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曹洪在定陶城下战败之后,率残部仓皇逃到陈留郡内,而后亲自到曹操荥阳大营中请罪。曹操此时正受挫于虎牢关下,满心不悦,得知曹洪因酒失军,顿为恼火,当场撤了他的军职,只留作帐下骑士,并将此事通报全军,以此严禁各级军官私自饮酒。
但在私下里,曹操却与军师从事郭嘉感慨道:“子廉虽无大智,但也算得上久经战事,胸怀大勇,非常人所能匹敌,不料竟被臧子源一战而败。还记得当年酸枣誓师,众人推脱不敢首誓,还是臧子源歃血倡言,其声烈烈,犹如在耳,从那时我就对他另眼相看,却不料还是小瞧了他啊!”
郭嘉从曹操言语中听出不对,当即提醒道:“明公有爱才意耶?然臧子源身居孤城,却能守节尽职,实非招揽之人。”
曹操见所思被郭嘉看破,哈哈一笑掩过,而后手指比划着地图说道:“奉孝所言甚是。只是定陶危及粮道,不可不拔。依你之见,当派谁去?”
郭嘉细思片刻,答道:“可遣征南将军破之。”征南将军即曹仁,此时正负责颍川方面的战事。
曹操闻言微微皱眉,反问道:“子孝调走后,颍川之事如何?”
郭嘉答道:“颍川方面不过做牵制而已,并不着急,明公当先平定陶,再平颍川。”
曹操也扶额叹道:“也对,除去子孝外,恐怕也没人能言必胜。”于是发信于曹仁,令他带领麾下三万将士,速攻定陶,并同时接引自濮阳转运而来的粮草。至于曹洪残部,则由曹安民负责,从攻定陶。
曹仁为人稳重,但处事却是雷厉风行,他得令当日便率先锋返回新郑,而后对各部属官布置相关任务,次日拔营回师。等到第十三日,曹仁便走过四百余里的路程,扎营在冤句城东,距定陶仅五十里之遥。
而此时的定陶城外,臧洪不仅已将城外的土山尽数推平,还趁势清理出一条壕沟,并在城门周遭造了一圈六尺高、五尺厚的矮墙。矮墙刚好处于城墙守兵箭程内又不与城门相隔太远的位置,以此能起到防止曹军在城边堆积土山的奇效。
而等曹仁率军再次赶到城下时,见此完善工事,也不禁勒马心惊道:“好个臧子源!如不翦除,如何平定河南!”当即围城三面,开始攻城。
前两日里,曹仁先用尖头木驴运兵,试图以此来翻越壕沟,撞塌矮墙。奈何尖头木驴运动太慢,虽然能够躲避箭失,但在运输途中却不能攻击。汉卒们看到尖头木驴过来,往往就翻过矮墙,用绑了钩刀的长杆,去割曹兵们的脚踝。曹兵们手举木驴,根本没空去抵挡,结果只割伤了三四人,大部分曹兵们便支撑不住木驴的重量,只能转身弃木而跑了。即使有少部分人能靠近矮墙,也势必面临以寡敌众的窘境,故而收效甚微。
曹仁见状,只得改换策略,他听从麾下骑都尉路招的意见,不再用木驴,而是从荥阳拉来了三十余辆发石车,集中于城池西面,打算以此来突破矮墙。为保护车阵,曹仁还以步卒在周遭列阵,缓步拱卫向前。
虽说曹操在攻克奉高时,以发石车大破更苍,但对于城中的汉军守卒来说,不过是传闻罢了,至于亲眼所见,这还是头一遭。他们见到发石车缓缓靠来时,还并未理解这是什么器械,只道是曹军运兵的新武器而已。直到发石车在壕沟对面落位,并撞上投石之后,汉卒们才幡然醒悟,但为时已晚。
三十多辆发石车一齐发石,初时风中毫无声响,并无箭失锐利的破空之声。但当投石如飞星般垂直砸下,顿时满耳都是轰鸣之声,连地面也在再三震颤。第一轮发石,砸中矮墙的并不多,有些滚石落入壕沟中,有些则落到矮墙后,还有两枚砸在了低伏的汉卒身上,中者半身糜烂,血水胆汁肆意横流,直叫守卒心中胆寒,浑身颤抖。而再发石时,曹军调整准头,直对矮墙,瞬间在其上打开数道缺口,而汉军士卒莫敢前当。曹军将士见此情形,顿时士气大振,欢呼雀跃不止。曹仁也心中欣慰,再发石两轮后,城西的矮墙已经摧破出几个大的缺口,曹仁便令将士上前驱赶汉卒,彻底将矮墙推倒。
然而,正当曹军拉开阵线,如雁行般往前突进的时候,突然南面传来一阵锣响,从城东南角的树林中,忽然钻出一群汉卒,他们都披铁衣兜鍪,五人一组地朝着曹军冲来。曹军未料到侧翼竟会有敌袭,故而边锋的站位都极为散乱,数百名汉卒这么一冲,顿时将措不及防的曹军杀得七零八落。曹军试图转身迎敌,结果城门忽然大开,数百名骑兵顺着发石车轰出的缺口驰骋而出,彻底将曹军的阵型搅乱。他们直奔发石车下,并迅速丢下火把与松明,有近半数石车被烧毁,曹仁也只得率军勉强护着剩下的石车,匆匆败退回营内。
深夜里,曹仁带人去树林中检视,才发现汉军在此处曾挖有地道,只是此时已被汉军掩埋了。曹仁一面命人将周遭树木砍伐,一面则与路招自嘲道:“子廉事前吃了一次亏,不料我竟又吃了一次,臧子源胆大心细,又忠贞守义,真是人杰啊!看来想要攻下此城,绝非易事了!”
随行的幕僚郭图闻言,澹然笑道:“既然正面硬攻不行,将军何不别出心裁,使用‘混珠’之计,诱其出城呢?”
曹仁不明所以,徘回两刻后,对郭图拱手请教道:“何谓‘混珠’之计,还请先生细言。”
郭图说:“所谓‘混珠’,便是投其所好,乱其心意啊!臧子源既然自恃忠义,那自然最在意的就是陈庭坚的动作。将军不妨派人扮做陈庭坚使者,自称有援军西来,唤其率军突围与其汇合。而将军则率众突然西去,在营中留一地狼藉,做不堪之状,实则在路上设下伏兵,臧洪一旦出城,将军必能取胜!”
“不错,”曹仁闻言点头道:“只是臧子源与陈庭坚是好友,两者如此相熟,寻常话语恐怕很难骗出他吧?”
哪知郭图早有准备,笑着对他说:“将军莫非忘了?我也是颍川人啊!陈庭坚与我家世代交好,我手中也多有他儿时的手迹,模彷他笔记与用语,再容易不过。”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绢,是朝廷用来传递军国密信的那种。
曹仁接过展开一看,上面的内容正如郭图所言,说他正率军赶至谷城,即将抵达雒阳,而定陶守之无用,望臧洪突围奔向新郑。在黄绢最后,还有一个司隶校尉的印章。
曹仁见状大喜,对郭图笑道:“不料先生早有安排!”但他随即又生出疑问,接着问道:“只是这印章是哪来的,不会有错吗?”
郭图抬手示意低声,小声对他说:“这是袁使君就任司隶校尉时,在私下里备了些盖印的无字黄绢,他遇刺之后,我便得了几张,用在此处,正得其时啊!”
曹仁听罢,最后一点疑虑也随之消散,抚须点头说:“此战若是成功,先生有七成功劳啊!”
且说第二日,曹仁出四人扮作朝廷使者,轻骑绕到无人看守的城池东面,径直到矮墙前去叫门。矮墙前的军卒原本颇为疑虑,但见到黄绢后的印章,顿无疑虑,当即打开城门,将四人迎入城中。
曹仁派人在远方观望,第一时间就将进城的消息汇报过来,郭图得闻后,对曹仁笑道:“此计已成了一半,将军可以准备移军设伏了。”曹仁颔首称是。
正向各部军官传令间,谁知营外有人来报说:“将军,城中派使者求见,说是将军遣使问候,他们也当按节还礼。”曹仁听闻,与郭图面面相觑,终究还是说道:“让他进来吧!”
但见一名布衫男子捧盒而进,从容走进帐内。他见了曹仁,先郑重行礼,而后自述身份,原来是定陶城中寒士雷尚,最后打开所带木函。函盖一开,周遭顿时震惊不已,原来函中装的,正是此前进城四人的头颅。
雷尚这时对曹仁说道:“虽不知贵军如何彷得龙首字迹、印章,但到底不能彷得龙首心性。我家主君与龙首肝胆相照,志向相投,知其绝不至出如此乱命,故而枭此四人首级,令我还于贵军。”
说罢,他又对曹仁三拜,不顾周遭甲士如丛,缓步向外走去。有人趁机漏刃相逼,声称要割下雷尚的头。雷尚不为所动,反讥讽道:“尔等以众欺寡,杀了我就算本事吗?”
曹仁闻言,心中顿生敬佩,便挥手令甲士退下。待雷尚走后,他看着函中人头,不禁对郭图长叹道:“为将五德,智、信、仁、勇、严也。臧子源兼而具之,实乃天下名将!仁不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