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静了一回。
这瑞哥儿真也舍得!白花花的银子不留着自己使用...怕是家中还有不少罢!邢夫人心中想到此处,不觉从眼眸中透出不少贪婪。
他哪里得来这么多银子?王夫人褪下手腕上的佛珠,圈在手中,一颗颗拨动下去,口中念念有词。
尤氏面上含笑,心中思忖,瑞哥儿重义轻财、良善果决,真是世间少有男儿!
熙凤脸上装扮起来的神色静止,张扬的手臂也在慢慢放下。本想假意用廉价的玉佩换来老太太的二百两银子,借着一包白花花的银子再在众人面前好好羞辱他媳妇一番,出口心中积攒多日的恶气,好叫他知道我的厉害,方才解恨!散场之时再将银子还送回老太太,言语上又将他媳妇讽刺几句,方是我的处世道理!谁知,落尽脸皮的竟然是自己,我错了么?
熙凤脑海中杂乱纷呈,又回想起了前几日在屋里,急急想要出去的二爷说过有好事发生,应该就是这事了...
有这么一位好兄弟好叔叔,难怪当时的二爷会发那么大脾气。
湘云听完,差点拿不住手上把玩着的乳白玉佩,赶紧攥紧了掌心内的“二百两银子”,微微松开,又看了一眼,就揣进怀中衣内的布兜里装好,抽出手后还轻轻拍了两下确认。
惜春探春迎春三姐妹默默感受着怀中玉佩的分量,身外虽冷,内存暖意。
看着场中神采飞扬的可卿,元春心中突然升起羡慕,刹那又惊醒,忙放下心中杂念。
瑞大哥对姐妹们都一视同仁。真好!黛玉有些开心地捂起了小手绢。
周身绫罗绸缎包得严严实实,才两三岁的大姐儿被奶母抱在怀中,头上摇摆着两根冲天小辫,肉乎乎的软鼻下边浅红唇色嘟嘟起翘,上转着黑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屋里众人呈现的百态。
有的人是在羡慕,有的人是在谄媚,有的人是在高兴,有的人是在妒忌,还有的人...察觉不出来。可卿悄悄打量着周边人物的神情。
围绕着可卿,众人又说笑一回,方才散去。
......
熙凤院,暖帐内
“二爷,好狠的心!”熙凤委屈说道:“大姐儿有这般好事儿,也不愿多提点我几句,害得我今日在老太太房里没脸没皮的,恨不得当时地上有个缝可以钻进去,才能消去脸皮上的燥!”
贾琏正搂实了怀中美艳的媳妇,停下手脚,笑道:“当初我不是已提点了么?怎好意思说透了!这毕竟是瑞哥儿的情义,旁人怎可沾光上去!”
“瑞大爷怎么会有这么多现银?从哪得来的?”熙凤十分好奇,这大把的银子莫不是他在任上贪污受贿所得?
如果是真的,倒是有了把柄在手!
“还记得瑞哥儿的二舅么?他在马邑有座煤窑子,每天有几百两银子的石炭从马邑运到都中来,银子不就有了!”贾琏笑道,“也是二舅的好造化!当年他和瑞哥儿一同去了马邑,见到晋州到处都是煤窑子,个个窑主受益不菲,家赀丰厚,就来了兴趣。恰好城中有人为结交瑞哥儿,便给二舅介绍了一处宝地,二舅买了下来,叫人一挖,真叫人大吃一惊!原来整座山全是石炭!怕不下万万斤之多!”
“原本那座山,时人唤为平鲁山,现已改名唤作石金山了!”
......
.......
顺天府府丞贾瑞奏上:...凡外省州县,俱有此税契,且律开不税契者既有半价入官之罚,则凡民间置产为子孙谋,而贻以白契,其心必有所不安,且恐有**以争之者,是税契又民之所欲也。既为法之所当税,又为民之所欲税。上自内府各监局,大而阁部寺院科道等衙门,诸凡钱粮,皆取给于税契铺行。
故恳请圣上,将都城内外居民买田宅者,二十两以上,照旧例,每银一两,仍税三分,不及二十两者,免税;典田宅者,四十两以上,买价一半,每银一两,税银一分五厘,不及四十两者,免税;如原系实买捏写暂典,事发全追税银,问罪。
小民皆不知礼,日久多遗忘,不复知太上之恩宠。或可让民自愿纳税,此事便可益咏矣。此庶上可以裕国家之经费,而下不至于病无知之小民。
...云云。
......
......
祭拜了祖宗,闹过了元宵,一年光阴又是在潺潺向前而去。
到了仲春末,宁荣二府高高兴兴、热热闹闹将元春送嫁了出去。消停一阵时日,便是到了寒食节,过两日又到了清明祭祖踏青的时节。
一早,宁荣二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喧闹非凡。
因前两日,可卿到府里头给贾母请安,顺便邀请府里头闷得慌的姐妹们,清明那天,跟着府上的老少爷们一同出去,男人们到家庙铁槛寺祭柩烧纸、礼敬祖先,女眷到贾瑞的庄子里踏青游玩、亲近自然。
贾母听了,当下拍板,也要同往,还当场与座下的婆子媳妇丫鬟说了:有想要去的,清明那天都可逛去。
风声传出,于是乎,像是一呼百应,人从者众。
到了清明这日,前头带上全副执事,坐着八人大轿的贾母先行启动一程,后面跟着邢夫人、薛姨妈、尤氏、李氏、熙凤、贾蓉的媳妇蔡氏等人的四人轿,王夫人因身子不便,回了不去。可卿坐着马车,带着家人,向贾母和众人告了罪,赶超向前,先到庄子里头准备准备。再后便是府上各小姐公子们的车辆,加上随行的婆子媳妇丫鬟、管家执事小厮,乌压压的占了一条街的车马。
“佳燕,你庄子是怎么样的?”有同车的丫头问起。
原本的二丫,现在的佳燕笑道:“我也两年多没回去了...”
早早请示了贾母,男人们骑上俊马,早已远去,先绕到王家庄,又是检查安排一番,再到铁槛寺祭拜祖先不提。
王家庄
庄子里头的男人们,连半大的男孩都已出庄,他们或到田地做活,或是在四处警守,或是有事外出。只留下一帮村姑庄妇、稚子幼童,无处可去。
“奶奶!”一群人团团将可卿的马车迎进了村里。
“让无事的自行自便,别胡乱走动便是!”下了车,可卿看到村里的妇人都来拜见,随即安排下去。
“是,夫人!”身边的媳妇应道。
“家里的房间都收拾好了?”可卿问起了昨日派来庄里做些准备的媳妇。
原来今年初夏,贾瑞叫人在村中建了一处小巧的宅院,以供日后消遣小憩之所。到了秋时,已然建成。
“回夫人,都收拾好了!”媳妇应道。
“村里各处都打扫了?”“村里地下都平整了?”“在村里的大小牲畜都关好了?”“正房烧热了?”“净手用的滚水烧了么?””
“备几个煤炉子准备热热的蜂窝煤,留给后头来的府上嬷嬷重新烧水泡茶...”
“后厨那儿...”
可卿一边吩咐,一边在村中看了半圈,再进了自家小院。
入屋更衣休息一时,便有丫鬟进来报道:“老太太的大轿离村一里地了!”
可卿忙领了家人出去,来到村口处静默束手等候。
迎进贾母的大轿入了村子,可卿也在家人的围拥下,一起到了小院门口。
小厮们停轿,伏地低头,不敢多看。
“老太太,您慢点!”可卿和丫鬟们一同搀扶着贾母,踩着台矶进了屋里。
待贾母更衣出来,众人也到了,都在屋里等候。
贾母笑道:“瑞哥儿媳妇,我进来时看到这个庄子的屋舍道路像是挺齐整有序的!”
可卿笑道:“老太太,我家老爷说村里原来的房屋村道有些胡乱,便重新规划了一番,入冬前赶好的。还没说来想得个彩,倒叫老太太看出来了!”
贾母笑道:“你们岂不知坐得高,看得远么?”
众人笑了一回。
看着下首众小辈心不在焉的状态,贾母笑道:“你们小孩儿坐不住了想要出去就出去罢,等会我也出去仔细瞧瞧你们瑞大哥的庄子!”
“是,老太太!”众小忙起身回道,兴高采烈地小跑出去。
“爱哥哥,宝姐姐,咱们快走!”出了正房,湘云话还没说完,便是已经跑出大门外,急得跟随的奶妈婆子丫鬟喊道:“姑娘,仔细地下磕碰摔了!”
“姑娘,仔细你的裙摆脏污了!”
“宝姐姐,林妹妹,我们一块儿走!”宝玉向二人笑道:“上回我跟着瑞大哥来过一回!”
转头偏向的黛玉摇起了手中的山水团扇,自顾自地超过宝玉,向前走出大门去了。
“还不快追去?”宝钗举起了自己的绣着牡丹花的团扇遮笑,扇下的坠丝在不住地飘浮。
“姐姐,弟弟妹妹,我们慢点走!”探春笑道。
静静的迎春身边跟着四五岁贾琮,七八岁的贾兰,还有比贾兰大半岁的贾环,探春身边是淡然的惜春,五人在众多奶妈婆子丫鬟的围拥下,走出了大门。
王家庄建在小山前的缓坡上,地势西北高东南低,村落成半扇形,面南朝北。村中祠堂立在中间轴线上,前方有块平整空地,顺着往下的碎石村道,坡下有一半扇形水塘。村中的屋舍则围绕祠堂位置,错落而建。
贾瑞的新宅子建在东侧坡上。
绕过了大门前的影壁,难得出门一趟的几人便兴致勃勃地欣赏起山村里的别样景致。
泥屋茅堂、窄门低檐居多,偷偷望过来的女子小孩倒是精神尚佳、衣物齐整。
宝钗在细细细观察。
“宝姐姐,快来看看这个!”湘云看到了祠堂前的一处茅屋下,摆放的石碾石磨,大呼小叫地引人注目。
“妈妈说这个是石碾,磨面用的!这个石磨,磨豆腐用的!”长处于深闺大院里的湘云从未见过此物,也没听过此物,今日所见种种,着实令她开了眼界。
“湘云妹妹,此处是村人祭拜祖宗之处,不可随意喧哗!”宝钗拿起团扇轻轻拍打湘云头部,教导小湘云,“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宝姐姐,这村子好小,像是还没荣府大!”小湘云是个闲不住的人儿,汇合众人后,拉着大伙一起,花了两三炷香时间,顺着村道逛了一圈,顿时有些失望,“嫂子说过不能出村去,村口又有婆子守着,好没意思的!”
“是谁接连两天睡不好觉的?”
“是谁早早就醒来准备的?”
“是谁在车上一路高高兴兴的?”
众人听后,都嘲笑湘云一回。
“我倒有了个主意!”宝钗笑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此时众人已来到坡下的池塘边,此处有几个村妇在守着水井和去年开挖出来的池塘。
“宝姐姐,那是柳树,没甚出奇的!”湘云应道:“倒是可以让嬷嬷取来几支柳条编戴!”
众人顺着宝钗的团扇房向望去,是池塘边的几颗柳树。
看着新嫩如丝的绿条,在清风的吹荡下,像是一片飘飘渺渺的翠烟。多情的宝玉情不自禁地吟出:“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我出一联,你们谁对上了,我就拜他为师,终生以弟子身份服侍!”宝钗举高了团扇,藏起了嘴边的狡黠。
有这般好事?!众人来了大兴致,纷纷嚷道。
“快说,快说!”湘云急急地催促。
“定能对上!”宝玉自得。
“嘻嘻嘻!”黛玉偷笑。
“宝姐姐,你说!”迎春探春惜春和贾琮贾兰贾环,也高兴地起了哄。
“听好了!上联是...”宝钗气定神闲地念出:“烟锁池塘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