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被逼无奈,最终下定决心要与练南春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同时又与练南春商议着,临行前总要与吕大人道别一声。
练南春低头思忖了一下道:“志超,你向吕大人辞行,做事有始有终,当然是无可厚非。可是如果吕大人竭力阻挠你,不让你走,你又该怎么办?”
凌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神情,“只要我决定了的事情,谁也阻挠不了!”
练南春秋水般的眸子里流露出的担忧一闪而过,“你真的决心要走,但凭你的武功造诣,整个刑部尚书府,当然没有人可以阻拦得了你;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他们软硬兼施,或是采取什么其他的手段……”
凌云澄澈的眼睛瞅了她一眼,唇角浮起一抹安抚的笑意,“春儿,你有些杞人忧天了吧?我跟他们一起这么多年,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话说回来了,即使真有什么其他的手段,也是针对别人的,他们总不能拿来对付自己人吧!”
“可是……”练南春欲言又止。她杏眸浅垂,笑思了一会儿,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后天方交巳时,我在城外榆林地带西边的驿站等你,你我不见不散。”
说罢她仰起脸来,美目中光华巧转,脉脉含情地凝望着凌云的眼睛,报之以盈盈一笑……
第二天上午。刑部尚书府。
凌云一身白衣,神色落寞地来到吕大人的书房门口,对站在书房外面值守的书童荣儿道:“荣儿,麻烦你进去禀报一声,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求见大人。”
荣儿抬起头,默默望了他一眼,然后低低应了一声,推门进去了。
望着荣儿那怯生生的神情,凌云只觉一种无言的伤感涌起心头。
若是在平时,凌云有什么事情来找吕大人,都是不用通禀的,直接推门就进来了。
因为整个刑部尚书府里谁不知道,吕大人与凌云之间不分彼此,吕大人一直拿着凌云当自己的亲信子侄看待;凌云对吕大人更是亦父亦友,两个人都快好成一个头了,又何须那么多的繁文缛礼?
可是自从数日前发生了那些事以后,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凌云与吕大人因此也产生了很大的隔阂,彼此之间已经疏离、冷漠很多了。
尤其今天上午,凌云一进刑部尚书府,府里所有见到他的人似乎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瞅着他,使得他浑身不自在。
此时站在吕大人的书房门口,他更是思绪万千,心里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在他身后不远处,几个好奇无聊的人正对着他指指点点,挤眉弄眼,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什么。
可是当他转脸望向那边时,他们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各行其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在那一刻,凌云只觉得如芒在背,煎熬极了。
他只能逼着自己僵硬地滞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愿意眨一下……
他在书房外面不知道站了有多久,才终于见到荣儿脸色晦暗地出来了。
荣儿耷拉着脑袋,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凌云那焦灼而期待的眼神,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凌统领,对不起,大人说……说他现在很忙,没有时间……见你……”
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原本苍白的脸色更白了。难道吕大人真的厌烦自己到了连见都不想见的地步了吗?
他微微仰了仰头,闭着眼睛平复着内心的汹涌和挣扎;再睁开眼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不要紧,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我再进去……”
荣儿垂落在身旁的手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他用力咬了咬嘴唇,踌躇半晌,方讷讷地开了口:“凌统领,我看您还是不要……再等了,等也是白等啊,大人他……他是不会见你的……”
凌云神色空茫了一瞬,半天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像被一柄重锤毫不留情地一下下击打着,麻沙沙的一片木然;尽管如此痛苦,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果然是这样的。其实凌云方才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凡事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如今事情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非但没有表现出过于激愤的情绪,反而轻松地笑了。
那个笑意冷飕飕的,带着几分惨淡与凉薄,直令一旁战战兢兢的荣儿心冷神凄。
凌云挺直了自己颀长矫健的身形,一抹凌厉而决绝的神色在眸子里一闪而过。他不发一语,径自上前推门走了进去。
他动作疾速,身手迅捷,不等荣儿反应过来,人已经冲进书房里了。
荣儿一时目瞪口呆;半天才缓过神,急忙尾随着跟了进来,迭迭连声地叫道:“领凌统!凌统领!……”
凌云根本不理会他在自己身后的大吵大嚷,径自闯了进来,如渊渟岳峙般站在了吕大人的书案前面。
吕大人缓缓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瞅了他一眼,对他不请自入的行为似乎并不觉得如何惊奇。
“凌统领,你匆匆忙忙来此,是有什么事情么?”吕大人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冲着慌慌张张跟进来的荣儿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
荣儿低眉顺眼地“哦”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书房里只有吕文正与凌云两个人。
吕文正说完了方才那些话,又低下头去,继续全神贯注地研究着案上的卷宗;好像把面前站着的人当成空气了似的。
望着吕大人那疏离冷漠的神情,凌云心里一阵悲哀。他冲着吕大人深深施了一礼,“正是。凌云这次来,是向大人辞行的。”
“辞行?……”吕大人愣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凌云稳稳心神,沉声道:“圣上给了凌云三天期限,擒获天枭妖女,否则将除我以极刑,但是她却是我至爱之人。
“我不能去伤害她;而我也不想坐以待毙,就这么不明不白去死——所以思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与她远走高飞,永远脱离这是非之地……”
吕文正萧索的身躯剧烈地抖了一下;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凌云,你疯了吗?只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你就抛舍下你现有的一切,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吗?
“你有没有想过郡主,想过刑部尚书府的弟兄们,想过本府,想过你走之后、这个烂摊子又该如何收拾?”
凌云普通一下俯身跪倒,墨玉般的眸子里覆盖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气,浊声道:“我当然都想过!……说真的,我也不想做一个不负责任一走了之、逃避现实的人啊!
“可是大人,我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了啊!总而言之,如果让我去抓她、伤害她,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所以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请大人成全我与她的一片心意,让我们远走高飞;二、大人,您现在就杀了我……”
“凌云,你……你这是在要挟本府么?……”吕文正晦暗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嘴角扯出了一个惨淡的笑意。
凌云无力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眸底晦暗不明的情愫,“凌云不敢。”
“你!……”吕文正气得浑身直抖;他强行压制住就要升腾起来的火气,冷笑一声道:“谁不知道你凌统领天不怕地不怕,无惧无畏,连圣旨都敢违抗,你……你还会有什么不敢的吗?”
凌云浑身僵硬,带着难以觉察的隐忍,慢慢攥紧了身侧微微颤抖的虎口;他一语不发,头却垂的更低了。
望着凌云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吕文正喉咙滚动了两下,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切只好随他了——好吧,本府就成全你,你走吧!带着她永远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风中飘着的破碎羽毛,随时都会随风散去。
凌云想不到吕大人居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他的请求,一时倒有几分茫然了。他冲着吕大人深深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谢大人……”
吕大人背转身去,不再去看他。
凌云觉察到,吕大人的喉咙里似有哽咽之意,可是他却不敢开口。因为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后悔刚刚做出的决定……
翌日,晨光熹微,旭日东升。
凌云在自己的房里默默收拾着行装。想到真的要离开这个居住多年、对之种下深厚感情的地方了,他不由思绪万千。
他在想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吕大人,在想与自己患难与共的刑部尚书府的兄弟们,在想自己曾经执着热爱着的事业,在想……
有一刻他只觉心里乱极了;可是再想一想这份选择,他又坚信自己这样做是对的。
人生不如意者常有**,世上又哪有两全其美之事?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就要坚定信心走下去,即使错了也不后悔……
“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
这时,房门忽然“咔”的响了一下。回头,只见浣玉郡主轻轻推开房门,神色落寞地走了进来。
她走得很慢,早晨的阳光衬得她苍白如玉的脸色愈发冷艳凄绝,好似被打碎的玉器;原本晶莹如水的眸子,此时也只剩下了无望的苍凉与空洞。
“郡马,你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了?”她面无表情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