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等人离开马市,陈冲安排徐庶去粟市买些应急外敷的草药,随后检查其几人的伤势。有一人应当是推攘之时直接失足,后脑着地,算是一个脑震荡,并无大碍,但另外三人都不容乐观,一人是小腿骨折,一人是肋骨断裂,还有一人非常棘手,却是脊柱脱位,剧痛之下直接昏死过去。
等徐庶回来,带来的有直接能敷贴的药膏,草药,有些还是陈冲没有吩咐的,什么针线,小刀,也都买了一些,还找马市的汉商借了一辆马车。救人有时就是在与死神赛跑,但陈冲的医术只能说是有经验而非高超,他把四人抬进车内,勉强先让还呻吟着的两人止住痛来,而后才问他们的住所在何处。
肋骨断裂的那名羯人满怀感激地介绍,这几人原本都是一个部族的羯人,只是他们几人负责帮部落的且渠贩卖些牛羊于马市,周边本来还有一些同伴,只是慑于左贤王的威名,不敢有所动作。现如今陈冲带四人离开马市,同伴也应该跟随在后。陈冲是察觉到身后还有些许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但人数不多,也就不以为意,原来是与他们同部族的羯人,那就好办多了。
于是转身直接将七八个羯人唤了出来,让他们照顾下自己的同伴,而后自己驾着马车,让一人在前指路,后面的羯人领着马匹,去寻找他们的部族。
这些羯人汉语都说得很流畅,高于大多数匈奴人的水平。他们的祖先多是从西域被匈奴人迁居而来,祖先的语音早已不知是什么模样,匈奴话也不愿熟学,越是弱小的部族越是对大汉心生憧憬和仰慕,所以这些年来,羯人是匈奴诸部中汉化最高的部族。得益于此,陈冲一路驾车一路询问羯人的近况。
一名羯人算得上是个世事通,抢先介绍说:如今羯人在匈奴不在少数,约有三万余人,只是却并不集中,多分为各个小部落为诸王驱使耕种放牧,诸部中连一个当户也无,只能作为最底层任匈奴人欺压,不管是买卖征缴,羯人都是被剥削最狠的那部分。
他们这个部落在羯人中算是规模较大,约有四百余人,算是隶属于沮渠部。沮渠部的匈奴乃是匈奴人与西域人混血而成的部族,因为多会算数经商,多在诸部和王庭担任沮渠,故称为沮渠部。现任大且渠也正是出自沮渠部,曾因常年居住在卢水,又被称为卢水胡。羯人和沮渠部祖先多少有些亲缘关系,所以歧视也就少些,他们这个部落比其余羯人发展的也就好些。
“小人部族据长辈说,本是西域的石国人,所以我等也以石为姓,只是小人却也不知石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他远在何处?又有多少人?但想来也不会是个大国,不然小人祖先也不会来到这里了。”这名羯人说到这里,悲哀之情现于言表,陈冲凝视少许,品味到这是没有祖国的落寞。
随即这名羯人的神色又渐渐转为惶恐,他对陈冲问道:“太守大人,如今您在王庭说出那番话,若是左贤王告与单于大人,欺压小人部族,那我等该如何是好啊?”
陈冲没有言语,魏延骑马走在一侧,闻言笑道:“陈君是个好人,你且宽心,陈君不会撒手旁观,话说陈君在离石施仁政二月,赈济灾民,难道你等没有听闻吗?”
那羯人闻言稍稍宽解情绪,笑道:“太守大人的名声,不止是小人,整个并州应该都是知晓的。听闻邢太守卸任,大家都很好奇,来得会是谁,却不料来得是太守大人。我等部族的大人说,很多大王都因此心中惴惴不安。”
“喔?”魏延好奇起来,问道:“陈君应当之前没有来过并州才是,你们也听过他的名声?”
那羯人说起来颇为兴奋:“小人记得应该是光和三年的事了,在那之前大汉天军曾经率三万突骑远征鲜卑,兵分三路,结果也被鲜卑人三路击破,连云中郡、雁门二郡也被鲜卑人占据,从那之后鲜卑人又先后南下三次,单于每战必败。从此部族们私下都传说:单于畏惧鲜卑,可能更甚于畏惧大汉!”
“当时大王们都说,几十年内,鲜卑怕都是无人能制了。结果太守大人当时好像是和一名叫刘......刘备,对,刘备的汉室宗亲一路,带领八百骑兵从马城三天飞奔五百里,绕路奇袭弹汗山,杀入了鲜卑人的王庭,竟活捉了鲜卑的左贤王,听说鲜卑的单于一气之下第二年也重病去世。大王们听说这个消息,都非常震惊,时常说起太守大人和刘备的名字,都敬畏不已,说大汉到底还是强过鲜卑的。”
陈冲笑着摇首道:“鲜卑没有什么左贤王,也没有什么单于,只有大人与小帅而已,檀石槐自是重病老死的,也与我无关。”说起檀石槐,他也颇有感触,忍不住叹道:“檀石槐英明一世,却不料他的儿子却是如此草包,那时檀石槐正远征东夷,留下独子和连守卫王庭。和连连日作乐,弹汗山简直毫不设防,宛如薄纱,我和玄德才能一举擒获,得胜还朝。”
魏延在一旁不置可否,只说道:“陈君的功绩又岂止于此,只是边地夷人不知罢了。”
那羯人闻言略显胆怯,但见陈冲神情温和,随即振奋道:“那太守大人总是顶了不起的人物了,我听闻休屠大王都劝谏单于,多派人打听太守大人近日来的作为,千万不要与大人交恶才是。”
陈冲笑道:“那他们都打听到了什么?”
说话间,一行人终于来到羯人的部落。这个部族显然很少有马车前来,几个孩童好奇地上前围观,远远近近也都投来一些目光。陈冲一边让和他说话的羯人去通知此间的首领,一边和剩下的人将伤者抬了出来,不料身边一个羯族幼童看见一名伤者大声哭了起来,不停地喊着阿父。
羯人的首领知晓了情况,赶紧带着伤者们的家属都赶过来,一边向陈冲道谢,一边安抚家属。这位首领不过三十来岁,名作石桑,身着非常洁净,却也不显富贵,听闻陈冲的身份,能不卑不亢,向陈冲致谢,没有任何巴结讨好的情绪。只是周围家属哭成一团,让他也很难不露出几分无奈的神情来。
越小的部族,族人的生命与团结就越是重要,如今这个年代,骨折的话大多只能各安天命,运气好就恢复如初,运气不好说不得就终身残废,影响一生的劳作。陈冲问石桑道:“石兄弟你这里有无医师正骨?”
石桑无奈道:“族中有一巫医,能治些小病,但这种伤势,也只能愿上天保佑他们吧。”
陈冲还准备有专业的人来处理,这一听倒也光棍,干脆自己上算了。还以为匈奴常年骑马武斗,对治疗骨折颇有经验,结果是大失所望,他便借了一所毡帐,将骨折的伤者都搬了进去,升起火盆,烧过小刀,切开伤口,将淤血放出,敷上致麻的草药,而后将骨折处接上,包上两层柳树皮,再用帛布缠好。
只是这却只能治骨折而已,脊柱脱落对陈冲来说实在是束手无策。他既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手法,这种情况的手术无异于杀人,但不救治恐怕也活不过两月,陈冲纠结再三,最后还是痛苦地决定放弃治疗,只能给他多敷上草药以显示自己已尽力了而已。
等他再走出毡帐,已经是接近两个时辰后的事情了,陈冲如实将情况告知石桑,石桑神色淡然得接受了这个结果,并向陈冲致谢:“太守大人不仅愿意为我羯族鸣不平之音,又愿意纡尊降贵救治小胡族人,小胡何德何能呢?”随即将结果也告知伤者的家属,治好的羯人家属对着他连连磕头致谢,剩下一个妇女待在帐篷前无言哭泣。
陈冲看到这股景象,忍不住对石桑叹道:“我也只是与你我一样的人罢了,我比你们可能懂得多一些,但你们也有我所没有的品质,说实话,我很钦佩你们。而我作为一郡太守,治下竟然能出现如此祸端,这也是我之失职。”
这话说得非常稀奇,石桑忍不住笑道:“小胡在西河放牧三十四年,历任九任西河太守,大人您是第一位这么说的。”
“哦”陈冲一边用热水洗手一边问道:“其余太守是怎么说的?”
“我都没见过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诸位大人怎么说呢?”石桑露出苦笑的神态来,他忽而向陈冲行礼,恳求道:“太守大人,石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太守大人应允。”
陈冲忙将他扶起,叹道:“石兄弟是哪里话,只要是我能做的事情,陈冲都在所不辞。”
石桑抬起头,陈冲从他棕色的眼眸中,看到燃烧着名为憧憬的火焰,他问道:“石桑曾听大且渠说,太守大人是大汉最有学问的人,石桑边地蛮夷,未曾休沐文化,但一片向善之心可见,太守今夜可能在此留宿,与我一谈京师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