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嵕山。
工匠们排成了长龙,在午休的间隙,到茶摊上领一碗凉茶喝。
“真热啊……”
“是啊,今年的三伏,比往年要热多了!你瞧瞧我这身上,不住的冒汗!真快热死了。”
“你做内室的就别抱怨了!我们这些做外陵的才叫惨,你瞧瞧这胳膊这脖颈,都晒脱了三层皮了!”
“……”
工匠们尽量靠在阴凉的地方,咕咚咕咚的喝着凉茶。
自从皇帝下令扩大工匠规模之后,九嵕山周围的常住人口就飙升到了十万!都快形成一个人口密集的城市了!
物料、粮食……源源不断的往这儿送,让李世民的昭陵越来越完善。
就眼下这进度,在年底竣工那是毫无疑问的。
咕咚,咕咚。
徐风雷带着斗笠,也来蹭免费凉茶喝。
转眼春去夏来,日子走的快,他的清修功夫却并没有多大长进。
“有为法皆为后天,如《金刚经》所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略微闭目,喃喃道,
“可无为法,又如何下手呢?”
“都说本心清净,本自具足,可究竟如何才能达到真静?”
徐风雷的修行达到了瓶颈。
他想要长生久视,自然是要修全真的,但修行真不是那么好修的。
能做到静,但无法做到无为啊……
哧溜。
又喝了一口凉茶,他的内心有些烦闷,正欲起身,却见武二丫快步跑了过来。
“干爹,有重大情况!”
她一改往昔的活泼,神色此刻有些严肃。
“嗯?”
徐风雷起身,有些讶异的道,
“怎么了?什么重大情况?”
很少看到丫头这番神情啊!
武二丫扯过徐风雷的手,拉着他就往回走。
“侯君集可能要造反!”
她远离了人群,这才压低声音道。
徐风雷:“!!!”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
“什……什么啊?!”
他愕然道,
“你说侯君集他要造反?!这……”
武二丫的话太过骇人听闻,以至于徐风雷听到的一刹那,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真的有可能,我不是乱讲。”
武二丫严肃道,
“两个多月前,我就收到边疆的情报,得知侯君集给他的女婿贺兰楚石去了信。”
“我原本不以为意,以为只是家书,便没有在意,扔到了一旁。”
“但之后,我又得到情报,得知侯君集每次给朝廷发战报时,都会捎带一封信给贺兰楚石。”
“这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了,为什么总是给女婿发信,按理说,也是要给妻子儿女啊……再一联想到贺兰楚石的身份,我便耗费重金,买通了一些人,最终暗中得到了其中一封信件的抄本。”
两人一边说,一边快步走着。
没一会儿,就到了茅草屋内。
武二丫将抄本递了上去。
徐风雷接过一看,却是皱起了眉头。
“这上面都写得什么,看不懂啊。”
他沉声道,
“狗屁不通……这是密信?”
看上去都是汉字没错,排列到一起他就看不懂意思了。
“没错,是密信。”
武二丫道,
“如果只是普通的家书,光明正大即可,为何要以密信的形式?”
“侯君集此人,必然有所图谋!”
徐风雷心神震动。
“要说别人,我还不信,但这老小子……还真有可能!”
他沉声道,
“现在侯君集手里有多少兵马?”
这老东西,有前科!前世的前!
“这正是关键所在,侯君集手里有七万大军。”
武二丫道,
“按理说,他应该和大军一同返回,但这回,他却抛下了负责辎重的十数万兵卒,打仗的步卒也扔下了,只带了最精锐的五万骑兵返回长安,对外宣称是在高昌得到了一截佛骨,要以最快的速度献给陛下。”
“陛下批准了他的奏请。”
徐风雷神色变幻。
要说侯君集造反,一开始他是震惊且有点不信的,但心神恢复过来,他便知道——
武丫头绝不会是无的放矢,她每天处理那么多情报,最擅长的就是将一件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串联起来!
换句话说,她的嗅觉是最敏锐的!
“我们先假设他确定是要造反。”
徐风雷沉声道,
“那么,他哪里来的把握?”
“就凭手里的五万骑兵?骑兵的战斗力是很强,但想要强行打下长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再说了,他手里的骑兵又不是他的死士,他只是个将军而已,甚至连大总管都不是!”
“只要他下达进攻长安的指令,你信不信,都不用别人,手底下的兵卒就会把他绑成一个大粽子,献给皇帝!”
不要觉得你带过兵,兵就是你的了。
咱也带过兵,还当过征北大总管!手底下也曾有雄兵数十万!
但咱明白,这兵权只是暂收在手而已!真正能掌控军队的,是朝廷,是皇帝!
想要调转矛头弑君?谋朝篡逆?还篡的是李世民这个马上开国皇帝的逆?
简直是痴心妄想!
“没错,仅仅凭借侯君集一人之力,他是绝对无法造反的,胆子再大,也不能去白白送死啊。”
武二丫摸着光洁的下巴,推理道,
“所以,他既然敢这么做,就必然是有所倚仗!”
“我认为,长安城里必然有人和他里应外合,一起发动政变!而这一点,也是他频繁给贺兰楚石密信的缘由!”
“那么,再联想到贺兰楚石东宫禁卫统领的身份,我便敢大胆推断——和侯君集合作,里应外合发动政变的,就是当朝太子!”
徐风雷:“啊?!”
“这,这……”
他瞪大了眼睛,脑袋有点晕乎乎的。
“承乾要谋反?你这……丫头啊,你这可不能乱说啊!可得有证据啊!”
这番大胆推测,实在是给他惊到了!
承乾造反!这对于他来说,绝对是梦魇般的四个字,能把他的道心都给破碎!
“都说了是大胆推测嘛,咱们私底下说说而已,又不用负责任的。”
武二丫耸了耸肩,道,
“干爹因为太子是你的徒弟,所以你绝对不会想到他会谋反。”
“但我和太子没有什么瓜葛,所以我完全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看,来推理——”
“你想想,侯君集谋反没有成功的可能,可如果和太子里应外合呢?”
“只要太子把皇帝赚到东宫软禁起来,再以皇帝名义矫诏,命令侯君集带兵入长安控制全城,那么他不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上位了?”
“若是这样,成功的可能很高啊!只要配合得当,我觉得起码有八成以上的胜算!”
徐风雷:“#¥%……&*@#!!!”
“这不可能,不可能啊……”
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勉强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喃喃道,
“承乾绝不可能和侯君集勾结在一起的,他明知道我和侯君集是死对头!”
“再者说来,他也绝不可能忤逆父亲,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他应该没这个胆子的……”
“你这太离谱了……”
武二丫的话语,让徐风雷如坠冰窖。
她的推断,好像还真像那么回事!但他完全不能相信,李承乾会做那种事!
“干爹,我想你得回一趟长安。”
武二丫认真道,
“我们当然希望平安无事,但,不可不防啊。”
“干爹,你不要带有任何的情感色彩,假如,我是说假如我的推断是真的,那长安真的要翻天了,侯君集将遗祸无穷。”
“回长安,把事情调查清楚,如果真的是我猜错了,也没什么损失,就当是求个心安吧。”
徐风雷听完这番话,目光闪烁。
“回长安……”
他低声道,
“对,对,你说得对……”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要做的就是最坏的打算。”
“如果最后,侯君集真的只是献上佛骨心切,那自然无事,可他要是真的要谋反,那我这一回,可以为大唐裆下滔天灾劫!”
“嗯……回!你收拾一下,我们轻装简行,马上回长安!一定要赶在侯君集之前!”
徐风雷略一思索,便直接下了决断!
保险起见,回去!
“以侯君集的速度,到长安大概还要七天,我们肯定可以在他前面到达长安。”
武二丫麻溜的收拾行李,应道,
“干爹也别太着急,纵然是最坏的情况,一切也都还来得及。”
徐风雷的神色,却并没有因为这一句宽慰而缓和。
他现在收拾着行李,满脑子想的,都是李承乾。
他回到长安的第一件事,就是入宫,亲自到东宫去当面质问李承乾,看看他究竟有没有包藏祸心!
到目前为止,他其实还是坚信——李承乾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
两日后。
长安,太极宫内。
李世民坐在上书房内,听着几位宰辅的奏报,却是面沉似水。
房玄龄小心翼翼的奏报完,规规矩矩的行礼,出了上书房方才松了一口气。
“陛下近来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一边的马周忍不住道,
“气场也太压迫人了,我都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宫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房相,你知道吗?”
房玄龄摇了摇头。
“老夫也不知道……”
他皱眉道,
“自打上个月起,陛下就有点不对劲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都没见他笑过,的确是压抑啊。”
“不过,也不要想太多,作为臣子,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不会有事。”
马周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离开,只留下长孙无忌留下上书房内,依旧被李世民的气场所压迫。
“陛下,太师回来了。”
长孙无忌低声道,
“大概明天就能赶到长安。”
李世民神色淡漠,点了点头。
“他若进宫,拦住他,叫他来朕这里。”
他起身吩咐道,
“你退下吧,朕乏了。”
“遵旨。”长孙无忌应声,抬头看到皇帝那淡漠的神情,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是起身行礼告退。
上书房内,只剩下李世民一人独坐。
哒哒。
哒哒。
他的手指敲击着桌面,节奏越来越快,最终——
砰!
一巴掌拍在桌上,目中的怒火喷薄而出!
而下一秒,却又化为了一片冰冷。
……
次日,中午。
徐风雷和武二丫两人两骑,又风尘仆仆的回到了长安。
和上回的闲情逸致不同,这回他的情绪不高,以至于都没空去摊位上吃个点心,饿着肚子就奔向皇宫。
“长安似乎有一点不太寻常。”
武二丫看着周遭,有些疑惑的道,
“一片祥和繁华之中,感觉有那么一丝丝的肃杀味道。”
“是我的错觉吗?”
徐风雷瞥了她一眼。
这丫头,不愧是女帝之材,感觉竟然能如此的敏锐!
“是不是错觉,待会儿就知道了。”
徐风雷沉声道,
“想来这世上,也没人能玩的过皇帝。”
“他的百骑司,可比咱的暗网厉害多了。”
武二丫听到这话,却是有几分不服气。
“才没有!我觉得不分伯仲!”
她嚷道,
“他有权,我有钱!都能驱使旁人为我所用!”
“再给我几年时间,我一定把暗网经营成天下第一的情报组织!”
徐风雷闻言,不禁哑然失笑。
“好,好,你最厉害了。”
他摸了摸丫头的脑袋,吩咐道,
“行了,我进宫去了,你去组织那边训话吧。”
“还你有钱……你的钱还不是你清泉姐给你的?有空去拜访她一下,她的关系你还是要搞好的,少不了你的好处。”
武二丫嘻嘻一笑,调转马头而去。
而徐风雷的笑容,也为之收敛。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巍峨的皇宫前。
这两天的奔波中,他也静下心来想了很多很多,想了各种可能,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李世民,绝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
“承乾啊承乾,但愿你什么都不知道,但愿我和丫头都是猜错了,但愿,一切太平……”
徐风雷打马上前,喃喃道,
“你不会做那种事情的,对吧?”
“……”
他嘴里轻轻念叨着,胯下骏马已经是驮着他,到了朱雀门前。
守将,依旧是那个常年值班的李君羡。
“见过太师。”
李君羡下了城楼,拱手行礼道,
“太师是要觐见陛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