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浣玉郡主,这些日子来一直愁肠百结。
数日前晋陵王爷在皇宫遇刺,虽然伤势并不致命,只是一则晋陵王爷年事已高,身体各方面已大不如从前。
再者又受了些惊吓,接回王府,经过京城名医刘六先生的精心诊治,伤势总算稳定了些,众人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其间韦太后与皇上派刘宏、冯朝英代为探望了几次;常青公主也来过两次,嘘寒问暖自不必说。
浣玉郡主义不容辞地回到晋陵王府,数日来一直守候在父亲病榻边,恪尽孝道,照料父亲。
现在晋陵王爷的伤势好了些,浣玉却憔悴消瘦了好多。韦王妃拉着女儿的手,心疼地说:“浣玉,这些日子来你瘦多了。”
晋陵王爷亦道:“是啊,我的女儿比以前成熟多了,也懂事多了。”
浣玉眼底有些黯然,带着几分酸楚的情绪,气息有些不稳地吐出几个字,“爹,您别说了,以前的事我都忘了。”
晋陵王爷知道自己的话不经意间又触动了女儿心事,遂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浣玉沉吟了一下,如水的眸光望着父亲道:“前些日子女儿曾在相国寺许了个愿,恰逢明天是良辰吉日,不如就去还了愿;同时也为父母双亲祈福,愿爹爹早日康复,愿母亲福寿绵长——不知二老意下如何?”
晋陵王爷回脸望了一眼夫人,动容道:“好孩子,难得你一片孝心,为父焉有不允之理?只是路上注意安全,记得早去早回。”
“多谢爹爹。”浣玉冲着父母深深一个万福,便同丫头婉儿等人走了出去。
婉儿本是韦王妃身边的贴身丫头,因为原来跟随浣玉的两个丫头娇杏、香云相继已死,韦王妃便把自己身边最应手的丫头调了几个过来伺候浣玉。
浣玉从父亲房里出来,绕过回廊,来到晋陵王府后花园里。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薄暮冥冥,园中的一切在朦胧的暮色中仿佛披上了一层晦涩的轻纱,显得恍惚而不真实。
一阵晚风吹来,拂动浣玉的秀发;她驻步停身,凝神滞立,两行清泪不觉顺着双颊流了下来。
谁能理解她此时的苦楚?在别人面前,她刻意回避着这种痛苦,但她却无法排解内心深处承受的折磨。
自从那日御花园中她满怀惆怅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与凌云虐心遭逢,这些日子来她的心情便如汹涌起伏的波涛般,一直没有平静过。
后来皇宫里闹刺客,香云与紫嫣两个天枭女杀手合谋刺杀她与父亲;千钧一发之时,是凌云不顾一切、挺身而出救他们父女脱离了险境。
而凌云也因此暴露了自己潜伏大内的身份——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把行动提前,径自闯入天牢一招制住牢头、不容分说劫走了吕文正……
再后来,皇上召见她与父亲进宫,对着他们父女大发雷霆,诘问他们为何知情不报?并且步步紧逼地追问他们,凌云在潜伏皇宫期间、与他们发生交集的诸般细节……
尤其是这些日子来,朝廷巨额悬赏抓捕凌云,她更是忧心忡忡,唯恐凌云出事;几次午夜梦回,从噩梦中惊醒,她芳心惊悸,冷汗淋漓,几乎失声。
可是有时候平静下心绪来,她又自嘲:“浣玉,你真贱。他当初又是怎么对你的?他现在能有这样的下场也是他自作自受,也是他的报应,你又何必对他如此牵肠挂肚?……”
矛盾的心理反复纠缠,无法闪躲;痛苦更是一点点蔓延,时时折磨着她那颗伤痕累累的心,直如滴在宣纸上的墨团,一点点扩散开来……
翌日上午。浣玉郡主在婉儿与赵扬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了京城外数里的相国寺。
还愿完毕,浣玉郡主在丫鬟、仆妇、家丁、侍卫的簇拥下,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往回赶着。
古道两旁大树林立,树冠遮天蔽日,枝叶交错,粗壮的青藤盘绕而上;绚烂的野花色彩斑斓,点缀其间,花香飘渺,令人心神俱醉。
当他们的车马经过一处偏僻的林荫小道时,忽听得林中动静异常,隐隐约约传来激烈打斗与呼喊救命之声。
浣玉秀眉微蹙,吩咐赵扬:“去瞧瞧出什么事了?”
赵扬领命,带着十几个武功高强、精明强干的侍卫进了树林。
须臾回转,只见几名侍卫搀扶着两个衣衫不整、血迹斑斑的少年人来到近前。
赵扬对那少年人道:“这是我们郡主。”
听说面前雍容娴雅、美丽高贵的女子居然是当朝郡主,那两名少年立时诚惶诚恐。急忙挣扎着一瘸一拐走上前,俯伏在地向浣玉郡主连连磕头,感谢搭救之恩。
浣玉见他们年纪尚幼,大的十**岁,小的十四五岁;脸上稚气未褪,浓眉大眼,颇有豪气;身上粗衣布衫,只是一片血污,形容狼狈之极。
浣玉眸光一掠,睫羽轻颤,觉得这二人似曾相识。她回脸望了一眼赵扬,“怎么回事?”
赵扬垂手恭谨道:“方才小的带人进了丛林,正好撞见五六个黑衣蒙面人在追杀这两个少年。我们见二人危在旦夕,于是出手相助,那几个黑衣人见势不妙便逃了。”
浣玉虽说现在已年近三十,却依然豪爽率真,保留着少女时代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情结;此时听了赵扬的陈述,自是对他们赞赏一番,然后便回脸问起了两个少年的身世与来历。
那年长的少年道:“小的叫葛龙,这是我的弟弟葛虎。前些日子因为做了桩错事被祖父与父亲赶出家门。却偏偏祸不单行,又在这里遭遇仇人追杀,如果不是郡主及各位大哥出手相助,我们兄弟只恐怕……凶多吉少了……”
浣玉颦了颦秀眉,露出微微意外而迷茫的神色,“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也没有不是的儿女,只要知错能改就行了;我却不明白你们究竟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会使你们的父辈如此动怒、甚至将你们逐出家门?”
葛龙与葛虎面面相觑,颓然低下头去。
原来那天晚上弟兄二人财迷心窍,为了得到官府的十万赏银图谋暗算凌云,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凌云制住、功亏一篑。
愧疚沮丧之际,正好赶上出门在外的祖父葛中办完了事情、回到家中,恰时目睹了房间里凌云与葛氏兄弟厮战时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遭遇这样尴尬的事情,换了别人恐怕早已慌得不知所措了,但葛中乃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处事冷静,临危不乱。
葛中见凌云推门而去,遂疾步如飞进了儿子葛北秋的房间。他发现儿子中了剂量极大的蒙汗药物,而下药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两个孙子,不由又惊又怒。
好在他医术高明,很快便为葛北秋解除了迷药的毒性;然后父子二人急匆匆从房里出来,追上了已经出门而去的凌云,并一个劲儿地向他赔礼道歉。
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虽然凌云当时也没有说什么,可是闹出这般尴尬难堪的事情来,并因此使得凌云无法在这里继续羁留、而不得不告辞离去——
一向把道义与名声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葛氏父子,自是觉的失了应有的礼数,更得罪、怠慢了朋友,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
凌云走后,两人懊恼不已。依着葛北秋的火爆脾气,就要当场毙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任性胡为的不肖之子。
多亏葛中性格沉稳。他理智地拦住了冲动的儿子,说道:“葛龙与葛虎毕竟年幼无知,少不经事;且不明真相,偶尔做出些冲动出格的事情也在所难免,且给他们一次机会罢。”
“以前都是你把他们给惯坏了,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难道还要听之任之、轻易放过吗?”
葛北秋盛怒之下口不择言道:“长此以往,如果哪天把他们宠到弑君杀父了,才肯后悔不成么?”
葛中见儿子态度强硬,甚至有些出言不逊;饶是他平时再如何的沉稳淡定,也有些压不住火气了——正所谓的“事不关己,关心则乱”吧!
父子二人的倔脾气都上来了,谁也不肯做出让步,遂话赶话地争执起来,只闹得不可开交。
从来没有见过祖父与父亲如现在这般情绪失控过,葛龙、葛虎此时愧疚的情绪就像涌上心头的洪流,几乎要泛滥成灾了。
二人跪倒在地,嘴角微微抽搐,泣道:“祖父,父亲,都是孩儿不肖,惹得二老生气,孩儿再无颜面留住这个家里——孩儿这就走!”
葛北秋脸色铁青,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鬼魅般猩红,“说得好,我本来就没有你们这样不忠不肖的儿子!马上给我走,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就这样兄弟二人被逐出了家门……
此时面对浣玉郡主的询问,二人觉得羞愧难当,只是沉默。
浣玉心灵通透,冰雪聪明,见状不再追问,遂话题一转道:“我看你们年纪轻轻的,又怎么会得罪仇家、遭人追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