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斜之际,张渊等人终于出了呼延氏领地。
“主公,可还要前往其他部邑?”
马武扫了眼后侧的匈奴卫士,朝着张渊低声问道。
“不必了,直接返回吧。”
张渊摇摇头,回首望了一眼几不可见的穹庐聚落,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此番“巡视”,不仅如愿达成预期目标,更收获了一份难得的意外之喜。
藉此,张渊对之后的图谋也更有信心。
“是!”
马武抱拳应和一声,随后策马奔向前方的肖猛。
……
逐就氏驻地。
“木日大伯,您此番兴师动众,究竟是为哪般?”
须卜骨都候一边慢条斯理的切着羊肉,一边漫不经心的望向木日逐就。
木日逐就靠在案几上,一双眼睛闪烁不定。
“大事将至,自然要处处小心。
那羌渠与赵毅暗中勾连,谁知他们是否有阴谋?
若不查探清楚,你我如何安心?”
须卜骨都候撇了撇嘴,不在意道:
“实力差距如此之大,他们又能有何阴谋?
您此番搅动大半个王庭,不也什么都不曾查出?
羌渠氏一如往常、挛鞮氏毫无变动。
就连丘林氏那个墙头草,也毫无异样。
至于那个赵毅,更是被刺重伤,已十余日不曾露过面。
如此境遇,又有何可担心的?”
木日逐就斜睨了一眼须卜骨都候,冷声道:
“越是最后关头,便越要小心。
越是安静,便越有可能出现状况。
虽然此番并未发现丝毫异常,但我这心,却始终有些放不下。
须卜骨都候顿时翻了个白眼,撇撇嘴不再出声,专心祭奠五脏庙。
在他看来,木日逐就定然是年纪太大,脑袋也开始有些不灵光了。
这般疑神疑鬼,已不复鬼狐之风采。
不过这也是个好消息,起码争夺单于之位时,他的胜算又会高上一些……
木日逐就摩挲着铜珠,沉思半晌后,忽的盯向一人。
“济尔勒,那名中郎将使者可有离奇之举?”
一个身材有些单薄的汉子急忙抚胸应声。
“回大人,通过各部细作及黑鹰斥候队之禀报,并未发现对方有异常之处。”
木日逐就闻言,却是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神色更显阴沉几分。
“将那名使者巡视部邑之名单报一下。”
“是。”
济尔勒虽然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快速回道:
“对方所巡视部邑几乎皆是人口上千之部。
羌渠部五大氏族、休屠部五大氏族,以及散部的三大氏族,尽在其列。
此外,尚有……”
待得济尔勒说完,木日逐就的眉头已然紧紧地皱了起来。
单从这方面来看,根本发现不了问题。
尤其对方连逐就氏及须卜氏也作了巡视,虽然只是在驻地门口晃了一圈。
嗯?等等……
木日逐就忽的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
在逐就氏与须卜氏本部只是晃了一圈,那在其他部邑呢?
“济尔勒,我要知道对方在各部邑停留时间长短,快!”
帐内众人皆是被木日逐就这有些急促的冷喝声吓了一跳,就连须卜骨都候也有些愣然地抬起了头。
济尔勒本还欲发问,可看到木日逐就冷厉的眼神时,却是打了个激灵,急忙跑出了穹庐。
各部邑细作及负责暗中监视的斥候队,其实都有详略禀报,其中大部分也都有提到时间。
是以,他只需汇总一番便可。
两刻钟后,济尔勒再度返回。
“大人!对方在各部邑停留时间长短不一。
其中最短的便是我逐就氏、须卜氏,以及羌渠氏、挛鞮氏、费连氏、赫连氏。
在这六方部邑,对方几乎不曾下马。
而最长的则是呼延氏,足足待了小半日。
不过呼延氏乃是对方最后一个巡视的部邑,想来是在修整。
至于其他部邑,有待了半个时辰的,也有一个时辰,甚至两个时辰的,都看不出有何规律。”
木日逐就眯着眼仔细回味着听到的内容,不过济尔勒最后一句直接被他忽略。
数十息后,木日逐就猛地看向须卜骨都候。
“骨都候,你看听出问题?”
须卜骨都候摆弄着手中骨头,若有所思道:
“对方绕过的六方部邑,除羌渠氏与挛鞮氏外,其他的皆是左部大族。
只是,这又能代表什么?”
“代表什么?哼!代表这其中大有文章!”
木日逐就冷笑一声,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羌渠氏与挛鞮氏本身便是他们自己阵营,自然无需浪费时间。
而我等四大部邑皆是左部,对方深知不可能有所收获,故而直接略过。
如此说来,对方所巡视的重点便是一众中立部邑!
若是我所猜不错,所谓的巡视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对方真正目的乃是说服中立部邑,倒向羌渠一方!”
听闻此言,众人顿时脸色大变。
不过须卜骨都候却皱起了眉头,反驳道:
“那屠各氏不仅是休屠部第一氏族,更是坚定左部,对方不还是停留了许多时间?
还有,对方不曾在我等四大氏族本部驻地久留,可附庸部邑中,却也去了不少。
如此,又是何理?
更何况,说服中立部邑,他凭什么去说服?
逐就氏身为王族之时,可也没少游说过,但可曾有收获?”
木日逐就长出一口气,眼神闪烁道:
“对方在屠各氏停留,想来也是抱着侥幸心理,欲要试探一番。
至于对方是否有何凭仗,这却也是我难以断定之处。
不过凡事小心为上,后日便是起事之日,为避免万一,当做好最坏打算。”
须卜骨都候本能地想要拒绝,因为想用几句话便迫使中立阵营改换旗帜,那根本不可能。
不过木日逐就的稳重提议倒也没错,是以沉默一会儿后,还是并未直接反对。
“如何打算?”
“请老巫相助!”
木日逐就毫不迟疑的做了回应。
“老巫?”
听到这个称呼,须卜骨都候的眼中竟有恐惧之色一闪而过。
不过微一失态后,须卜骨都候便稳住了心神,眉头拧起迟疑道:
“老巫自五年前便已隐居,他如何肯出手相助?”
“只是请他提供一些东西而已,又不需他踏出隐居之所。
想来这小小的请求,他总不至于会拒绝吧?”
木日逐就说着,忽然阴狠一笑。
“真要是不应,那便逼得他应!”
听闻此言,账内所有人俱是色变。
“大人!万万不可!巫乃萨满神神侍,岂可对巫无礼?”
“不错!大人!巫至高无上,万万不可冲撞!”
“逐就氏大人!您此言太过无礼!”
……
一时间,账内两大氏族的近二十个贵族中,竟有七八人一脸惶恐且愤怒地出声劝阻、反对。
而其余人中,也有不少脸色不渝。
木日逐就顿时脸色一沉,袖中的拳头紧紧握起。
他与老巫幼时曾是玩伴,可十五岁时,上一任巫挑选继承者,本来已然选定了他;
可当老巫见到对方后,却又当场改了主意,放弃了自己。
从那时起,木日逐就便恨上了老巫,认为是对方抢走了自己的福缘。
只是,巫身份极其高贵,他这些年来一直不敢表露,更不敢露出敌意。
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卸下职责隐居了,自己想要趁机一箭双雕,却不想对方的声威还是如此强盛!
“呵呵,想什么呢?
我与老巫可是毕生至交,又岂会真的对巫不利?
只不过是句笑谈罢了。”
木日逐就忽的轻笑一声,摇头叹道:
“自老巫隐居之后,已不曾相见过,也不知是否安好。
此番倒是可以趁机与老友相会。
好了,此事我明日会亲自去办,诸位便无需操心了。”
众人顿时一滞,神色间皆有些尴尬。
正如木日逐就所言,他与老巫可是一生至交,又岂会真的对老巫不利?
想来方才那番话只是一句调侃而已。
不过,须卜骨都候却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木日逐就,眼中有莫名之色一闪而过。
……
七月十四,美稷城。
“主公,正如您所料,朝廷并未派人严查来龙去脉,也不曾遣人往‘证物被毁之地’查证。”
张渊回到官署后,刚刚冲了一个凉水澡,赵毅及阎象便赶了过来。
“呵呵,不稀奇。
对于那些个大人物而言,使匈奴中郎将只不过是一个大号的蚱蜢,没人会在意。
更何况,他们的注意力皆集中在了你倾我轧上,才懒得理会真实情况。”
张渊抛下湿漉漉的巾帕,跨坐到胡床上,喝了一大口凉茶后,沉着自若道:
“皇帝忌惮士族久矣,此番这般好的机会,却只拿下了王允与卫广之官职,可见士族权势之盛。
不过此事也定然会再度加大皇帝之不满。
如此,王氏与卫氏遭受攻袭时,皇帝当有不小可能会拖延派军速度。
这样一来,功成希望便会大上不少。
另一方面,言明南匈奴左部贵族与两族之间的矛盾,也可提前作为隐子,好尽可能地减小事后对我等之怀疑。
不过,真正重要的一步,还是那个小黄门。
朝廷大方派来了一个‘见证者’,可必须好生利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