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夜。
平定县城以东三十里外,赫连氏驻地南侧。
密密麻麻的骑兵拥挤在湳水西岸的草地上,虽偶有人喊马嘶之声,不过整体还算宁静。
中央帅帐,一众南匈奴贵族尽皆正襟危坐,严肃地盯向最里侧的张渊。
张渊翻动着案几上的十几张舆图,正凝神静思着。
此时不比后世,舆图不仅粗略,而且精确度有限,偶尔还会出现错漏。
不过用来指引作战方向、明确作战目标、判断距离,已是足够。
事实上,舆图在此时可是真正的战略物资,常人根本无法弄到。
这些舆图也是此前太平军信使所送至,南匈奴王庭中根本没有。
虽然西汉时期便已发明记里鼓车,使得舆图绘制相对简单了一些,但朝廷仍然将其视为国之机要。
一般来讲,舆图绘制都是以县为单位,由各县绘制本县舆图,县衙内也只存留本县舆图。
之后,各县再将本县舆图上交郡中,由郡衙汇总本郡舆图,留存后便直接上交朝廷。
太平道虽势力不俗,但在并州及司隶影响力有限。
是以,最终也只弄来了西河郡、太原郡及河东郡十几个县的舆图,并凑出了不完整的三郡舆图。
像张渊此时正在看的河东郡舆图上,便有不少空白。
当然,这个空白主要是乡、亭、里的空白,县一级则皆有标注。
时间缓缓流逝,众人也不敢吱声,只能眼巴巴望着等候。
一刻钟后,张渊终于放下了舆图,抬头看向众人。
“河东卫氏之族地,处于河东郡郡治安邑县城内,与此地相距九百余里。
而太原王氏之族地,则处于太原郡郡治晋阳城外,与王庭相距六百五十里左右。
按照距离推算,东路军必然会早一步与敌军交手。
不过,我南路军之优势在于,前边的四百多里地皆是人迹稀少之地,且途中并无一座城池。
只要悄无声息的拿下二十里外长城关口,并保证守关士卒无法发出警示,那便可一路朝南长驱直入。
因地形限制,四百余里后,便不得不从蔺县旁侧穿过。
届时,浩大的动静必然会惊动蔺县周边人家,使得消息传扬出去。
也便是说,最好的状况下,我南路大军将在靠近最终目标五百里外时,才会被发现。
五百里,哪位可以告诉本帅,这五百里地,我南匈奴大军需要多久赶到?”
众人对视一眼,对于如此简单的问题皆有些跃跃欲试。
呼延罗抢先一步,站起身来。
在呼延罗看来,自己儿子既然已经认准了张渊这位恩公,那他也自然会被其他贵族视为张渊心腹。
如此,倒不如干脆了当的投身过去。
说不得,还有机会争一争单于的位子。
毕竟,羌渠单于的心思,不少人都能猜到一些。
若是羌渠怒而举起,并且倒台的话,那单于之位自然会空出来……
“回主帅,我匈奴儿郎皆是草原雄鹰,胯下战马也是云北战马。
倘若不伤马蕴,一日最高可行两百里。
若是明月当头、趁夜行进,一夜可行近百里。
如此,一日一夜便可行进三百里。
五百里之地,只要萨满神庇佑会有明月之夜,则两日两夜之内,必可抵达!
若是不顾战马死活,五百里地,一日一夜内,便可赶至!”
张渊微微颔首,示意呼延罗落座。
不顾还不待张渊继续出声,羌渠却是忽然皱眉道:
“张帅,此番大军只带了三日干粮。
从此地出发,距离安邑县可足有九百里地。
如此,若是月色不允,便需近五日方能赶至。
既如此,粮将安得?”
张渊侧头看了眼同自己并排而坐的羌渠,含笑道:
“那河东卫氏枝繁叶茂,安邑只是族地所在,河东郡内尚有其他分支聚集地。
而蒲子县便是其中之一,且位于河东郡最北部。
从此地赶往蒲子县,即便不趁夜行军,也可在三日之内赶到。
是以,关于粮草之补充,单于无需担心。”
羌渠恍然似的点头,长出一口气笑道:
“如此便好。”
见羌渠不再出声,张渊便收回了目光,看向账内其余人。
“若是按两个日夜来算,则我方大军赶至安邑城下时,朝廷怕是尚未定出决策来。
即便朝廷此番决策足够迅速,也顶多向河东骑士传下命令。
然,河东骑士之驻地,位于河东郡东南部之邵亭。
邵亭与安邑相距一百三十里,河东骑士想要赶到,最起码也需要大半日功夫。
也便是说,时间对于我方而言,完全够用。”
此时,呼厨泉却又出声质疑道:
“张帅,那安邑县既是河东郡郡治,料来必是城高墙厚。
而我南匈奴尽是骑兵,面对坞堡倒是可以伐木搭梯强攻。
但对于城防完备之高大郡城,又要如何攻打?”
面对如此苛难之问,张渊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朝着呼厨泉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对此,呼厨泉却是不由得脸上一热,低下了头去。
“呼厨泉大当户问的不错,可以说一针见血。
攻城,这是我方大军之最大难点所在。
尤其安邑还是郡城,在不具备大型攻城器械之前提下,即便抛下万条人命,也未必能够攻下!
不过,关于此项难点,本帅自有妙计,届时诸位自会知晓。”
说到这里,张渊拍了拍手掌,正色道:
“接下来,分配作战任务。
此番对河东卫氏动刀,目标共有七个。
其一,蒲子县境内柏山亭。
柏山亭地处河东郡最北部,乃是卫氏蒲子分支所在,处于我方大军必经之路上。
是以,对柏山亭之攻袭,不需分兵。
同时,拿下柏山亭之后,口粮问题也将解决。
其二,北屈县境内三樟里。
三樟里位于柏山亭西南数十里外,其中有卫氏部曲千余人。
此地便交由呼厨泉大当户率领五千骑兵拿下。
呼厨泉,可有信心?”
呼厨泉顿时心中气恼,区区千余私兵,以五千铁骑攻打,傻子也能打得下吧?
这分明是瞧不起自己啊!
“回张帅,不需五千,只需一千,小将便可拿下!”
张渊顿时脸色一沉,不善瞪向呼厨泉。
“我方兵力优势明显,却非要弃之不用,你这脑袋莫非被马驹踢了?”
呼厨泉顿时脸色时青时白,心中羞怒,却又不敢顶撞。
“哼!你若真有本事,那便让手下将士少死一些。
但若是大意失敌、吃了败仗,可休怪本帅军法不留情!”
听到“军法”二字,呼厨泉顿时心中一颤,好似又想起了昨日那一幕。
当下再不敢咋呼,乖乖领了命坐下。
其余贵族大都觉得好笑,不过心中也暗暗打起了小心,避免被训斥。
“其三,杨县境内高梁亭。
高粱亭位于柏山亭东南一百五十里外,聚集有卫氏部曲千余,另有附庸豪强三家,部曲两千余。
此地便交由沮渠力大人率领八千骑兵拿下。
沮渠力,可有信心?”
随着张渊话音落下,沮渠氏大人沮渠力急忙起身,恭敬道:
“张帅放心,小将定全力以赴!”
张渊微微颔首,随后继续出声道:
“其四,皮氏县境内耿乡。
耿乡位于河东郡中西部,乃卫氏第一大分支所在。
耿乡聚集有卫氏部曲两千,另有附庸豪强所属部曲三千左右。
此外,周围尚有朝廷两个坞堡,每坞各有一曲两百军卒,共四百军卒。
他们若是不动便无需理会,若敢动,便一并除掉。
此地便交由屠各孜大当户率领一万两千骑兵拿下,
屠各孜,可有信心?”
屠各孜利索起身,肃声抱拳道:
“张帅放心,若是不下,小将愿提头来见!”
张渊摇摇头,温声道:
“本帅不要你之头颅,只要战果。
不过,若是真吃了败仗,且损兵折将,那你这大当户日后不做也罢!”
“诺!”
屠各孜心中微热,再度一礼。
“其五,临汾县境内冀亭。
冀亭位于河东郡中部,聚集有卫氏部曲千余,另有附庸部曲两千余。
冀亭地处主力大军必经之路上,是以无需分兵,由主力大军直接拿下即可。
其六,安邑县境内樱山亭。
樱山亭位于安邑县北部,乃卫氏除安邑县外,最大核心聚集地。
樱山亭内有卫氏本部部曲三千,而且极有可能尽数装备铁甲及优良武器,乃是真正精锐。
其同样地处大军必经之路上,不过相信在我军赶到樱山亭之前,对方定然已收到消息,且做好准备。
面对危险,对方要么及时撤离,进入安邑城内等候。
要么便是集结各方援助之力,在樱山亭聚集庞大军伍等候。
是以,届时需根据具体形势再做定夺。
至于其七,也便是最终目标,便是安邑县城。
安邑县乃郡城,卫氏不敢过于张扬,是以城内只有三五百部曲作为护院。
不过郡城中却有一千郡兵守城,再有城中各大士族、豪强聚兵,若太守再征召民夫,其兵力应在五千以上。
对于冀亭及樱山亭,都将由主力大军负责拿下。
其他几路大军在完成任务后,需快速赶至安邑城下,以协同啃下最后一块硬骨头!
尔等可有其他疑惑?”
张渊一口气说完后,环视向众人。
“谨遵帅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