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灯火通明。
李世民靠着殿门,看向了殿内,童孔勐地一缩。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修罗场啊!
地毯被大片的血污无覆盖,正中间处,竟有一具无头尸体,根本无人将其处理!
父亲李渊,就这么披头散发的低着头,坐在台阶之上,身上龙袍早已血迹斑斑。
他的脚边,是一颗头颅。
很熟悉,不是那无头尸体的,而是他四弟李元吉的……
“父……”
李世民想喊一声,喉咙口却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一声怎么也喊不出口。
声虽未出,泪已先流。
“是二郎啊。”
李渊微微抬头,杂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庞,只露出一双眸子。
他朝着李世民招了招手,语气无比的平静:
“来,过来。”
“儿……臣,儿臣参见父皇……”
李世民略一哽咽,迈过门槛,扶着大门跪倒在地,将头狠狠地磕在了坚硬冷冰的地砖之上!
小腿处传来一阵剧痛,顿时有鲜血沁出,可他此时已然是全然不顾了……
“过来,过来。”
李渊再度招了招手。
“是,父皇……”
李世民咬着牙起身,左手紧抓着大腿,一瘸一瘸的挪了上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但他却挪了很久,才终于挪到了李渊的面前。
“你的腿怎么了?”
李渊瞥了一眼他的小腿,轻声道,
“是被谁伤了?”
李世民默然无语,只是流泪。
他的目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那颗头颅。
血,早已流干。
一个时辰多时辰前,这还是他那个活蹦乱跳的四弟,那个弯弓搭箭射自己的李元吉。
如今,只剩下一个干瘪的死人头。
“来,朕看看,让朕看看……”
李渊搂住李世民的小腿,喃喃道,
“这是箭伤啊……”
“这个箭头,朕认识的,当初从突厥那缴获的金狼箭,朕都赐给了你四弟。”
“他干的?”
李世民再度保持沉默。
这个时候,他无法给出任何一个得体的回答!
“他射了你一箭,你砍下他的脑袋……”
李渊轻轻推开李世民的腿,望着那张满是泪水的脸。
他轻抚着李世民的脸庞,念道,
“倒也公平,倒也公平……”
“倒也公平……”
李渊一连说了三句重复的话,似是在劝慰自己,在说服自己。
可最终,他的胡须颤抖了起来。
然后是整张脸,都颤抖了起来!
砰!
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痛苦与愤怒,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李世民的脸上!
“公平吗!公平吗!”
李渊红着眼逼视着李世民,歇斯底里的大吼道,
“李世民,告诉我,这公平吗?!”
“那是你的大哥,你的四弟啊!你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啊!你怎么下得去手的?你怎么下得去手的啊!”
“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啊!我宰了你,我要宰了你!”
这一瞬间,李渊的心神已然崩溃!
他忍不了了,他无法接受这个血淋淋的事实,他无法接受!
“取朕剑来,取朕天子剑来!”
“取来!
李渊勐地起身,朝着周遭大吼。
见无人应声,他又疯狂的在殿内寻找锐器!
此刻只要有一把小刀,他都会狠狠的扎进李世民的心窝!
可惜,找了一圈都没有。
李渊捂着脑袋,竟然直接抄起了棋盘,高高举起,就要朝李世民脑袋上砸!
“父皇!”
“儿臣这条命都是父皇给的,父皇若要儿臣死,无需您亲自动手,儿臣这便自刎!”
李世民左边脸庞高高肿起,他泪流如注,凄声道,
“儿臣手无利器,这便撞死在金阶之上!”
说罢,他竟不顾腿上伤痛,勐地起身便要往那台阶上撞!
李渊心神一颤!
“够了!”
他一把扯住李世民的衣领,凄厉道,
“李世民,你究竟还要跟朕演到什么时候?你演得还不够吗!”
“朕被你骗的,还不够惨吗!”
“你!你……”
李渊颤着手指着李世民,咬牙道:
“你残忍的杀害兄弟,又叫麾下战将来欺辱朕,恫吓朕,逼迫朕!”
“不就是为了坐上那把龙椅么?不就是为了当上这个皇帝么?”
“来,来,朕现在就把脖子露出来,来!”
他将李世民的手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疯狂道:
“你既杀了兄弟,现在干脆也把朕这个父皇给杀了,你马上就可以登基!马上就可以当皇帝!”
“岂不是更方便!
“来,来啊,来啊!你怕什么,来啊!
最后两个字,李渊几乎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将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
然而,面对父亲的引颈受戮,李世民却是将双手一松,抱住了李渊的肩膀,倒进了他的怀中。
“父皇!父皇……”
“儿知错了,儿知错了!”
“儿……不该那样做,儿不是人,儿是禽兽,是禽兽!儿……”
“呜呜呜,呜呜呜……”
李世民紧紧抱住了父亲,泪水再度决堤。
这一刻,他是真的悲恸,也是真的悔恨,真的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但悔过归悔过,可如果让他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下决心,先下手为强!
在这里抱着父亲哭,总好比化作脚下干瘪的死人头……
“建成啊,元吉啊,我的儿啊,我的儿……”
李渊此刻却是没有推开李世民,反而是将他拥在了怀里,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水,恸哭道,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呜!呜呜呜呜……”
父子俩在这一刻,抱头痛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连殿外的徐风雷听了,都是心有触动。
“这便是帝王家啊……”
他摇头轻叹道,
“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了那把龙椅,都争成啥样了……兄弟相残,父子反目,唉,人的**啊。”
“我应以此为鉴,虽身处权力中心,可不能陷入那争权夺利的漩涡中去无法自拔。否则,将来必有落泪之日……”
此刻,天色微亮,一阵清风徐来,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倒是让他身上多了几分超然出尘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