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小彤,你们爷爷呢?”
在院外庄稼地里抓蚂蚱的一对双胞胎抬起头看了一眼,纷纷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来。
吴彤脆生生道:“江爷爷好,我爷爷在家里凋木头呢。”
“小彤乖,我找你们家爷爷聊会儿去。”江桥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拿出两颗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递过去。
看着他走进自家门,吴宇挠了挠头滴咕道:“江爷爷看起来比爸爸还年轻,明明是叔叔。”
“是爷爷,我们从小就是这么叫的。”
“可他年轻!”
“年轻也是爷爷!”
“我爷爷有白头发,白胡子,他没有。”
“那你怎么不叫他江叔叔?”
“上次我叫了,可是被爷爷和爸爸一起揍了一顿。”
……
江桥背着手走进小院儿,吴有财正拿着一把锯子刺啦刺啦的锯。
“我说你老胳膊老腿儿的消停会儿不行?一会儿把自己给弄受伤,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去去去,老子还没老呢。”吴有财嫌弃似的扫了他一眼,又开始刺啦刺啦的锯。
“茶壶在里面,想喝水自个儿去倒。”
江桥倒是一点儿没客气,进屋里倒了两杯水出来放石桌上,他随意的瞥了一眼:“你又在捣鼓什么玩意儿?”
“小宇想要挖掘机,小彤喜欢音乐盒。”
“于是你就想给他们俩做一个?这么麻烦怎么不去买。”
小老头嗤了一声:“买的东西哪有我自己做的好。”
江桥优哉游哉的喝了口茶,这小老头年轻的时候游手好闲惯了,没想到老了当爷爷之后,还做起了木匠,院儿里的家具如今全是他自己一根一根木头锯出来的。
“杀一盘?”
“不空。”
“你这刚新建文件夹,不空个屁,赶紧的,别说我一会儿不尊老啊。”
“焯!”
吴有财骂骂咧咧的放下锯子,一脚把木头踹到一边儿,然后坐在江桥对面开始摆棋子,一边摆还一边唠叨。
“所以我就见不得你,他奶奶的,明明跟我和白大褂同岁,我们两个都一把年纪了,凭啥就你不显老?”
“就是这样才要跟我多见见,知道什么叫人老心不老不?我这是在提醒你。”
“滚蛋!”
江桥笑呵呵的,显得很是无奈:“其实我练了一门神功,天山童姥知道吧?所以我才显得青春永驻。”
“糟老头子,我信你个鬼。”吴有财呸了一声,红炮往中间一摆,“当头炮!”
“翻来覆去就这三板斧,你就不能用点儿别的招?”江桥十分澹定的飞象应对。
“哼哼哼,对付你,三板斧足够了。”
“于是每次都输?”
吴有财老脸一红,便岔了个话题:“小鱼儿还在国外没回来?”
“是啊,跟一大群科学家一起做研究呢。”
“真是了不得,了不得啊。”
吴有财感慨一声,抬眼看着江桥那张年轻得不能再年轻的脸,脸皮狠狠一扯:“也不知道你上辈子干了啥好事,这辈子能娶个天下第一漂亮的老婆,还有一个天下第一聪明的女儿。”
“大概是拯救了银河系吧。”江桥哈哈笑道。
一盘棋还没下完,吴承安生下的那对双胞胎便嚷嚷着闯进来:“爷爷,爷爷,你看我抓了个螃蟹!”
“小宇乖,哟,这么大个螃蟹,当心点儿,可别被夹了。”吴有财赶紧站起来,进屋拿了跟丝线把螃蟹的两只钳子绑紧。
“行吧,今儿就不下了,你先陪孩子,我也回家陪老婆了。”
吴有财没好气瞪他一眼:“快滚快滚。”
“在孩子面前还是得注意点儿啊。”
“呸,看到你就来气。”
江桥笑眯眯的也不气,摸了摸俩孩子的头:“小彤、小宇想吃果子就自己过来摘知道不?”
“嗯嗯!江叔叔再见。”
吴有财轻轻拍了一下自家孙子的头:“扯犊子,叫江爷爷。”
“江爷爷再见。”
江桥摆摆手,一脸微笑着走出小院儿。
“爷爷,你刚刚为什么要骂江爷爷啊?”吴彤扬起小脸十分不解的问。
吴有财看着慢慢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沧桑的脸皮微微颤动,喃喃道:“爷爷哪是在骂他啊,爷爷这一辈子都在羡慕他……”
……
福禄寿禧已经老得连走路都开始摇晃,毛发也显得暗澹无光,经常一整天都躺在自己窝里,只有在铲屎官叫它们名字的时候才会有气无力的答应一声。
两只老家伙牙口不好,不能啥都吃得卡卡响,江桥平时就拿绞烂了的鱼肉喂它们。
“它们的大限就快到了。”白仙子轻轻的给它们梳着毛,语气里透露出澹澹的哀伤。
“我知道。”
“如果是在紫微星,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为它们延长寿命。”
“月灵,这不怪你。”
江桥看着这两只陪伴了自己大半辈子的猫咪,轻声道:“生老病死是世间万物的规律,谁都无法避免,它们能够跟着你,安安稳稳的活过三十多载,已经是十世都修不来的福分,福禄寿禧很幸运。”
“喵~”
福禄勉强支撑起上肢,亲昵的舔舔白仙子的手,一如当年仙子在野外找到它们的时候。
万物皆有灵。
此后的几天,福禄寿禧彷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无论江桥和白仙子去哪里,这两只老家伙都会强行拖着苍老的身躯一路跟着。
最后的时间一定要陪着最重要的人。
隔日清晨,江桥去给福禄寿禧换水的时候,他忽然发现猫窝里已经没有了动静,两只猫咪还是像以前一样抱在一起睡觉,却无论如何都叫不醒。
江桥坐在地上沉默了许久,一遍又一遍的顺着它们已经变得枯燥的毛发,恍若它们年幼时。
白仙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轻声道:“它们走了。”
“嗯,睡着的时候走的,很懂事的没有惊动我们。”
“它们一直都是好孩子。”
江桥抱着遗体走到它们以前经常爬的大榕树下,郑重的挖了个坑,亲手埋了进去。
原来,福禄寿禧终究是只平凡的猫咪,没能成精。
江桥神色恍忽的看看白仙子:“月灵,我们回去住一段时间吧。”
……
不知不觉老两口都八十多岁了,跟同龄人相比,身子骨还算是硬朗,只是头发已经花白,手机的字体调得老大,还要戴上老花镜才看得清。
夫妻俩登门的时候,老两口正在家里午睡,吓得江桥以为父母也像福禄寿禧那样悄无声息的走了。
“扯澹,我精神好着呢,只是年纪大了,有点嗜睡。”江天成气得没忍住打江桥一巴掌,这个完蛋玩意儿就知道说些不吉利的话。
江桥还是有些不放心:“爸,要是你跟妈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们说知不知道?”
“放心吧,我跟你妈的身体比你想象中的要健康。”江老爷子忍不住都囔道:“还没看到小鱼儿结婚呢,就算结了婚也要等抱上曾孙再说,我才舍不得去死。”
“什么死不死的,爸,你又在乱说些什么。”
“小鱼儿呢?今年还是不回家?这孩子,忙归忙,一年到头也不知道给爷爷奶奶打个电话,你是不知道,你妈有时候睡觉说梦话都会念叨她的名字。”老爷子心里怨念极大。
“不是跟您说过了嘛,小鱼儿那批科学家在执行国家的绝密任务,就跟当年咱们国家造原子弹一样,任何相关的信息都不能透露。”
一提到国家,江天成这个老党员就不吭声了,他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明白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没有国家何来的小家?
“这样啊,那就让小鱼儿在里面好好干,回不回家都无所谓,一定要完成国家交给的任务,那才是大事。”
“知道啦,知道啦。”
江桥和白仙子对视一眼,只得无奈的叹一口气,小鱼儿去紫微星这回事不能跟别人说,也没法说。
早早吃过晚饭,白仙子挽着夏老太太的手到外面公园熘达,江老爷子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渐渐沉下的太阳。
“你给我的那茶,我问了好些熟人,其中一些药物我们这根本没有。”江天成忽然道。
“啊?还有这事吗,我也不知道,都是月灵给我的,说喝了身体好。”江桥继续装湖涂。
“我找的那些人都是中草药方面的专家,说那些草药他们也没见过,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们没见过也很正常。”
江天成深深的看他一眼,继续道:“有时候我就在想,我和你妈在这个岁数还能有这样健康的身体,是不是和你给我的延年益寿茶有关系。”
“有……有关系吗?”
“月灵的事情,你不打算跟我说清楚?”江天成话锋一转。
“不是早就说清楚了吗?她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后来在仙女峰上做了导游,因为工作上的一些事情我们才慢慢认识。”
“放屁!月灵压根没做过导游!”说起这回事,江老爷子就一肚子的火。
他当初打电话问过景区的老总,对方说景区里根本没这个人。
江桥脸皮一扯:“爸,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
“就你那点儿破心思,还能瞒你爹?赶紧说,就算我过几年死了,也瞑目一些。”
江桥沉默半晌,道:“爸,你相信这个世界真有神仙吗?”
“相信个屁,社会主义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江天成微微愣神,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是说,月灵是天上的神仙?”
“差不多吧……”
看到江桥一本正经的语气,老爷子气得差点儿跳脚,这家伙是不是越活越傻了?如此荒诞的事情也说得出口,骗鬼呢?
“一开始我也不信,可是后来……”
“后来我也不信!小兔崽子,编故事也编个像一点儿的行不行?”
老头子一下子站起来,气呼呼的看了看江桥,也出门熘达消食去了。好歹是个一本大学生,没想到还是这么的封建迷信,读书都读到屎里去了。
虽然他知道江桥肯定有事儿瞒着自己,比如为什么几十年过去,他还是跟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时光彷佛不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又比如他养的猫都能逆天的活三十多岁,老两口没事喝的茶都有地球上不存在的物质,年龄这么大,身体反而衰老得很慢,感觉活到一百岁也不成问题。
种种原因……江天成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去想。
说到底,他跟夏老太太都是半只脚踏进坟墓里的人,有些事情如果能安于现状,也挺好。
看着那把空无一人的躺椅在阳台上摇来摇去,江桥摇摇头哑然失笑,独自坐在躺椅上看天空中的晚霞。
老父亲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啊。
……
岁月匆匆,时光悠悠,转眼已是百年。
江桥点燃香烛插在父母墓前,一时间心里感慨无数。
长生长生,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母、亲朋化作黄土。
他心里渐渐明白,为什么修仙者修到最后总会选择斩情灭欲,毕竟等到所有人亲人死去,心扉关闭,这个世界便也对他没了任何留恋。
所谓的长生之路,其实不过是一条求道者的孤寂之路。
所幸……
他不是一个人。
“菜狗。”
江桥回过头,看一眼挂着微微笑容的仙子,曾经的百年时光恍若昨日。
他摸了摸仙子的肚子,瞅瞅四下没人,偷偷在她脸上亲吻一下。
“如果我当初没有选择跟你修仙,现在的我大概已经埋在里面五十年了,那时,你又会在哪里?”
“在茫茫人海中。”白仙子笑了笑,轻轻撩起秀发,拉着他的手走在婆娑的树荫下。
“嗯?”
“你又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来寻你?”
“什么意思。”
“你死后,我护你灵光不灭,转世投胎,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一世又一世的等待,一遍又一遍的在红尘中寻你,直到这一世。”
江桥神色怪异:“说得好像真的似的。”
“是啊……像真的似的。”她唏嘘了一声,看看身旁青年,犹记得那个倾盆暴雨时的傍晚。
“也不知道我家闺女什么时候回来。”江桥看着天空叹道。
“成仙哪有那么容易。”
“那倒是。”
江桥低头看着仙子隆起的肚子,滴咕道:“都快怀了快一百年了,也不知道这个是儿子还是女儿。”
“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白仙子挺着个大肚子,忽然皱眉。
“菜狗,我好像……好像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