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受吕布命令,凉州州府幕僚齐聚灵州城内,举行议事。
如今吕布官至使持节仪比三司凉州牧兼奋武将军、西域都护,名义上总管陇山以西的所有土地,自成国家,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吕布腹心乃是自并州时便跟随其奔走的上党乡党,如高顺、张辽、曹性等人,其勇武可嘉,战场临阵亦是高超,但能安抚一方者寥寥。
好在任命凉州牧后,陈冲将原有的北军拨给吕布,其将领有破敌都尉魏杰、威虏都尉杜楷、鹰鹞都尉盖顺、鸟击都尉焦矫、清寇都尉荣邵等人。这些人原本是王允诛杀董卓时起用的亲信,龙首原之战后,全都归入吕布麾下,也深受重用。
而后是自今年年初战败吕布而后又投降的凉州诸将。他们与朝廷商议后,合法占据了凉州中最为富庶的武威、安定、汉阳、陇西四郡,除去每年向州府纳税征兵之外,吕布对其部并无多少影响。但经过贾诩说和,双方决定同舟共济,共图大业。
但要说及凉州州府的核心,其实还是朝廷派来的州府官吏。毕竟凉州地处偏僻,又兼有安抚羌民,征战平叛的重任。仅凭凉州本地所出,实在难以供给所需。故而州府极赖于关中输粮,陈冲也以此为由,在凉州州府上下,遍插党羽。以至于治中曹、功曹、典学曹、簿曹诸曹,几乎都心向霸府。
故而吕布若想用武长安,势必要将这些人一举除去。于是在贾诩建议上,吕布以调兵关中一事为名,调集州府幕僚进行商议。与会的官僚有:别驾从事张昶、治中从事张勐、簿曹从事王灵、功曹从事李俊、典学从事吴干,谏议从事张希等人。
这些人基本都是朝中委派的官吏,参会的也没有什么武人。从传令的兵士口中,他们已得知关东兵败的消息,故而对调兵的事情并不意外。况且这本就是他们份内中事,本也当由他们先行议论。
议事的时间是在上午,他们都起了个大早,披了件绒袍,自卯时一刻便陆续赶至府内前堂。与会的不过三十几人,而天使射援也早早就到了,其众射援与张昶几人相熟,甫一见面,便开始寒暄问候。
过了一阵子,诸人都到齐了。只是吕布还未入堂。这不由令他们有些奇怪,询问堂前的兵卒。兵卒答说,州牧稍有急事,请诸君稍待。
于是又等了两刻,吕布仍然不见踪影。张勐已不耐烦了,想出堂到侧门方便。孰料守门的兵士见状,竟不放行,张勐作势要闯出去,兵士竟拔出斫刀,生生将其逼了回去。
堂中诸人见状,不由大为惊诧。张昶更是看出事情不妙,立刻带同僚走上去,对那兵士高声斥责道:“吕君侯何在?尔欲何为!”
这句话像是一个信号,堂屋两侧忽然响起铁甲兵器的撞击之声,如同洪水漫堤一般,数百人涌上,霎时就将整个堂屋团团包围。
吕布身穿铁甲,手持中兴剑,从兵士中踏入房门,用冰冷的声音道:“陛下圣旨,陈冲、刘备欺君害良,党同伐异,实为国家之患,特令我伐之!尔等乃同党乎?”
说罢,又指着张昶道:“此人实为陈冲走狗,怎能不杀?”话音刚落,数名兵士便上前拿下张昶,用刀尖抵着右胸捅进去,又搅了搅,张昶发出极痛苦的一声呻吟,随着刀刃的抽出,他也瘫倒在地,随即没了呼吸。
张勐见兄长惨死,大为愤慨,跳脚骂道:“狗贼,你也敢言忠吗?岂不记丁原、董卓之事,也敢诋毁柱国良臣!”
吕布听得面容发黑,当即叫兵士上去,打算斫下他的首级,可临时又变了主意,自语道:“如此贼子,不重刑怎立我威?”于是改换主意,叫人临时挪来一口大釜,往里面倒满了水,再用柴火烧开,待烟熏味与沸水汽腾散开来,令众人生了一身汗。
吕布对张勐冷笑道:“好贼子,你若求饶,我给你个痛快。”
张勐面色发白,自知吕布是要以大釜生煮死他,双腿不禁微微发抖,可转眼又看见兄长的尸首,心中怒火又起,依旧大骂道:“叵信小贼!三姓家奴!尔以我为汝耶?大丈夫死则死耳,又何惧哉?只怕你也不得好死!”
此言一出,吕布当即将他拎起来,快走几步,信手扔入沸水之内。
众人顿时听闻张勐的惨叫,其声尖利,如出自九幽地府一般。即使惨叫逐渐低沉为呻吟,呻吟化作缕缕叹息,最后沦为寂静的沉默,众人仍然沉浸在第一声的惨叫里,不敢多言。仿佛其魂魄仍萦绕此地,久久不能散去。
吕布此时再回头审视,众人见他澹然的冷笑,无不面色惨白,两股战战。其中怯懦者,更是吓得昏倒在地。丧胆之下,再无人敢言不是。吕布这才满意,按照贾诩安排,令兵卒将其拘于一处,待他事成之后,再行释放。
但方才杀张昶张勐兄弟的闹剧,并非是贾诩谋划,而是吕布临时起意。吕布以为成事总得杀一二人方可,不然无以需得立威,竟也不告知贾诩。贾诩听闻后,不由大为叹息。
张昶张勐兄弟乃是凉州三明张奂之后,在凉州久有声望。尤其是张昶,他书法极佳,善隶书、小楷,尤善章草,在文坛中有“草书亚圣”之称。如今却死于吕布之手,使贾诩对未来颇多了几分阴翳。
但事已至此,纠结也无用,当务之急,还是火速出兵长安。于是吕布当即召集府中其余可信亲信,与贾诩协商此事。
凉州地形狭长,山麓迭起,若按寻常方式调兵,虽好过蜀中,但也早不过十日。尤其是吕布的嫡部,如今只有三万步骑镇守北地灵州。麾下其余的军队,约有三万人,散乱在酒泉、敦煌、张掖、武都等地,短时间内调之不及。
好在贾诩早有计划。在此期间,贾诩一直暗中与韩遂等部谋划,自刘备出兵关东后,马腾、宋建、韩遂三部便私自调兵,对外只宣称围猎,实际上已在射虎谷中聚集起四万精卒,引而不发,时刻等待出兵的良机。
六万兵卒,占据关中或许有所不足,但是袭取长安,却是绰绰有余了。故而贾诩向吕布献出了一份明贾暗兵,内外响应,先发后作的策谋。
贾诩以为,陈冲虽然在凉州内没有足够眼线,但在扶风与冯翊之内,则多是忠臣。即使路上如何昼伏夜出小心翼翼,也难以遮掩踪迹,一旦泄漏消息,则前功尽弃。
故不如先派万余人为先锋,假扮成贩马的商贾,大张旗鼓地往长安进发。即使现下偶有缺漏,但射援在吕布手中,可以借用其印玺,伪造文书,沿途官吏必不敢拦截,待先锋行出一地后十数里,后续军士便可趁机压境,剿灭沿途亭卒,而先锋封锁道路,以防消息外泄。如此一来,大军便可神出鬼没,于悄然间直抵长安城下。
不过长安城中仍有北军、虎贲军、宫卫等部,根据董昭消息,合约有三万余众。徐晃将带两万余北军攻打董承,那长安城内,也能剩下约有万人。如若指挥得当,以民众协防,未必不能死守城门,等待援军回防。毕竟箕关、蒲坂、天井关等要地都还在汉军手中。如果霸府真舍关东于不顾,一心回防关中,那就大事去矣。
因此,贾诩将此次袭取的核心放在长安城内。刘备大败之下,陈冲乃是关西整个霸府的首脑,除他之外,再无人能够稳定局面。故而贾诩以为,应当在入城之前,令城中的天子一党刺杀陈冲,若成,则长安自然落城,若不成,也当趁机作乱,令禁军无心城外,凉军趁机而作,便能一举封城。
众人听罢,都以为此计甚是妥当,而后再商议其中的人事安排。
此次出兵其实分为两路,一路在北,为吕布亲率,自泥水南下,其麾下有高顺、张辽、曹性、魏续、侯成、成廉、郝萌、张禽、赵庶、李邹等人,几乎是亲信倾国而出。
而另一路则在南方汉阳郡内,由韩遂、马腾、宋建三人领导,下辖马超、成公英、杨秋、刘雄鸣、张衡、成宜、李堪等部,自略阳过番须道,沿汧水而出,两军会于安陵。只是对于南路而言,他们没有商队遮掩,只能在出兵之后尽力驰行,故而会出兵稍晚。
至于留守州中的将领,贾诩做如下安排:盖顺守灵州,转运凉州州中物资;杜楷守弋居,若进攻不利,时刻接应大军返回;焦矫前去狄道,与世袭三镇守军相互联络;荣邵坐守武都,安抚白马羌、参狼羌诸羌。
议事时,贾诩以为先锋任务最重,所思所行也最为细致,稍有差池,便会导致前功尽弃。故而他自告奋勇,愿从当年残余的万余凉人中,挑出三千余人,自扮马贩,为大军探路。吕布知其谨慎,自无不允。
部署作罢,州府当即散会准备。只是众人离去时,高顺叫下贾诩,私自问说道:“先生的计划,我是佩服的,可我却忽然想到一个缺漏,不知先生有没有安排?”
贾诩问道:“是何阙漏?”
高顺皱眉道:“先生寄希望于京中呼应大乱,可陈冲经营已有六年,纵然有人不满,至多也不过几百人,哪里能在城中生出大乱?”
贾诩闻言一笑,低声道:“高君放心,我在武都多年,却对京师变化了如指掌,自然是有内应啊!这几月里,我已与其飞书商议,暗地里接应有千人入城,等的就是这一天!”
高顺悚然一惊,不禁看向贾诩澹然的眼神,其深陷的眼窝中,仿佛藏着许多可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