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陈嘉躺在床上,怀里的章丽媛早已熟睡。门外隐隐有人在走动,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应该是亲卫军在巡逻。
白天经高尧康这么一闹,陈嘉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他从来没有自以为智绝天下,他清楚这世上能人太多了。
论军事才能,荀程,慧琳,薛弼都不在他之下。金国那帮打了十几年仗的,如完颜宗瀚,如完颜娄室,都是不世出的名将,加上那大名鼎鼎的金兀术完颜宗弼。
说岳全传里面,完颜宗翰就是粘罕,那个鼻子被割掉的朋友,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丑。可正史里面,他是仅次于完颜娄室的名将,有勇有谋,比金兀术要厉害多了。
他们会不会觉察出异样?从而发现宗泽的作战计划?如果发现了怎么办?人家来个将计就计,你围攻上来后,他在你身后来一刀子,那可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浑身燥热,再也睡不下去了。
轻轻将章丽媛放好,将被子替她掖好,起床披衣便出了卧房。
书房里,碧月在榻上睡得正香,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看了一会她熟睡的样子,没敢惊动她,便蹑手蹑脚出了书房。
外间王也和李存值班,听见陈嘉开关门的声音也没有回头,自管自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陈嘉伸手拍拍他们两个,朝外指了指,意思是出去走走。
二人也早就习惯了,陈嘉最近一段时间压力巨大,经常半夜里出去散步,所以也没有说话,站起身将房门打开,一股清冽的微风吹进来,陈嘉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王也伸手取过一件披肩帮他围上,这才当前跨出房间。
门口的赵修武早就按着刀柄等在走廊上了,他身后跟着五十个亲卫,一大群人就这么默默站立,半点生息都无。
枢密院占地很大,后面花园里面有一个暖房,这就是平时官员们休息的地方。
陈嘉独自坐在暖房里,墙上是一副巨大的地图,上面标注了双方军队犬牙交错的位置,包括部队的数量,大概构成,领军将领名字。
这幅地图早就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任何一支部队详细情况。
金国的情报网络建设比较差,这与他们不太重视有关。所以陈嘉一直对情报收集这一块非常有信心。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是不是太低估金国情报网了?万一岳飞他们的踪迹被发现了呢?要知道金国虽然没有到处建立间谍小组,可他们的斥候厉害啊,大多数都是经验老道的猎人,有的技能神乎其神的。
岳飞他们到哪里去了?
他们在辰州,是从天津港坐船跨越大海过去的,与第一次攻击金国东京的路线是一模一样的。
陈嘉和宗泽都认为金国绝对会在长城外埋伏斥候,监视宋军动向,所以宁可绕了一大圈,就是为了避开金国耳目。
可是辰州这里敢保证没有金国斥候?
张青和花荣的六千斥候军就是去扫荡这些耳目的,遮蔽战场的重要性双方都很明白,所以大战未起,双方斥候早已经打得你死我活了。
只要有一个斥候发现岳飞他们这支庞大的军队,偷袭的计划就会泡汤,甚至人家会针对性设下圈套等你们来钻。
难度太大了啊。遮蔽战场说说容易,搞不好就一个细微疏忽,就会前功尽弃。
辰州到中京约六百里路程,大多数都是平原,除了树林遮挡,或者个别山丘遮掩,大军的行动根本就瞒不住人。
所以斥候军的任务就是所到之处,但凡有口气的就要被控制起来,直到战争结束才会释放。
张青和花荣采取的方法就是拉网式的排查,六千斥候军加上岳飞他们军中的斥候,足足有一万多人,在六十里宽度范围里拉网,人数依旧有些不足。
也不知道前线现在具体情况如何了。
没有即时通讯的现在,鸽子便是最快的通讯方式。从辰州到幽州,再送到汴梁,已经是三天前的消息了。三天啊,那是能发生多少事情的时间啊。
一夜未眠的陈嘉在凌晨时分终于沉沉睡去。
等他醒来,眼睛无意间往地图上一扫,突然跳了起来。
通州,这个他住了有三个月的地方,再也熟悉不过了。
他突然想起来,女真族是分生女真和熟女真的。熟女真的地盘就是东京这一带,原来还立过国,叫渤海国。
金国攻取上京还不如拿下东京,这里是熟女真聚集地,与生女真同种同源。拿下东京,金国不但扩大了底盘,关键人口也会急剧增加,一百多万的熟女真啊。
“来人,来人。”
门被吱呀推开,年轻的虞允文跑了进来。
“大帅。”
“去把李震他们都喊来,还有高尧康他们几个,赶紧的。”
虞允文被陈嘉着急的样子吓了一跳,来不及行礼转身跑了出去。
不一会,李震几个先到了,见陈嘉正抱着胳膊看地图,也都自觉在大桌前坐下,跟着一起看地图。
陈嘉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人来,卧槽,怎么把他给忘记了。
“董方亭,你去一趟朝堂,把荀程给我叫来,不管他在做什么,马上过来。”
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现在衙门被封闭,任何人不得出入,只有持有这块令牌者才能进出。
董方亭接过令牌,默默行了一个军礼,这才转身出去。
人在陆陆续续进来,最后进来的是高尧康和他的几个同僚,就是他们几个研究情报,看出宗泽的计谋。
房间里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跟着陈嘉看地图,虽然地图上所有一切早就刻在他们脑海里了,但是看见陈嘉如此做派,那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于是也都打起精神,仔细研究起来。
陈嘉将几个图标动了一下,嘴巴里面嘟嘟囔囔不晓得在说啥。底下的李震,薛弼,慧琳,胡闳休脸色忽然凝重起来,眼睛更是盯着陈嘉的手不放。
摆弄完以后,陈嘉后退了几步,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诸位,我在想,会不会金国图谋的并不是上京,而是东京。”
房间里没人接口,此刻如果不是想清楚了,没人会胡说八道带节奏,思路一旦被带偏,那是要死很多人的。
时间一点点在流逝,李震忽然上去,拿了几个图标钉上去,然后退后看看,又拿下一个图标,这才坐了回去。
他屁股刚粘上椅子,旁边薛弼上去把两个图标动了一下,然后也坐了回去。
房间里又陷入沉默,直到荀程气喘吁吁进来。
“老荀,遇到难题了,麻烦你过来看看。”陈嘉上前拉住他,把他引到地图前,伸手把改动过的图标归位。
荀程是陈嘉第一代军事幕僚,两人配合极其默契。别看他现在不管军事了,可底子依旧在。只看了一会,地图上纷乱复杂的图标就已经印在脑子里了。
伸手将陈嘉刚才变动的图标又放了回去,“这是谁的想法?”
陈嘉指指李震和薛弼,“他们两个的。”
“说说看,什么理由。”
荀程没有一个字是废话,这是他的风格。在军议时候,他和陈嘉都是有一说一,绝不废话的那一种。
李震起身将薛弼改动的两个图标放了回去,“大帅怀疑金军主要目标是东京,参照第一次与金军作战的记录,如果要拿下东京,要么强攻,要么偷袭。强攻想在一年内拿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东京经过数年改造,早就是铜墙铁壁了。偷袭加上内应,要拿下的机会还是有的,想掩藏大军行踪,只能从太白山里出来。”
太白山就是前世的长白山,此时宋人还叫它太白山,而女真称呼它为长白山。
李震又把薛弼放置的两个图标放了回去,然后示意薛弼来说。
“还记得当年第一次宋金会战,我们在这两个山口都设有隘口。我调查过辽军记录,这几年这里造了三座石头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以想从太白山里杀出困难很大。况且山路难行,不利于大军行动。所以我认为突破口在通州,一路往南,直接杀到东京。”
薛弼扫视了房间里所有人,一字一句道:“这场战役不是几万人的对决,而是二百万。奇正相生,正合奇胜。任何奇都要基于正。这场战役可以取巧的地方不多,东京有杨景五万部队,城里有熟女真他们也应该清楚,应该有对应措施。只要东京和沈州不坚守三个月,天寒地冻,金兵自会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