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元方和甄权、甄立言、许胤宗、张宝藏等人乃是当今世上最出色最有名的名医,这些人的名字在洛阳几乎是人尽皆知;他们匆匆忙忙前去卫王府、又匆匆忙忙离开的消息一经传出,毫无疑问坐实了此前说的杨集病、病入膏肓的事实。
杨集病入膏肓的消息将洛阳城震得鸦雀无声,即便是恨不得杨集早一天死去的世家门阀,也都目瞪口呆、无比震惊。但是随即一片哗然!
很快,舆论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席卷了整座洛阳城,直接把病入膏肓的杨集推上了巅峰。
多数老百姓扼腕惋惜、痛心疾首。他们虽然听过杨集无数恶名、无数恶行。可他们也不是毫无自我主见。他们都知道凶残异族一次次入侵大隋,给边疆百姓带着了难以想象的杀戮和灾难。杨集在战争中屠杀异族人、等于是保护大隋边境,他无论杀多少都是为大隋好、大隋百姓好。而大隋内部的斗争,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至于世家门阀所鼓吹的杨集凶残、好杀,一开始还有人信;可是说多了,人们就不信了。而且杨集从来没有欺压过百姓,他好杀是为百姓做主、杀的又是为非作歹的人,再加上又有卫王府和“天门”用实实在在的事迹与对方打舆论战,所以到了后来、世家门阀无论怎么说,都没有人信了,反而因为他们不断往杨集身上泼脏水,惹人生厌。
当然也有人兴奋得热血沸腾,其中不少人甚至神神秘秘的勾连合作,相互互通信息、交流看法。
修行坊陈府一栋阁楼之内,琴师乐师早已退下,堂前红毡上翩跹起舞的舞姬业已离开,堂前摆了六张几案,酒菜也是新上,几案后面坐着的人都还在;还有一张只剩下残羹冷炙的几案背后已是人去“案空”。
主位后面坐着的白衣如雪文质彬彬的男子正是内史省内史舍人陈叔达,其下四人分别是他的弟弟陈叔平、陈叔敖、陈叔澄、陈叔坦。
陈朝孝宣皇帝陈顼有子四十一人,在陈后主执政时期,陈叔平是湘东王,降隋后任胡苏县令;陈叔敖是临贺王,降隋后任仪同三司;陈叔澄是南郡王,降隋后任灵武县令;陈叔坦是新会王,降隋后任涉县县令。
除了他们五人,陈家还有二十多个兄弟当了隋朝的大官,只是多数人在外为官,且不宜尽皆团聚,所以陈叔达只请早已辞官归隐的四名兄弟来聚。
看了看特意留下来的只剩残羹冷炙的几案,陈叔达向四名兄弟说道:“我与萧铣的对话大致说完,你们觉得萧铣可靠吗?”
“十七兄。”陈叔平排行是二十、乃是陈叔达的弟,他说道:“据我所知,萧铣虽然是西梁开国皇帝、宣帝萧詧的曾孙,可他在祖父萧岩在萧岿投降大隋以后、不甘心失去手上的权势,断然背叛隋朝、献土降陈,成为我陈朝一方军阀。从那一刻起,萧铣其实和萧岿这一脉已经分道扬镳了。萧铣作为叛徒子孙,而萧家现在成为如日中天的隋朝外戚,萧家不可能对他格外照顾的。”
“兄长,我的看法与你不同。”排行二十一的陈叔敖捋须而笑,缓缓的说道:“萧铣与我陈朝皇族子弟一样,都是因为隋朝而失去一切的人,天然就敌视令他一无所有的隋朝。而且他是萧摩珂和王頍生前推荐,我认为问题应该不大。更重要的是他明明知道十七兄是孝宣皇帝的儿子,却依然来了,至少说明他对我们并没有敌意。”
“看来二十一弟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陈叔平摇了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个小小的县令与萧岿没有多少关系,他不可能从萧家那里得到半点力量,他对我们陈朝根本就没有半点用处。而且我们所行之事风险巨大,不容出错,我认为与其冒着风险接纳这个极可能是萧家内应、且无丝毫用处的人,倒不如不要。”
陈叔敖闻言默然。他本来是支持接纳萧铣的,可是听到这里,他的心也动摇了:毕竟陈家所谋之事不成功就成仁,容不得出现差错。而萧铣不但于陈家没有半点用处,反而反而有可能给陈家带来灭顶之灾;既如此,又何必冒险接纳?
排行二十五的陈叔澄回忆了一下陈叔达所说的萧铣的信息,沉声说道:“依十七兄所言,萧铣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虽然不受萧家重视和信赖,但是他却能以外戚之身出仕。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引起了隋帝的青睐。而且扶旁庶制约嫡系向来是皇帝对付外戚的手段,所以萧铣极可能是隋帝准备用来掣肘萧岿一脉的重要棋子。光凭这些优势,萧铣就有极大的利用价值、也值得我接纳。”
“况且我们的敌人势力涛天,光凭一家一脉实难将之撼动。我认为无论是陈朝子弟也好、还是萧梁子弟也罢,只要对方拥有不屈不挠的斗志和野心,我们皆可接纳。然后一起为共同的目标而奋斗。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诸位兄长,我赞成二十五兄的看法!”排行三十一的陈叔坦说道:“隋朝现在深得人心、隋帝更是万民所向;假如我们事事瞻前顾后、前怕狼后畏虎、白白浪费大量时间,等于是把南方的民心拱手相送。到时候,我们将比现在更加困难无数倍。”
陈叔平思忖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向陈叔达说道:“十七兄,二十五弟、三十一弟说得对。如今时不我待,我们的确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人。不过萧铣毕竟是个充满危险的人,绝不能一下子就向他透露更多消息。等他离不开、下不了我们的大船,再逐渐透露也不晚。”
“自然!”话说到这里,陈家的计议已近尾声,陈叔达叹息一声,语声平静的说道:“四位贤弟辞官已有十余年之久;大兄生前,你们又没有与他有丝毫往来,故而你们早已淡出人们的视线。大兄作古以后,更是无人注意你们。贤弟们,你们也到南下的时候了。”
陈叔平和陈叔敖、陈叔澄、陈叔坦闻言,脸上露出复杂之色。沉默半晌,陈叔平说道:“兄长,我们陈家根基在南方,在北方,确实难有作为。只不过我们如果全部返回南方,兄长就没有人可用了。”
“北方有我在,定然万无一失。”陈叔达微笑着说道:“而且许多事,我们陈家子弟不方便出面。你们留在北方的话,白白浪费大好时光;一旦到了南方,你们便是潜入大海之龙、回归山林之猛虎,必将大有作为。”
说完自己让他们南下的用意,陈叔达开始向弟弟们安排任务:“岭南冯家嫡长子冯暄失去家主继承之权,已经和冯盎决裂,成天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这事儿,伱们可曾知道?”
“知道的!”陈叔平和陈叔敖、陈叔澄、陈叔坦尽皆点头。
“知道就好!”陈叔达说道:“我有职权之便,得知朝廷即将任命冯暄为丹阳郡长史,你们务必要将他拉拢过来。”
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冯盎远在京城为将,无法顾及其家族,这对十分不甘的冯暄来说,无疑是个天赐良机。我们要是能把他拉拢过来、帮他当上冯家之主,交州将唾手可得。另外还有来护儿,你们也像对待萧铣那样,使人步步接触。”
陈叔平皱眉道:“冯暄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选。可来护儿好像是隋帝的人吧?而且据说此人极有操守。”
“此言差矣!”陈叔达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说道:“从古自今,除了寥寥无几的近乎完美的道德圣人之外,没有一个人是洁白无瑕的存在。更何况那些道德圣人虽然品质好,其妻儿、亲朋却未必如此,你们可以从来护儿身边的亲朋好友、心腹亲信入手,一步步将来护儿逼向我们这边。只要我们手上的把柄足够多,他也只能为我们做事,否则,其家族上下必死无疑。当然了,我在京城也会加以运作。”
“总之就是一句话,只要有机会,就不能放过。来护儿如此,其他官员亦然。”
“是!”见到陈叔达主意已决,并且言之在理,四人不再反对。
陈叔达为了谨慎起见,又叮嘱了一句:“你们分批南下、默默离开,休要弄得人尽皆知。”
便在这时,陈叔达的长子陈政德在门外说道:“父亲,孩儿有要事禀报。”
陈叔达目光看向关闭的大门,宏声道:“进来说!”
“喏!”陈政德推门入内,先是向长辈们团团一礼,这才向父亲说道:“父亲,城中皆说卫王病入膏肓,不可治。”
陈叔达等人听得为之一愣,陈叔达大为惊讶的说道:“此事可真?”
“真假莫辨!”陈政德说道:“不过很多人看到巢元方和甄权、甄立言、许胤宗、张宝藏随着萧皇后匆匆忙忙去了卫王府,然后他们几人又仓促离开。与他们同行的萧皇后倒是逗留了许久,不过据说离开之时,同样是行色匆匆。”
陈叔平目光看向陈叔达,说道:“如此说来,此事确有可能为真啊。”
陈叔敖亦是说道:“杨文会少年英才、干略无双。攻城掠地,无有不胜;治国治吏,无有不准,诚可谓是中原气运之所孕。纵观青史,也只有汉之霍骠骑、隋之卫昭王能够比拟。然而霍骠骑和卫昭王仿佛是带着使命而生一般,当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以后,便结束了辉煌而短暂的一生。而杨文会也是这一类人,他要是英年早逝,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这不是陈叔敖一个人看法,而是很多人共有的观点,其实早在杨集灭了步迦可汗南下大军,大隋王朝就出现“应劫而生、劫后归去”的论调了,有的人甚至还请相师推演过杨集的命运,看他究竟还能撑多久。
就目前的只言片语来看,重病突发的杨集很像“功德圆满,劫后归去”。
“真病也好、没病也罢,不日即可知晓真伪,休要人云亦云、以讹传讹。”陈叔达说完,又向长子吩咐道:“我们陈家与其他人不同,让府中人以后不信谣、不传谣;尤其是与皇族有关的言传,更不能乱说。谁敢乱说,家规处置。”
“孩儿这就前去安排!”陈政德行了一礼,告辞离开。
“稍等!”陈政德到了门口的时候,陈叔达却又将儿子叫住,他说道:“卫王位高权重,却又骄傲自矜、很少与京城官员往来,使得许许多多人求官无门。那些求官者、求情者、打探消息真伪者听闻此讯,定然携带厚礼登门;我们陈家也不能显得特立独行。你备上一份厚礼,代我送过去。”
“是!”陈政德见父亲再无安排,这才关门离开。
“兄长,如果此事为真,于我们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啊!”陈氏兄弟众多,他们并不缺人手,这一辈为了避免年轻气盛的子弟们嘴巴不牢,无意之间泄露风声,于是没有把所谋之事让子弟们知晓。等到陈政德关门离开,陈叔平便双眼放光、颇为激动的向陈叔达说道。
“确实是好事!”陈叔达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如果卫王就此病故,不仅让隋帝失去最犀利的武器,而诸多既定国策也会因为无人坚持、无人敢执行而作罢。不过我们成功的关键在于自身实力是否强大。你们绝不能怀着侥幸之心、更不能将期望寄托在卫王是否安康之上。好了,都散了吧!”
“喏!”兄弟四人相继起身,疾步走出了房间、回家准备撤退事宜。
诚如陈叔达所料,卫王府门前已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怀着各种心思前来探望杨集的人,络绎不绝。
无论王府的门房管事怎么辟谣、怎么解释,大家都不信、不听。杨集哭笑不得,他只好走出府门,当众表示自己无碍,然后一茬又一茬把来客连人带礼的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