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草原,山脉众多。
如阴山山脉、铁山山脉,皆是横断成岭,矗立在天地之间,蔚为壮观。
自定襄逃跑,阴山遭伏之后,颉利可汗已不复往日的风光,彻底成了一条丧家之犬。
一路跌跌撞撞,总算是逃到了铁山脚下,搭了个小破窝,喘上了半口气。
咕咕咕。
几口粗糙的大锅煮着乱七八糟的食物,一大群突厥士兵们耷拉着脑袋,舀着热汤。
这吃法看上去和火锅差不多,实则一锅乱炖,里头还混着血水和泥土树叶啥的,纯粹就是填饱肚子而已。
营垒之内,异常的安静,没有往日的喧嚣吵闹,唯有死一般的沉寂。
这一撤一败,损兵折将,突厥士兵的士气已经跌落到了最低点。
几个士兵还时不时的望着远方,目中露出忧色。
“这次撤退,留下了不少痕迹……”
一个老兵喝着热汤,低语道,
“虽然风雪遮盖了不少,但要是被唐军发现,很快就会追上来……”
“大可汗难道真的要在这铁山安家不成?”
叮。
一旁的士兵用碗碰了碰他的碗,努了努嘴,有些轻松的笑道;
“图鲁兄弟,不用担心,唐朝都已经派遣使者团来跟大可汗议和了,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唐军不会再来作战,而是会撤兵,只要和谈达成,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到自家的草场去。”
“喏,看到那个豪华的帐篷了吗?那就是大可汗专门招待唐朝使臣的,啧啧……”
士兵们将目光转向右边。
这座大帐,几乎和大可汗的牙帐差不多大小,只是稍稍矮了一头,本该是王子居所,却硬生生的被唐朝使臣给占了。
正瞧着,可汗牙帐中忽的跑出一个近卫来,一熘烟似的抛到了唐朝使团的牙帐前,恭敬道:
“唐俭大人,大可汗请您赴宴。”
“知道了。”
哗啦。
牙帐的帘子掀开,唐俭挺着自己的小肚子,背着手,在近卫的指引下,大摇大摆的进了可汗牙帐。
一路走来,他目不斜视,根本不看旁人一眼。
“唐人,真嚣张啊!”
突厥老兵一脸不忿,将碗中难以下咽的热汤洒在了地上,懊恼道,
“才几年啊?就几年前!他们看到咱们,还跟绵羊见了狼似的!可如今……”
“唉!”
一声叹息,引起了众兵卒的共鸣:
“是啊!三年前,咱们还在大唐纵马奔腾呢!像这样的货色,老子一刀一个!”
“别提三年前了!就是从三年前那一战开始,咱突厥就走了下坡路,从此再也没好过!真是成也可汗,败也可汗!”
“你不要命啦?最近可汗心情很不好,你这话要是传到他的耳朵里,是要杀全家的!”
“……”
霎时间,众士兵噤声。
一时口嗨无度,犯了忌讳啊这是!
“其实大可汗也不容易……这三年来的天气,实在是太恶劣了!我都怀疑草原之神有没有在保佑我们。”
老兵轻叹道,
“亦或者是说,她是在惩罚我们?”
“一场暴风雪就能冻死无数的牛羊,你们想想,这三年来有多少次暴风雪了?怕是数都数不尽啊!然后契丹也反了,薛延陀回纥也都反了……唉!”
“我突厥要不是因此元气大伤,哪里至于被唐朝欺负成这样?真是可恨!”
他年长一些,比年轻兵卒也看得更加长远一些。
怪可汗,不如怪天时!
这样的日子,谁来都难捱!
“谁说不是呢……”
身旁之人扼腕叹息,看向众人,低声问道,
“你们说,这回可汗是真的要和唐朝议和吗?这要是讲和,代价可不小啊!”
老兵瞥了他一眼。
“这是咱们能讨论的?这是碰都不能碰的话题!”
他摆手道,
“别想了,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娘的,这汤怎么越喝越骚?谁把尿撒里面了?!”
众士兵:“……”
……
可汗牙帐之内。
肥美的羊腿烤的金黄,一滴滴的羊油往下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唐俭在软榻上坐定,貌美的婢女便迅速送到了热马奶酒。
“唐鸿胪,这可是咱们草原上的美味,马**酒!”
颉利可汗坐在主位上,热情的道,
“味道醇美无比,你请尝尝,热热身子吧!”
“谢可汗。”唐俭略一拱手,端起了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一股酸涩的味道在嘴巴里散开,还带着一阵浓郁的腥苦滋味儿。
“噗……呃!”
这一口下去,唐俭瞪着眼珠子,差点没吐出来!
“怎么了?”
颉利可汗笑容微微收敛,询问道,
“滋味儿不好?”
“不,不是不好,而是我喝不惯这个味道。”唐俭摇了摇头,连道,“咱们中原人,还是喜欢喝茶。”
颉利摸了摸下巴。
“好吧,这上好的马奶酒,乃是用来招待贵客,本来以为你会喜欢的。”
他挥手道,
“来人,给尊贵的使者上茶!”
突厥有茶,当然,都是从跨域商人手中买来的。
一天到晚吃牛羊肉,喝牛奶马奶,特娘的屎都拉不出!
必须得用茶叶清热去火,润泽肠胃,于是通肠顺便,浑身舒畅。
也正是因此,茶叶这玩意儿在突厥,在西域,都是价比黄金,供不应求。
因为真的有用!
“尊贵的使者,请用茶。”
美婢送上一杯热腾腾的绿茶,而后便低着头,侍立在旁。
“好,好,多谢。”
唐俭眼前一亮,赞道,
“不曾想到在突厥,还能喝到这一口。”
“不蛮可汗说,现在大唐也流行这个,不加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茶叶泡水,滋味儿甚好!”
“您也可以多尝尝,可解牛羊肉之腻味。”
哧熘。
一口清茶抿入口中,他露出了满足之色。
虽然这茶的品质并不算高,味道也不算甚好,但刚喝完巨难喝的马奶酒的他,这会儿来上一口。
啧!
清冽甘甜,绝妙滋味儿啊!
“好,好。”
颉利可汗笑吟吟的道,
“既然是唐鸿胪建议,本汗一定多尝试尝试。”
“来,来,将本汗的这条羊羔腿给唐鸿胪送去。”
婢女端起羊腿,送到了唐俭面前。
“使不得使不得。”
唐俭连连摆手道,
“这是可汗您的吃食,我怎么敢享用?”
颉利可汗哈哈一笑。
“尽管享用!这是本汗对待贵客的礼数!”
他应了一声,而后拍了拍手。
“来!”
哒哒哒。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只见一群身姿妖娆的舞女,穿着雪白的貂裘,却大片大片的露着小腹和大腿,进了牙帐之内。
冬冬冬!冬冬冬!
鼓声响起,舞女们赤脚踩在地毯上,跟着密集的节拍,在唐俭面前婉转歌舞。
那一片片黝黑而又富有弹性的大腿,在雪白貂裘的衬托下,有一种野性的美。
晃来晃去的,给唐俭那一双小眼睛都快看花了!
大唐虽然风俗也算开放,可也没到这种程度啊!青楼里都没这样的尺度!
突厥人不愧是突厥人,会玩儿!
一曲舞罢,唐俭还沉浸在一片大腿和小蛮腰中,无法自拔。
“唐鸿胪,喜欢吗?”
颉利可汗笑问道。
唐俭:“……”
“唐鸿胪?”颉利可汗再度提醒了一句。
“呃……哦!可汗。”
唐俭此刻才回过神来。
“喜欢吗?”颉利可汗再度问道。
唐俭嘿然一笑。
“孔子有云,食色性也。”
他道,
“大家都是男人,要说不喜欢,这是假的。”
“有哪个正常的男人不爱美女呢?”
“哈哈哈……唐鸿胪真是一个性情中人,说话不扭捏,痛快!”颉利爽朗大笑道,“来啊!你们都听到了,尊贵的大唐使者喜欢你们!现在,你们都到他的牙帐里去,钻到他的被窝里去!从今天起,你们就全都是唐鸿胪的女奴了!”
大手一挥,十个舞女皆是点了点头,含情脉脉的看向唐俭。
唐俭:“???”
“啊!可汗,不可以不可以!”
他神色略有些慌张,忙道,
“我对她们的喜爱,只是纯粹的欣赏,并不是想占有她们,更不是要让她们为奴为婢!”
“还请可汗不要这样……”
颉利可汗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我们突厥人没有所谓的欣赏!只要喜欢一样东西,就必须要占有!而且是狠狠的占有!”
他指着十个舞女,道,
“唐鸿胪,这些舞女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即便是本汗都未曾享受过。”
“你就不想占有她们,尝尝滋味儿?”
“入乡随俗,还请你不要拘谨嘛!”
唐俭:“……”
他望着那一个个媚眼如丝的舞女,忍不住喉结动了动,咽了一口口水。
“可这……也太多了,我实在是无福消受啊……”
唐俭喃喃道。
“哈哈哈,这有何难?”
颉利戏谑道,
“大唐的皇帝陛下的后宫,不也有许多的佳丽?”
“又不是一次性要你都享受了,你可以一天挑一个嘛!每天早上起来,身边所睡的都不是同一个人,这才叫滋味儿呢!”
唐俭:“……”
他的目中,露出意动之色。
颉利可汗见此,再度挥手道:
“去吧!去用你们的胸脯,把唐鸿胪的被窝暖好!”
“是。”十个舞女娇滴滴的应了一声,排着队离开了牙帐。
唐俭望着她们婀娜的背影,心里有些痒痒。
他当然知道,这是来自于颉利可汗的糖衣炮弹,自己每多享受一份好处,大唐会多损失十分利益。
但……
那可是十个美女啊!
辛辛苦苦跑到这贫寒贵乏的突厥来,就不能享受享受?
嘶——十个,十个!我要打十个!
想想都刺激。
咕噜噜……
身旁的美婢再度将唐俭的茶水倒满。
而此刻,颉利可汗也终于发话。
“唐鸿胪,很感谢唐皇陛下能派遣你来议和,他是真正仁慈圣明的君主!”
颉利可汗喝下一口奶酒,目中露出钦佩之色,感慨道,
“本汗,亦是真心实意的投降!极有诚心的俯首陈臣!”
“大唐,实在是太强大了,以前我还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如今,我已经认清了现实!”
“决不能跟大唐作对!那将是死路一条!”
唐俭神色一正,点了点头。
“可汗能这么想,陛下若能听到,一定会非常高兴。”
他应道,
“陛下派遣我来与可汗谈论和谈之事,亦是表达了他的诚意。”
“若可汗真的愿意归降称臣,两国之间化干戈为玉帛,那将不失为一桩美谈!毕竟,大唐立国也不过十余年,咱们两国之间,并没有那么多解不开的仇恨嘛。”
颉利闻言,不禁连连点头。
“对,对,就是嘛!哪有那么多仇怨?”
他一脸恳切的道,
“我颉利真的愿意归降,当唐皇陛下的臣子!”
“来你瞧,我连纳贡的清单都已经拟好了,国书也已经写好了。”
“你瞧……”
说着,颉利将一封羊皮纸递了过去,由婢女递到了唐俭的手中。
“哦?”
唐俭微微有些讶异。
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撑开纸面一看,那张清单可谓是密密麻麻,上面有些牛、马、羊、黄金、玉石、玛瑙等价值不菲之物,数量皆不在少数。
这清单用来上贡,那绝对是豪华丰厚!
“可汗果然有诚意。”
唐俭扫了几眼,微微颔首道,
“这些贡品,可谓是琳琅满目,价值连城。”
“不过,这都是后话,目前的状况,还是要先把眼下这场战争解决,之后再谈称臣纳贡的事儿。”
“您说,是不是?”
颉利笑容收敛,点了点头。
“唐鸿胪想怎么解决?”
他的语气,稍稍冷了几分。
“不是我想怎么解决,而是您想怎么解决。”
唐俭沉声道,
“发动一场战争,所耗甚大,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停下的,若要停战,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
“这代价该由谁来出,不用多说,必定是战败的那一方,来割地,来赔款。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颉利面色微微一寒。
“唐鸿胪的意思……本汗光是投降称臣,年年纳贡还不够,还要向大唐支付巨额的战争赔款,还要割地?”
他冷声道,
“这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本汗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