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不能乖乖听他的话?”陈泽对吴家归的好奇愈加浓重。
“我不想。”吴家归双手一摊,仰头朝天躺下,闭目躲开日光,任由清风拂面。
“我想要自由。”
“从小时候我就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没有前途。”
“所以过去我一直在找,在找我从哪里来,没想到啊,啧啧啧”
“我累了,哪也不想去。”
吴家归撇着嘴皮子,用尚算完好的部份唇齿发出怪声,好似在吹口哨,竟有几分悠哉闲适的感觉。
呼呼呼~
事实上还有一些矫情的话吴家归没有说出口。
那便是他很享受这样闭目吹风的感觉,看不见永远挡在视野内的赘生皮肉,好像自己是个正常人,拥有一张正常的脸,被一双手轻柔地抚摸。
吴家归摘下边上的一根草梗叼在唇边,没一会儿轻微的鼾声逐渐传出。
他竟在陈泽的眼皮子底下睡着了。
有意思.陈泽还未曾见过这般奇人。
说他喜怒无常也好,乖张邪谬也罢,唯有那么一股子狠劲,好似从骨子里扎出来,怎么也压不弯。
吴家归.无家归
叮铃铃铃铃铃铃——
手机铃响。
陈泽接起电话,原来是张厚德传来消息,他父亲季连缘那边终于松口,又有新线索可以透露。
对此陈泽并不意外,季连缘肯定要考虑自己儿子的出路,只是需要时间思量。
挂断电话,陈泽盯着旁若无人般躺平的吴家归,逐渐起了点别样的心思。
于是正在享受微风的吴家归忽然发觉些许不对劲,迎面而来的气流越来越大,越刮越凶,直至将他整个人都螺旋卷上了天。
“啊啊啊啊啊啊啊——”
【经验值 300】
【经验值 200】
某所监狱内,露天操场上。
“季连缘!”
“到!”
放风时间刚刚结束,囚犯们正在集合点名,排队回监舍。
混在人群之中的季连缘理了理身上衣物褶皱,无由来地有些紧张。
“老季!”
“哎!”季连缘差点一哆嗦,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和自己相识的另一名狱友。
“你刚刚跑哪去了?”狱友倒是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都没找我杀一盘,我这手痒痒,没对手啊!”
“改天,改天。”季连缘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随口敷衍道。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小声聊着,直到点名完毕,所有人分批回各自监舍。
“明天记得啊。”临别前狱友挤眉弄眼,季连缘只好回了个大拇指。
周遭人愈发稀少,季连缘的心思也越来越急。
怎么回事?
说好是今天的,怎么还没动静
季连缘的心逐渐悬了起来。
他在书信中和张厚德用暗语约好,上次梦中所见的那个神秘人会在今日再访。
至于见面所需的道具,时机一到自然会送达他手里。
身后人挤了又挤,有些不满季连缘的行动迟缓。
“季连缘!”有狱警发觉了磨磨蹭蹭的季连缘,高声呵斥道,
“手脚麻溜点!”
“是!”季连缘唯恐被发觉不对劲,没敢再拖,只好跟上队伍一步步朝牢笼监舍挪去。
一步,两步,三步
离门口还有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季连缘不禁眯眼看了眼天空,被阳光刺得有些难受。
“唉”
等了一整天,等回到高墙铁网的监舍里恐怕就
“唳——”
一道迅疾的黑影划过地上队伍,许多人啧啧称奇,抬头围观这不知哪来的鹰隼。
但很快,随着几坨天降之物掉落,许多人都骂骂咧咧起来。
“妈的哪来的傻鸟啊!”
“呸!恶心死了!”
“我要换衣服,等等!”
“你别过来啊挖槽,臭死了离我远点。”
人群一阵骚乱。
“肃静!”几名狱警厉声呵斥,很快将秩序整顿下来。
“快快快!”
“回去!”
“走走走!时间到了!回去你再换!”
众人规规矩矩地回到监舍,突发的小风波很快平息。
只是没人注意到,季连缘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而紧握的掌心内也多了一些小东西。
啷儿~当!
铁闸门关紧,舍友们开始享受自由活动时间,同时等待一会儿的新闻广播。
唯有角落里的新人仍在烦闷地抓挠头发,背诵冗长监规。
季连缘趁着拿洗漱用品的间隙悄悄摊开掌心望了眼,却见手中已经空空如也。
啊?
不,他很快发现,掌心是空了。
但掌心的皮肤上却多了一个小小的印记,看似繁复玄奥,不可细观,否则头昏脑涨,不知有无。
季连缘心中了然,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照常洗漱。
直到夜色渐深。
监舍里灯光通明,这里从不关灯。
但除了新来的人辗转反侧外,其他人早已适应。
季连缘也不例外,甚至睡得格外香甜。
只是迷糊之间他忽然察觉到一阵刺目,坐起一看,掌心微微发光,而身边空无一人。
霎那间他明悟了,自己已经身在梦中。
就在这个念头成型的下一刻,周遭天翻地覆,高墙铁壁伸缩拉拢变形,将这里变作一处宽阔的房间。
房间内没有任何摆设,唯有他一人独坐。
“你好。”
待季连缘再去听,眼前却已是自然而然地多出一人。
其人高大俊朗,年纪很轻,此时正带着微笑打量自己。
“你好。”季连缘沉住气,伸出手和陈泽的梦体交握。
“厚德.是你在照料?”季连缘本来没想把姿态放得这么低。
只是一想到自己可怜的儿子吃过多少苦,他就怎么也拿不起架子。
“照料谈不上。”陈泽承认下来,
“就是顺手帮一帮。”
季连缘点点头,又跟陈泽询问了关于张厚德的许多细节。有些事他不敢亲自对张厚德问出口,一直憋到现在。
“畜生啊!”季连缘气得一跺脚,整个梦境都颤了又颤。
他头上的发丝如同钢刺般分别聚拢,像雨后春笋一样疯狂生长,带着怒气捅向天上的不知高远处。
“马福成我当初对他那么好。”
“还有那曹小子,居然是他偷的东西可怜我那小徒儿,倒真是我冤枉他了。”
“造孽啊!”
“王林.他明明说得那么好听!为什么!”
季连缘狂怒发泄了一阵,陈泽也不好去打断。
仔细想想,这位的人际交往也真是没谁了。
从门人弟子,到亲朋狱友,没一个人靠得住,谁都能坑他几下子。
哪怕薅羊毛的都不见得逮着一只羊拼命薅。
到最后季连缘长吸一口气,突然跪倒在地,认认真真地对陈泽行了一个大礼。
“我前半辈子傲得很,谁都不服。”
“现在回头看来,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我这辈子,其实窝囊得很。”
“唯一还剩下点念想,就是厚德。他还年轻,他还来得及。”
“我命贱,生出来就没了娘,三岁遭一场涝,老子也死了。摸爬滚打混大的,不拜天地,不信神仙,就拜过我师父一人。”
“我师父给我算命改名,批我命里注定颠沛流连,唯有缘法可破。膝下有厚土万重,见有德贵人方叩首。”
“可怜我临老到头,才在眼前得见贵人。”
“先生,请受季连缘一拜。”
话毕季连缘五体投地,虔诚投首。
陈泽没有阻拦,受下了这一拜。
“起来吧。”陈泽似乎并没有被打动,
“张厚德我会多看着点。”
“我就跟你直说,我是为了炼炁术来找的你。”
季连缘听闻这话正欲抬首作答,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起,和眼前的无名高人面对面平视。
这难道不是我做的梦吗?!
季连缘有些无法理解,潜意识中敏锐发觉并抵触这种被他人掌控的变化。
“先生您,怎么称呼?”季连缘强压下本能,恭敬开口道。
“我姓陈,不用这么客气。”
“陈先生。”季连缘逐渐镇定下来,
“您说的可是那张载有法门的残缺布帛?”
“不错。”陈泽伸手具现出那张残帛,递给季连缘辨认。
“是我当初收着的那块布。”季连缘点点头。
于是陈泽再一次将如何得到此物,已经和此物相关的王林最终下场跟他简略说明了一下。
“想不到如此曲折,最后还是给他人做了嫁衣。”季连缘唏嘘不已,而后正色道,
“陈先生,能否容我从头说起?”
虽然是在梦中,但季连缘似乎暂时摆脱了阶下囚身份,倒也有几分自若的气度。
“在这里,我们有的是时间。”陈泽意有所指。
季连缘点头没有细究,开始从头说来,
“那时候我还是个半大小子,手脚不干净,经常去村口的供销社偷东西吃。”
“本来我年纪小,动作快,也还算机灵,偷了几次都没被发现。”
“结果有次半夜,我赌输了钱,想着去顺点东西填肚子,没想到供销社的主任正好在那偷情。”
“我没忍住,趴墙根偷看,结果被逮了个正着。”
说到这里季连缘小心地看了眼陈泽,怕他嫌自己啰嗦。
结果陈泽倒毫不介意,让季连缘接着说下去。
“那人拿根藤条要来打我,我哪里肯吃亏,边跑便喊,主任在偷人。”
“他立马就怕了,求我别喊,要跟我私了,就当没来过,还可以送我吃的。”
“我也是猪皮蒙了心,就跟他回屋里谈,结果进门就给按住一顿好打,差点没掉层皮。”
“还好我打小嗓门大,爬到窗户边上死命喊。”
“没把别人喊来,倒喊来一个还没我大的小孩。”
“主任让他滚蛋,本来我都绝望了。没想到那小孩不知道扔了什么东西进来,屋里起了阵大雾。”
“雾往上面飘,我被打得起不来,正好趴在地上。”
“结果.结果那主任!他在雾里头不知道被什么怪物撕扯,啃咬,生吃,叫得比什么都惨。”
说到此时季连缘的表情还心有余悸,显然印象极为深刻。
“我给洒了一身血!吓得我尿了一地,当场就晕过去。”
“等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冷得不行,身上一点衣服都没穿。”
“那个小孩就站在我面前,盯着我看,两个眼珠子特别鼓,跟地里的癞蛤蟆一个样,还一直打嗝。”
“我有点害怕,想要往后退,才看见手上有个口子,流了血。”
“那个小孩让我别怕,说他给我看手相算了命,要收我为徒,还让我改名字。”
“我没敢答应,看周围没别人,阴森森的,就问他供销社主任哪去了。”
“他也不直说,就一个劲笑,让我别管。我也不敢再问。”
“然后他打嗝打得说不了话,光顾着摸肚子,就给了我几张粮票肉票,说过几天会再来找我。”
“话说完他就不见了,我根本看不清。”
“过了好久我才敢动,就到树下找了一圈,结果什么都没找着,只好把粮票肉票拿好回我住的破屋。”
“回去以后啊,半夜我越想越不对劲,一闭上眼睛就觉得那个小孩在看我。”
“那破屋八面漏风,我也点不起灯,睡不着。”
“我本来是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可遭不住亲眼看见啊!”
“到后半夜我心想反正也睡不着,干脆回去那供销社看看。”
“我又走到供销社门口,瞧见那门紧着,屋里灯也熄了,好像没人。”
“我小声喊了几句主任的名字,也没人应。”
“我慌得很,不知道该不该去大队报信。”
“结果那时候,窗户忽然开了,主任就站在窗边瞪我,好像在赶我走。”
“我松了口气,本来要走,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来.那窗户矮得很,离地就一米多点,所以我才经常翻进翻出。”
“可是主任.他人高马大的,得有一米八几。”
“我再回头一看,结结果.看见主任歪到旁边,居然,居然没有后脑勺!”
“他背后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就光是一张人皮!”
“我又给吓尿了,还以为是看错,再去看什么都没有。”
“我是真给吓坏了,在心里求爷爷告姥姥,本来想去别人家敲门,结果湿了一片没裤子换,怕给当成流氓抓起来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