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泉扫了眼左丰,脸色沉重道:
“方才南匈奴已然派了人前来喊话,说是南匈奴单于羌渠,以及一众单于亲信、中立贵族,还有使者队皆已被囚禁。
眼下,屠各氏大人屠各莽阿已自立为单于。
他们此番派人喊话便是想让我等投降献城,不过已被在下射退。”
“如此说来,而今南匈奴已被左部贵族掌控?”
左丰脸色更黑,眼中仓惶之色更甚。
“确是如此。”
杨泉一边注视着城外匈奴大军的动静,一边点了点头。
左丰捶着拳头,来回焦躁踱步半晌,忽的凑到阎象跟前低声道:
“这,阎长史,若不然,咱还是率领美稷营撤离吧?
毕竟,美稷县不远处便是南匈奴王庭,即便能够坚守一两日,敌军也会源源不断赶至。
届时,孤立无援之下,根本无法支撑啊!”
阎象脸色微沉,不假思索地摇头道:
“此举不可。
美稷营之使命便是督查南匈奴王庭,而今南匈奴发生剧变,美稷营更应死守美稷城,以为朝廷充当前沿耳目。
若是弃城逃离,怕是赵中郎将及左黄门皆要被问斩!
更何况,匈奴骑兵尤擅长途奔袭,西河郡北部尽是匈奴骑兵之天下。
一旦出城,倒反而会迈入险境。
相反,匈奴骑兵虽利,然攻城器械却十分落后、稀缺。
我等据城而守,方有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阎象微微一顿,扫了眼脸色时青时白的左丰,语气微缓道:
“不过左黄门也无需太过担心,我美稷营兵卒皆为善战敢战之士,加之城防设施完备,定能护得城池周全!”
左丰勉强一笑,心中早已乱成一锅粥,不知该去还是该留。
此时,一架马车忽然在二十余兵卒的护卫下来到了城墙脚下。
随之,一道盘坐在软塌上的人影被两个兵卒抬上了城门楼。
“咳咳,情况如何了?”
“赵毅”有些痛苦地咳嗽两声,虚弱出声问道。
“回中郎将,敌军正在组装云梯,观其速度,顶多再有一个时辰,敌军便会发起进攻!”
杨泉急忙上前回禀。
眼见自家将军重伤之下仍旧上城督战,周围的军卒顿时士气大振。
左丰虽也有些惊异,不过此时却无心思去感叹。
眼下他满脑袋都在思考,究竟要如何确保自身安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赵毅”忽然轻笑一声。
“诸位无需担心,敌军并非精锐,且不存在大规模援兵。
只要能够抵御住敌军首波攻势,给敌军以沉重打击,敌军定然不敢再强攻!”
左丰耳朵微晃一下,清楚无误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字眼。
当即,左丰凑到跟前,一脸奇怪且期待道:
“赵中郎将何以料定敌军再无援兵?”
“赵毅”艰难地转了下身子,虚弱却自信道:
“本官上任时日虽不长,然对南匈奴之情势却早有掌握。
南匈奴高层总共分为三大派系,分别为单于系、中立系、左部系。
其中左部系势力最强,却也是对朝廷最为敌视之派系。
甚至于,他们中还有不少人对朝廷十分仇视。
再加上此前河东卫氏及太原王氏与左部贵族生了矛盾,本官估计,眼下屠各莽阿怕是已然尽起南匈奴大军,向着朝廷腹地攻去!
既然敌军主力已然远去,那自然不会再有大股援兵。”
说到这里,“赵毅”突地眉头一拧,看向阎象。
“阎长史,立刻向朝廷飞鸽传书,将此间之事奏报朝廷,并请朝廷提防南匈奴攻略朝廷腹地!”
阎象瞥了眼天色,估摸着也该到了点,当即恭敬抱拳应命。
“遵命!”
不过就在阎象准备书写密信时,左丰却是追了上来。
“阎长史且慢……”
阎象回头,一脸疑惑道:
“嗯?左黄门有何指教,可是也要向朝廷奏报?”
听了“赵毅”的分析后,左丰此时心中已然安定了不少,是以笑眯眯道:
“自然,本官身负皇命,如此大事若是不加奏报,回朝后怕是要掉脑袋……”
说到这里,左丰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四周,低声道:
“阎长史,关于南匈奴围城之人数,你打算如何奏报?”
阎象微微一愣,茫然道:
“自然是照实奏报,敌军围城人数当在五千左右。”
左丰哎哟一声,恨铁不成钢道:
“我说阎长史,你莫不是傻?
南匈奴出了这般大事,赵中郎将及美稷营却无一丝察觉,这可是渎职啊!
虽说赵中郎将有伤在身、情有可原,但终归是有失职之嫌。
但若是赵中郎将戴罪立功,坚守美稷城击退敌军五万大军之进攻,那非但不会被问责,反而会让天家龙颜大悦啊!
如此浅显之理,你怎的就不懂?”
阎象心中好笑,这左丰倒是来了记好助攻。
不过面上则是先恍然大悟,其后却又皱眉道:
“左黄门此言倒是颇为在理。
只是,五万之数量未免太过夸张。
南匈奴总共只有不到十万大军,此番若是真的倾巢而出,攻略朝廷腹地,那数量这一项定然难以对上号。
况且,若是差距太大,也会让人生疑。
不若便定为一万又二,你看可好?”
左丰仔细一想,感觉也是这么个理儿,当下便点了点头应下。
随后,左丰复又莫名一笑,姿态有些忸怩道:
“这个,阎长史可否在奏报中……”
阎象一脸了然地摆摆手,含笑道:
“左黄门放心,下官会在奏报中提及左黄门愿与美稷城共存亡之忠君大义!”
“阎长史果真乃当世俊杰!”
左丰顿时乐得眼睛都迷到了一块儿。
身为宦官,他们可很少能直接参与到战事之中。
而但凡是参与了进去,并且有所建树。
哪怕只是很小的一点,也是一笔不斐的晋升之资。
因为,近水楼台、得天独厚……
“既如此,那咱这便去书信吧……”
面对左丰的迫不及待,阎象十分配合地应了下来。
一番“串供”就这般定下,属实奇妙。
……
一个多时辰后,西河郡南部,蔺县。
“报!!!”
县长杨芾正在书房内逗弄着笼中的黄尾小鸟,听到这急促且大声的叫唤,顿时吓得一个哆嗦,额头直接装上了鸟笼。
所幸笼子是木质,若不然定要撞出一个小包不可。
“混账东西!叫嚷什么?”
杨芾恼羞成怒地朝着门外大骂一声。
门外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但只是两息后,屋门便被直接推开。
“县长!大事不妙!匈奴、匈奴骑兵……”
杨芾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打断道:
“不妙?是不妙,我看你这掾属是做到头了!”
那闯入的掾属顿时一懵,但此时却顾不得考虑自己的后果,仍旧硬着头皮惶急禀道:
“县长!城西有大批匈奴骑兵正在通过!
根据西城门瞭哨汇报,起码已然通过三万匈奴骑兵,而且此时仍未止歇!”
杨芾顿时一个激灵,惊得手脚并用,爬了起来。
“三万匈奴骑兵?还不止?!
他们是自北向南?”
掾属急忙狠命点头。
“这、这如何可能?
西河郡中北部有长城阻挡,这般多匈奴骑兵,他们是如何通过的?
为何平定关口未有丝毫报备?”
杨芾喃喃着,额头上逐渐冒起了汗水。
“不、不对,糟,要糟!
立刻探明匈奴骑兵总数,一经探明,即刻向邢太守及张刺史禀报!”
“是!”
掾属擦了把汗,正要离去,却又被杨芾叫住。
“等等!此事定然非同一般,为免意外,同时直接向朝廷飞鸽传书!”
“是是!”
生怕杨芾再揪着前事不放,掾属急忙飞奔离去。
……
蔺县以东数十里,西河郡郡治离石县。
某处简陋的酒肆中,西河郡太守邢纪正盘坐在主席上不言不语,哪怕酒菜上齐也不曾动筷,似是在等待什么人。
旁侧一个文袍中年忍不住出声道:
“太守,那张懿虽监察之权甚大,然其本身终归只是中等官身,远不如您,您又何必对其多番礼遇?”
邢纪瞄了眼中年,摇摇头道:
“正是如此,本太守才要对他礼遇有加。
毕竟,小鬼虽小,却持有索命之剑。
若是其官身与本太守相同,又兼负监察之权,本太守怕是要巴结才可了……”
中年还欲出声,一阵脚步声突地传来,赶忙又闭上了嘴巴。
“哈哈哈,邢太守,离约定时辰尚差了一刻钟,您怎地来这般早?”
圆脸、偏胖的张懿大笑着跨入雅间,身后尚跟着一个长脸粗眉、孔武有力的二十七八岁青年。
邢纪温和笑着起身,抱了抱拳道:
“张刺史乃并州清明之灯,本太守可不好让张刺史提前恭候。”
张懿顿时诚惶诚恐地弓腰一拜,受宠若惊道:
“张某只是一介小吏,安敢得邢太守如此赞誉,又牢邢太守提前等候,实属不该!
张某这便自罚三杯,以致歉意。”
说完,也不待邢纪出声,便直接跨前一步,端起小圆杯一口饮尽其中酒液,复又倒饮两杯,这才作罢。
邢纪露出无奈之色,摇摇头后,看向那青年。
“这位想来便是张刺史麾下武猛从事,张杨张从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