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宇乐听出了周六安口气的不满之意,似乎在说就这烂大街的东西也专门来麻烦我?
“那好吧。”周六安看着也不是个难说话的人,当即又翻过石臼,从旁边的抽屉里拿过放大镜开始仔细研究。
本来章宇乐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的,可看着周六安的表情逐渐收敛起来,他便知多半是看出了门道。
“诶,奇怪奇怪.”
“怎么会.不会真是”周六安口中低声念叨着,似乎在自言自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旁边一坐一站的两人就这样静静等着,直到周六安突然一撂放大镜,在抽屉里翻找起来。
“六爷?”章宇乐瞅准空隙,当仁不让地向他提出了疑问,
“您看这里面有门道没有?”
“有。”周六安神情肃穆地点了点头,一边取工具一边随口解释起来,
“本来我看这东西这么新,还以为是工厂货。”
“结果一看才知道,这上面的裂纹和打击面都有,还有这个缺口里面”
周六安不愧是业内闻名的专家,简短几句就把道理讲得清清楚楚。
原来石器鉴定里面的学问还真不小。
一般而言,由于石器的材质特性,最难的一步其实是判断鉴定物究竟是自然形成的石头还是人工打磨的石器。
而这个石臼直接省去了这一步,一看就是人工制造的。
在此基础上,打磨石器时所留下的打击台面、打击泡、锥疤、波纹、破裂面、端部、周边等等,再叠加上岁月的痕迹最终会形成什么外观
这些都是有系统性判定标准的。
并且由于石器的特殊性,这个领域内的造假者不仅少,工艺上也相当粗劣,要是有破绽根本逃不过周六安的法眼。
事实上陈泽带来的这块石臼乍一看没什么特殊,但仔细观察下还是有着不少缺口以及附着在上的痕迹,只不过外行人难以分辨到底是刻上去的还是自然形成的。
这就需要周六安进一步的鉴别了。
只见他先是拿出一叠不规则的纸张,铺在石臼上用铅笔涂抹,似乎在转印上面的痕迹。
此外在桌上还整整齐齐摆着小刷子、卡尺、量角器等等各种计量设备。
“这品相也太好了,好得不像话!!”
少顷,周六安一手拿着临摹下来的纸张,一手摩挲着石器感慨道,
“该有的老疤都有,偏偏一点新痕迹都没,我刚刚还真以为是工厂做的。”
“你这不会是吃现席刚拿的生货吧?”
这话一出,似乎自知失言,周六安又闭上了嘴巴。
“六爷!”
“六爷!”
门外走廊上突然有人大喊着靠近,
“六爷,有电话来说.”
“出去!”周六安突然抬头吼了一句,给门口才踏过半边身子的小伙给吓了一大跳。
“把门关好。”周六安的声音不大,却隐含威严。
“是是是。”门口那被训斥的小伙不敢顶嘴,低着头也不多看,就默默把门使劲关紧退了出去。
一看这架势,章宇乐原本已经落下的心反倒又悬了起来。
这不会是有什么大来头的虫儿吧
章宇乐和周六安认识多年,却很少见他这副郑重的模样。
而陈泽则找了把椅子,毫不客气地挪到一边坐下,位置隐隐挡在门口处。
“裂水纹,水纹.”周六安似乎改不掉自言自语的毛病,一边对照着转印下来的图案一边按动鼠标,似乎在旁边的电脑上检索些什么。
也许他自己是很享受鉴定的过程,但对旁观者来说无疑是冗长且无聊的。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期间周六安几乎是十八般武艺齐出,各种工具简直令人目不暇接。
终于,在往电脑上噼里啪啦的输入一大堆不知什么内容以后,周六安摘下眼镜放到一边,这才拿起角落里的枸杞水大口灌下。
陈泽依旧是沉默以对,章宇乐则按捺不住好奇心,
“六爷。”
“您候着呢?跟我讲讲先?”
“讲讲?”周六安一放水杯哈哈笑道,“好啊。”
“这年份到底够不够。”章宇乐直截了当地问道。
“够!可太够了!”周六安将倒扣在桌上的石臼翻正过来,
“应该能到新石器时代。”
“还真是?!”章宇乐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此时听到周六安亲口承认却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在古玩圈里,石器时代的文物一直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由于石器特性,绝大部分文物虽然研究价值和象征意义难以估量,但本身的价值却没有多少。
毕竟就是块石头而已。
更何况有相当部分石器都属于国家规定禁止买卖的目录之内。
可若是涉及某些特殊文化遗址的出土石器,事关史论争端,或是本身就足够特殊,那便会变得相当抢手,特别是某些专业收藏机构和拍卖行
当然,那也意味着极高的风险,毕竟那种交易一般都不太见得了光。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鉴别这件石器就好比楼下的翡翠原石,都是一场赌博。
我想这么多做什么.陈先生这样的人怎么会把钱看得这么重擅于脑补的章宇乐随即又自嘲起来。
“别的说不准,年份应该是够的。”周六安炫技似的,开始指着石臼上的各种细节一一详解起来。
“首先这石质,肯定是硅质岩没跑了。”
“还有这里,这里,这里,你们看,上面的小裂缝”
就连陈泽也忍不住凑近了旁听,顺便蹭点经验值。
【经验值 300】
【经验值 500】
“.这肯定是烧过的,大部分下土的石器都这样,这底下太黑了,肯定不是正常形成的。”
“当然,具体是哪里的还得看上面花纹的匹配结果诶,找到了。”
说着周六安把头转回电脑前,盯着屏幕念了出来,
“巴蜀三星堆。”
这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听得陈泽心中一动,正要再听却突然见周六安脸上的表情剧变起来。
“三星堆怎么会是这里面.大祭坑里的?”
“六爷,您说”
吱——
刺耳的声音喇过,竟是周六安猛地站了起来,屁股下的椅子直接被腿弯撞得歪出好远,
“走!”
周六安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本来皱纹不多的脸上几乎拧成一团,带着难以言明的神色盯着桌上的石臼。
他的表情极为僵硬,像是才浇铸到一半的石膏雕塑。
明明只有一张脸却混合着好几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时而生动时而死板,好似初次寄生时尚未完全适应躯壳的人外异种。
“走走啊!”周六安再度下了逐客令,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指着陈泽的鼻子就大吼起来。
“六爷!到底怎么了!”章宇乐也有些急眼了。
“哎呀!我说你们快走啊!”周六安一边朝门边挥手把两人往外赶,一边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拿石臼却又立马跟触电似的缩回了手,连带着身子也猛地往后退缩。
刚刚还爱不释手的石臼此时却似乎变成了烫手山芋一般的麻烦东西。
所有难言的情绪最终通通坍缩为恐惧。
周六安带着强烈的惊骇神色盯着石臼,如临大敌般,似乎在面对什么极为可怕的邪物。
“六爷!”章宇乐满头雾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周六安扶住桌沿,身子一躬,竟剧烈地干呕起来。
“走走啊”周六安鼻涕眼泪齐流,明明咳得难受不已却还是强撑着赶人,
“把,把把.这东西带走啊”他又换上了一副哀求的神色,像是被漩涡紧紧吸住,只余一息尚存。
“六爷!”章宇乐愕然地盯着呕吐不止的周六安,一时间大脑有些宕机。
原本洁净的地板上已经多出一滩黄的白的,欢呼雀跃的气味分子争相恐后地涌出,似乎想要占据每个人的鼻腔。
“走吧。”这时一直作壁上观的陈泽也终于上前来一把拎起石臼,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周六安,推起轮椅就带着章宇乐离开了房间。
在他们身后,周六安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朝身侧一跌重重撞在桌沿上。
砰。
陈泽贴心地将大门关紧,推着章宇乐一路前行。
房间内,听见动静的周六安仍不敢转头去看,却已经换上了一副解脱的神色。
走廊上可没有供人休息的长椅,他们也不好随便乱进别的房间,于是便一路来到楼下,准备找个地方先坐着。
可一下楼梯,两人就见小院里一片狼藉,杂物遍地,像是被龙卷风刮过似的。
原本挤在赌石摊前的众人也连同摊位本身,不见踪影。
“后面怎么回事?”此时章宇乐已经回过神来,自行操纵着轮椅顶开门帘,回到店内就对着相识的伙计问道。
“章公子啊。”那伙计正好在跟人聊天,
“就买石头那些人,不知道怎么的,喊着骗人骗人假货就打起来了,到最后说要报警,那谁谁就跑了,其他人就追出去了。”
“这帮孙子,垃圾也不带走!”
一边说着伙计一边恨恨地埋怨起来。
听完事情缘由,章宇乐无奈地又看了眼怀中的翡翠原石,依旧精美绝伦,却不知因它引起了多大风波。
可比起这翡翠,那石臼究竟是
章宇乐想着就往身侧看去,却见陈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陈先生。”
Biu~~
电动轮椅转弯前行,载着章宇乐来到陈泽面前,
“不好意思啊,六爷上年纪了,可能是身体不太好。”
章宇乐先是帮周六安道歉开脱,可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可笑。
身体不好?
那周六安看起来分明是精神上受了什么刺激。
“没事。”陈泽倒是大度地摆了摆手,将手中石臼又翻了个面接着打量道,
“刚刚他说的那些话伱都听清了吗?”
“哪些话?”章宇乐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随即哦了一声似乎想起什么,
“六爷说三星堆是吧?后面还说什么来着的,我想想.”
“大祭坑。”陈泽的耳力自不必言,就是怕会错了意。
“大祭坑?”章宇乐立刻反应过来。
“应该是这个没错吧。”陈泽另一手递来手机,上面赫然是三星堆遗址的相关信息。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陈泽已经在网上冲完了浪。
“应该是。”章宇乐粗略浏览过后也点了点头。
由于家里行当的耳目熏陶,章宇乐虽然并不太了解这方面的考古知识,但也能触类旁通。
大不大暂且放到一边去,祭坑应该是没错。
要知道三星堆遗址里,主体部分就是八个祭祀坑。
人们耳熟能详的黄金面具、青铜太阳神树等等器皿都是出自坑中的祭祀器物。
而根据勘测,三星堆遗址的年份可从新石器时代末期一直到商朝初期,跨越了两千多年之久。
虽然三星堆的青铜器最为出名,但其实也出土了不少石器。
像石臼这样的精磨制石器也相当符合新石器时代晚期的文物特征。
也就是说周六安的判断还是很靠谱的。
可三星堆的出土文物,怎么会出现在仙岳山里呢?
而且山里面的其他东西似乎也有些格格不入
至少石桌上留下来的那行字绝不可能是石器时代的文字。
陈泽敏锐察觉到,这处山中秘地恐怕经历过不止一批访客。
“其实也说不准。”章宇乐看着陈泽手中的石臼不知为何竟有些抵触,
“人来看都是看个大概,还得拿去实验室鉴定才准。”
“怎么鉴定?”陈泽随口问道。
“就那些机器,什么碳十四、化学分析,光谱X光计算机成像什么的。”
章宇乐想了想又补充道,
“特别是上面留下来的痕迹,要是能提取出来检验一下成分才是最准的。”
痕迹陈泽把石臼转了个方向,用手指摸索着某块略微凹陷的地方。
那上面有着不均匀的黑褐色痕迹,周六安说这应该是残留的血迹。
如果是血迹的话.那又跟大祭坑之间
“我帮你拿回去鉴定吧,我跟好几家呃,鉴定公司都挺熟的。”
话说一半章宇乐就有些后悔了,他忽然对这来历不明的石臼有些心生惧意。
“鉴定公司?”陈泽顺着话茬子接了下去,
“那搞生物鉴定的也可以吧。”他一边盯着石臼上的不明痕迹一边问道,
“你听说过盘古生物吗?”
“听过,怎么了?”章宇乐诧异道,
“他们可是深市的龙头,搞微痕迹分析厉害得很,我本来就打算找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