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在正阳楼酒楼自斟自饮,借酒浇愁,忽然见大内侍卫统领李之山带领一干大内侍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将他所在的桌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之山寒着一张万年冰山似的脸,终于冷冷开了口:“凌郡马,别来无恙?”
凌云应声抬眸,淡淡扫了李之山一眼,佯装惊讶道:“哦,原来是李统领,幸会幸会。不知李统领来此有何贵干?”
李之山道:“凌郡马——”
凌云微微蹙了蹙眉,嘴角浮起一层冷意,“我是凌云,却不是郡马。”
李之山眼角微挑道:“凌郡马何出此言,太后与郡主正在宫中急等着要召见阁下呢。”
“太后?……”凌云呼吸一滞,原本平和淡漠的眸色闪过一丝轻微的诧色。
李之山见他脸色倏变,不由揶揄地撇了撇嘴角,心想:“原来你也有不淡定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凌统领一直以来都是那种泰山崩前而不惊、从容自若的人物啊!……”
他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圣旨,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瞟了对方一眼,朗声念道:“太后手谕:宣凌云即日入宫面驾,钦此!”
凌云心里不觉一沉。无缘无故的,太后为什么会突然宣诏自己?
虽然前段时间里他心情颓废,无精打采,也懒得去过问京城中各种纷扰繁琐的大事小情,可是关于晋陵王府与浣玉郡主的事情他还是风言风语听到了一些。
他也知道自从上次在沁芳别院,晋陵王爷与他约谈未果之后,晋陵王府里曾一度闹得不可开交,浣玉郡主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对他恨到了极点。
后来听说浣玉郡主在愁肠百结、百无聊赖之下,便被太后接到皇宫里散心去了。
如此看来,今天太后突然派了这些大内侍卫来此,十之**是与浣玉郡主有关了……
李之山见他面色晦暗,愣愣地半天没有反应,不由催道:“怎么了凌郡马,还不接旨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今天这场祸事,大约是躲不过去了。
想到此,凌云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脸上浮起一层不易觉察的凄凉的笑意。
他默默站起身,单膝跪地,慢慢接过了圣旨。
李之山冷目灼灼地望向他道:“事不宜迟,太后还在宫里等着呢,请凌郡马即刻随在下入宫见驾罢。”
凌云此时还能说什么,他取出一锭碎银子扔在酒桌上,径自走了出去,李之山急忙率众跟随其后……
韦太后的慈宁宫中,凌云由李之山带了进来。
凌云整束衣衫,恭恭敬敬地向太后见礼,“凌云叩见太后。”
韦太后专心把玩着手里那个玉色的扳指,漫不经心道:“李统领,你们先退下吧。”
李之山喏了一声,带着人出去了。
摒退了左右,偌大的慈宁宫中,除了几个贴身的侍女,只有韦太后与凌云两个人。
韦太后端起几案上那只盛满香茗的玉杯,慢慢呷了一口;然后不急不缓抬起头来,带着几分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
只见他依然一袭清清爽爽的白色衣衫,明明是再简洁明了不过的装束,却愈发衬托出他那挺拔颀长的身材,以及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潇洒飘逸的气质。
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清俊的脸颊因为表情淡漠而显得有些矜持自负;他似皑皑霜雪般皎洁清冷,又似黑夜流水般沉静动人。
他眼睑低垂,鼻梁高挺,颜色很淡的嘴唇,每一处的轮廓线条,看似温文尔雅、如沐春风,却又隐隐透出一股锋利的寒意。
以往韦太后打量一个人时,都是以那种高高在上、君主审视臣下的睥睨一切的姿态的。
可是现在换了一种角度与思路,再重新端详凌云时,她才蓦的觉得,原来面前这个年轻人并不似她想像中的那么般令人讨厌。
因为之前那段时日里,她早已听惯了浣玉郡主的哭诉与怨恨,对凌云可谓是厌恶到了极点。
此时瞅着凌云那俊逸清爽的气派,那平和淡漠的形容,她不由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无奈的感叹,暗忖道:“果然是个气质斐然、卓约不群的人物啊,怪不得浣玉那个没出息的丫头会对他如此痴迷呢!”
想到此她的语气亦不觉缓和了下来,“凌云,你可知道哀家此次召你前来所为何事吗?”
凌云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情愫,沉声道:“凌云不知。”
韦太后冷笑一声道:“凌云,你可真会装糊涂啊!”说着“啪!”的一下,将一封文书掷到了他面前,“这封休书可是你写的?”
凌云轻轻捡起那份文书,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是的。”
韦太后眉毛一挑,怒声道:“凌云,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过分了吗?想我那浣玉侄女贵为当朝郡主,金枝玉叶,美丽聪慧,她哪一点配不上你,竟使得你要这样对待她?”
凌云漠然道:“太后此言差矣,不是郡主配不上凌云;而是凌云鄙陋无知,高攀不上高贵至尊的郡主。”
韦太后凤目圆睁道:“你!……好个凌云,到了现在你居然还敢说出这种冷嘲热讽的话来?我告诉你,你现在若是不给哀家一个交代,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慈宁宫的大门!”
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太后何出此言?”
韦太后嘴唇紧抿道:“你别跟哀家装蒜,收回你所谓的休书,再向浣玉陪个不是,从今以后安安心心地过你们的小日子,哀家就不再追究你以前所犯下的过错;否则可别怪哀家翻脸无情!”
凌云苦笑一声道:“太后是在威逼凌云么?”
韦太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少废话,你只说到底答不答应?”
凌云神色空了一瞬。没有人能体会他内心此时又是怎样的挣扎,逼迫着自己必须做出一个无法选择的抉择。
最终,他的眼睛只凝然望着几案上那只盛满香茗的玉杯,一语不发。
见他只是沉默不语,太后不耐烦了,“凌云!……”
凌云终于道:“太后请看这只玉杯,如果里面的茶水洒到地上,还能再收回吗?”
韦太后呆了一下,切齿道:“哀家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么说你是宁死也不肯收回休书了?”
凌云静静地站着,无血的嘴唇已被他咬得有些发白了。他闭上了眼睛沉静了一下,再睁开眼时,清冷的眸光里透出的已是满满的决绝之意,“我与郡主已恩断义绝,即使勉强在一起,也只能徒增彼此的痛苦罢了。分手,也许是一种解脱。”
太后冷笑道:“凌云,你果然绝情。唉!只可怜我那侄女命苦,当初只为你这好看的外表所迷惑,竟喜欢上了你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凌云,现在哀家再问你一遍,你真的决心已定,绝不后悔吗?”
凌云断然道:“太后,感情的事是很难勉强的,即使太后杀了我,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
太后彻底狂怒了,“凌云,你也太不识好歹了!自从上次我那侄女跑到哀家这里来哭诉,哀家便忍不住火气想要教训你了,只是浣玉为你求情,我才强压怒火决定再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万万没想到,哀家方才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你竟然全当耳旁风,看来今天哀家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了!……来人!”
她一声令下,门外的李之山立时带着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大内侍卫从大殿外面涌了进来,气势汹汹地站在了凌云身后。
李之山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瞄了凌云一眼,冲着太后叉手施礼道:“太后请吩咐。”
韦太后目光冷冷地转过来,对着凌云道:“凌云,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决心已定了吗?”
凌云抬起脸,这时他看到了一个人,浣玉郡主。
她站在屏风前,一双充满幽怨的眸光里噙满了泪水,带着最后一丝希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颤声道:“志超,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凌云不觉攥紧了自己的虎口。他默默望着她,眸中某些复杂纠结的情绪在翻腾着,却终是闭了闭眼;再睁开双眸时,便是平静地别开视线,示若陌路。
他轻轻摇摇头,带着几分轻蔑的口气道:“郡主,你这样做,只能让我更瞧不起你。”
浣玉只觉胸口窒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前所未有的绝望与痛楚缠绕在心头。
她恨恨地瞪着他,咬得嘴唇都出了血,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凌云,那就怪不得我了……”
她饮泣一声,双手掩面,头也不回地冲到屏风后面去了。
太后再也压制不住满腔的怒火。她目光深幽邃,宛若千仞沉渊,遥遥不可见底;她蓦地一击桌案,厉声道:“李之山,带他出去,杖责一百,我要打死这个无情无义、不适好歹的臭小子!……”
李之山喏了一声,冲着凌云冷冷道:“凌统领,请吧。”
凌云轻轻咬了咬嘴唇,终是没说什么;他径自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大殿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