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摸了摸白萱有些发烫的额头,张渊暗叹一声从床榻上起身,朝着一个白须医师抱了抱拳。
“孙医师,辛苦了。”
“分内之事,公子无需客气。”
孙亓笑着回了一礼,而后唏嘘道:
“此女也是福大命大,若非那奇异吊饰刚好倾斜至心脏边缘,将箭矢角度划偏了一点。
那箭矢定然会掠过心脏右侧,届时,可真是神仙也难救。”
张渊点点头,回头看了眼仍旧昏迷不醒的白萱,复又问道:
“她何时能苏醒?”
“这个说不准,或许一两个时辰,又或许一两日。
不过只要不出意外,最多也不会超过三日。”
孙亓说着,将一张药方递给了旁侧一脸憔悴的白芷。
“老朽开了两副药方,第一方是内服,第二方是外敷。
一日两次,熬药火候需按药方规定来操控。
此外,老朽每隔三日便会前来探视一次。
若是出了状况,让可命人前来传信。”
“是!多谢医师!”
白芷小心翼翼接过药方,郑重行了一礼。
此时,马武自外侧奔入。
扫了眼孙亓,临出口的话语随即变了内容。
“主公,外客已按约赶至。”
张渊微微颔首,看向白芷。
“我将外出一些时日,照顾好白萱,其他的无需理会。”
“是,公子小心。”
白芷抿了抿嘴唇,转头看了眼白萱,歉疚的朝着张渊一礼。
……
会客殿。
于夫罗背靠着胡床靠背,有些坐立不安。
今日早间单于终于做出了决定,却哪里能想到,很快便收到了赵毅遇刺重伤之消息?
这赵毅若是有个好歹,他们王族又该如何办?
一炷香的功夫后,殿外终于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于夫罗赶忙起身,伸长脖子向外看去。
只是,当看到最前方完好无损的赵毅时,于夫罗顿时一懵。
这是如何一回事?
难道是赵毅故意散播的假消息?
“不用讶异,昨夜确有刺客闯入。
本将军虽未受伤,但手下可是死伤了不少人。”
赵毅大步走上了主座,落座之后,沉着脸道:
“至于放出那道消息,也是为了之后大事做准备,你切莫泄露出去。”
“啊,是!”
于夫罗微微一愣后,赶忙抱拳应下。
赵毅脸色微缓,沉声道:
“既然你出现在此处,想来羌渠单于已然答允了本将军之条件吧?”
“是,单于确已答允。”
于夫罗点点头,随后深吸一口气,严肃道:
“只是,单于对勇士之战仍旧有些不放心……”
赵毅摆摆手,平静道:
“南匈奴第一勇士是何层次?”
“前岁勇士之战,最终胜出者是我族左大将敖尔格。
敖尔格乃是化劲中期,同时天生神力,比之寻常化劲后期还要强出一筹。
去岁胜出者乃是逐就氏怯阿科,怯阿科乃化劲后期修为。
那个小子去岁之所以能胜,完全是使了阴招……”
赵毅不置可否的眨了眨眼,淡然道:
“既是如此,那便无甚可担心的。”
于夫罗顿时愕然,惊疑不定地看向赵毅。
这位张将军此言是何意?
难不成他已是化劲圆满?
可即便是化劲圆满,也根本无法抵消两百最强勇士的差距啊。
难不成,他是丹劲?
于夫罗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了一跳。
丹劲,传说中的超一流强者。
这种存在究竟有多强,他也无法评判。
“近两日王庭中可有异动?”
眼见赵毅转了话题、不给他细问的余地,于夫罗只能郁闷忍下。
“有。前夜逐就氏及须卜氏调动细作,欲要从我王族贵族口中探知谍报。
幸好,王庭祭祀及单于早有预料,不但未能让他们得逞,反而将计就计挖出了不少细作。”
于夫罗一脸认真地说着,但心中却有些臊然。
事实上,那夜他也不小心中招,醉酒后向一个美妾透露了一些内容。
因为此事,他可是被父单于狠狠抽了三鞭子,直到此时仍有淤青在身。
“王庭祭祀……”
赵毅喃喃着,不着痕迹的看了眼下方端坐的几人。
随后,赵毅冷笑一声。
“看来羌渠、挛鞮两族贵族们逍遥的久了,竟连这点警惕心都没有。
如此大事都能被透露给枕边人,还有何样秘密能够保守?”
于夫罗不由得脸色一红,低下头惭愧道:
“赵将军教训的是。
不过单于已然狠狠惩戒了泄密之人,此后不会再发生了!”
“哼!但愿如此!”
赵毅冷哼一声,意有所指的说道。
于夫罗讪讪一笑,随后赶忙转移了话题。
“还有一事,昨夜祭祀的一个美妾被割了脑袋。
虽然并未寻到蛛丝马迹,但料来也只能是逐就氏或须卜氏所为。
此事很显然是两族的报复、挑衅之举。
原本单于及祭祀想要将此事暂且压下,可不知为何,消息传的很快。
只不过一个早上的功夫,羌渠部大半部邑皆听到了风声。
眼下,各部邑贵族尽是群情激愤,吵嚷着要揪出凶手,维护祭祀颜面。
更离奇的是,挑头者还是逐就氏及须卜氏!”
听到此言,殿内众人顿时一愣。
赵毅紧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敲着扶手。
十余息后,阎象忽然出声道:
“对方此举乃阳谋,欲要以堂皇之势,正大光明的盘查王庭内外及中郎将官署。
他们无法通过细作探知王族与我中郎将官署之间的隐秘往来,是以便想通过此举,排查有可能潜藏的威胁。
另外,也不排除对方会嫁祸我中郎将官署,以此离间南匈奴民众与官署关系之可能。”
于夫罗顿时恍然,随后无比诧异的看了一眼阎象。
此事连祭祀都未能猜出缘由来,这位阎长史竟然能一眼辨知,看来此人很不简单啊……
面对于夫罗有些异样的目光,阎象回之以微笑,继续出声道:
“不过此事无需担心,陪他们做戏便是。
真要是想嫁祸,在下也有办法应对,不必忧虑。”
“先生大才也!”
于夫罗赞叹一声,其后长出一口气笑道:
“有先生这番话,下臣回去之后也可交差了。”
“既然如此,那一切便按照约定行事。”
赵毅平静出声,随后指了指张渊。
“这位姓张名秀,乃本将军至交之子,同时也是官署掾属。
此番他将作为官署使者,负责带队巡视南匈奴各部邑。”
说到这里,赵毅意味深长的盯向于夫罗。
“本将军不希望张掾属出现任何意外!
然,南匈奴地界中,本将军暂时鞭长莫及……”
于夫罗自然明白赵毅是何意思,仔细看了眼张渊,随后拍了拍胸脯笑道:
“将军大人请放心,下臣回去之后定会建议父单于派遣一队单于亲卫队负责护卫张使者!
在南匈奴地界,除非那些左部贵族公然谋逆。
若不然,有单于卫队保护,绝无人敢对使者不利!”
“如此便好。”
赵毅满意点头,随后起身道:
“若无他事,左大都尉这便与张掾属出发吧。”
“是。”
……
赞皇山,白鸵垴。
张角面无表情的看完手中密信,久久不曾言语。
罗立低着头,静静等候。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后,张角终于出声。
“你如何看?”
“回天公,此事太过冒险。
一则,泰公究竟能否扶持羌渠掌控整个南匈奴都还未知。
二则,即便成功,近十万匈奴大军汹涌而出,也极难掌控。
一个不慎,恐会祸乱四方,甚至左部余党叛乱、反伤己身。
三则,河东郡驻扎有三河骑士之一的五千河东骑士,而且距离河内郡、帝都雒阳很近。
朝廷若是处置果决,及时派出河内骑士及北军五校支援,南下之匈奴大军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毕竟,三河五营之兵,可是朝廷最为精锐的禁卫军,其战力绝非数万匈奴骑兵所能抗衡。
而太原郡北部便是雁门郡,雁门郡有骁勇狼骑五千,战力比之三河骑士也弱不了几分。
四则,太原王氏及河东卫氏皆是当世大族,其号召力不同凡响。
若是无法在最短时间内拿下目标,怕是不用朝廷精锐出马。
单是各方大小士族、豪强之部曲,便可将匈奴骑兵淹没!
五则,王氏及卫氏枝繁叶茂、姻亲复杂,即便能够得手,后续也不好收尾。
想要扮贼再杀贼讨功,过程中便不能出一点差错。
一旦被两族之人抓住尾巴,说不得南匈奴这颗肥硕有力的棋子便要彻底滚落棋盘。”
张角神色不动,淡笑道:
“如此说来,你是不赞同此事?”
罗立摇了摇头,苦笑道:
“倒也不是,此举虽十分冒险,可获利却同样无比惊人。
一是两方顶级大族百多年之积蕴,二是南匈奴彻底入彀为棋。
这般收获,对于圣道、对于太平军大业,有着无比庞大的助益。
是以,座属也不知该如何选择。
座属道出这些,只是供天公参详。
最终如何决策,还是要由天公亲定。”
“你倒是会反抛难题。”
张角洒然一笑,随后摇摇头叹道:
“这位泰公的心,比你所想,可还要大了许多啊……”
罗立顿时一愣,对于张角这莫名其妙的言辞有些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