎贲卫自己都没能进殿确认。因此归来的凉人都答说,没有看见。董旻便抱了侥幸,对守卫郿坞的凉人们说:“西京虽有逆贼作乱,但无人得见太师身死,可见逆贼唐突作乱,以虚辞威吓我等罢了,太师足智多谋,临机善变,定能逃脱此难,还望诸君勿要疑虑!”
他这般将坞堡中的人心都安定下来,一边在郿坞中整顿房屋,一边派出多名使者,前往上林苑、弘农、河东、南阳等地请求援军,他身边没有智囊出谋划策,故而除此之外,董旻没有其余动作,便在郿坞中静等事态变化。
很快,他就又得到上林苑并人归附长安的消息,这并不出人意料,董旻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而后命郿坞自封,让兵士们日夜在堡墙上守备。结果一连过了十日,坞堡前却等不到前来进攻的并人,这让他们分外疑惑。
董旻还在猜想,是否是兄长逃出生天,引得长安叛军大肆收捕,于是又派人出坞堡打听消息,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吕布率军两万,并非先硬攻郿坞,而是先北上直扑左冯翊去了!
左冯翊的守官原本是董卓亲自任命的张音,但他得知董卓身死后,当即弃官离去,而吕布则轻松掌握郡中六千郡兵,并任命王允幕僚宋翼为左冯翊。事成之后,吕布又渡过泾水接连控制漆县、杜阳、雍县、陈仓等地,将扶风各县的县令一一更换,留守的驻军都编入军中,将军队迅速扩充至四万余人。
等吕布抵达郿县之时,距离郿坞已不过十二里,而郿坞四面皆被其所收服。董旻困守郿坞之中,远近所闻的,到处都是向吕布倒戈的消息,惶惶不可终日,却也不敢有任何异动。直到这时他才想明白,如今他才是叛军,而长安的叛军才是王师。
五月初八,天色昏冥,细雨蒙蒙,远处的树林、河岸慢慢的都不见了踪迹,但此时,在郿坞坐守二旬的凉人们终于看到了他们等待已久的敌人,敌人们打着火把排开,散成一条近十里长的火线,在朦胧的黄昏里仿佛是一场红彤彤的薄雾,在一片昏暗里,自北向南缓缓地将郿坞包围。
但走得近了,郿坞的守军们才发现,敌人们不止高举着火把,另一只手都还拿着一个圆滚滚的事物,他们像是云雾中酝酿出的妖魔,从细雨中脱胎而出。而敌人们也不负期望,将世界的真相残酷无情地展示给他们看。
前列的敌人们手中都提着人头,他们将火把和人头放在一起,用火光照亮死人们的脸庞,守卒们惊恐地从中看见,这些人头他们多都熟识,有侍中李儒、长史田景、中军校尉董璜、卫尉王度、中郎将杨定等人。在这些人头中,还有一颗烧焦的人头,看不出模样,但他放在中间,显得最为重要,守卒们都隐隐猜出他的身份,都又不敢置信。
这时一个浑身绣红甲胄的骑士踏马向前,对着坞堡上的众人,高声喊道:“这些人头,众位都见到了,里面的人,大家大多也认识,想必也不用我多说,如今董卓授首,三辅归顺朝廷,东方各军也都听朝廷号令,你们何苦陪董旻送死呢?天子已经颁下诏书,只诛杀随董卓谋逆的首恶元凶!其余人等一概不查,你们快速速开门!”
这一番话胜过千军万马,让守卒们心动不已,这时候,董旻站到坞堡间,扬弓对准那骑士便是一箭,那箭矢正中骑士鼻骨,直接透脑而过,骑士当即倒地,而后他高呼道:“尔等逆贼休想诓骗于我!你拿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头,也敢冒充我兄长吗?何况李傕、徐荣等人,皆是随兄长近十载的老臣,情深过海!岂是你一封书信就能煽动的!我已修书告援,待他等回军之日,便是尔等逆贼覆灭之时!”
正激扬间,又是一名骑士走过来,他身后用绳索捆着二十来人,每人旁边都站着一个士卒,那些士卒将这些俘虏的脸都抬起来,雨水濛濛的,在俘虏们脸上粘上了一层薄纱,但董旻还是认出来了,这些都是他派出去求救的使者。
一名儒生骑马走到俘虏后面,对着坞堡上的董旻说道:“左将军,在来之前,我们已经封锁了霸陵到黄白城的所有通道,你的那些书信,都被朝廷拦下了。想等援军,你想的未免也太好了!”
董旻认出这人的身份,原来是原黄门侍郎荀攸。
此次攻心计乃是荀攸策划,他一出诏狱,狼吞虎咽一番,便重回尚书台,为此次行动策划细节,并执意随行吕布入军,众人听他谋划,无不倾心感慨,说他堪比虞诩,于是任命其为军师。
董旻见自己使者大部被拦截,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慌,但他仍强撑道:“我派出使者多有三十余名,你不过拦下三分之二,如何能说我毫无援军!我固守郿坞,必能看你们惨死堡前!”
荀攸闻言冷笑,他自若说道:“左将军,我这些不是给你看的,是给堡中这些军卒看的,他们都是国家支柱,不应在此处白白折损,而左将军你,在我眼中看来,已经是尸体一具了!”
董旻大怒,再次举起手中的长弓,想要当场射杀荀攸,他刚把弓身抬起,一道尖利的黑影穿过雨雾,嗖地射进来,守卒们反应过来时,转头望向惨叫呻吟的左将军,只见他的左手死握住弓身,这也由不得董旻不握,一支穿甲箭射断了他的中指,而后将弓身与他的掌心穿在一起。剧痛之下,董旻整个面容扭曲变化,口中不断地嘶嚎着,也不敢去拔左手的箭矢。
射箭的吕布从人群中缓缓策马走出来,他坐在高硕的赤兔马上,夹着骇人的五石长弓,在人群中仿佛一只噬人的猛虎,守卒们皆知道其勇武无敌,军中少有人匹,此时见其弓术如神,也都惊骇破胆。
这时荀攸又对守卒们说:“诸位,我好言已尽,如诸位还要打一打,我们也可以打一打,只是郿坞如此坚城,我们也不会硬攻。不如这样,我等在渭水边筑造堤坝,水淹郿坞,诸位何时愿降,都可以。只怕水淹久了,疫病丛生,到时候我等想救诸位,也无能为力了。”
这次也没有人再反驳了,也不用董旻下令,沉默的声音下是崩溃的心防,郿坞大门自发地打开,王师顺利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