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探子汇禀,那赵毅今日傍晚入了官署便不曾出来。
相对于军营而言,官署之危险性明显要低了很多。
虽说最佳时机乃是路途中,不过那赵毅每次出府皆会选择不同路线。
如此便无法提前设伏,不安稳因素太多。
是以,直接从官署下手最为直接,也最为合适。”
听到余斌之言,江四郎眼神微闪。
不同于余斌,他可是还有第二个目标。
想来那阎象晚上也不会踏出官署,如此倒是能省不少事。
心中微松之下,面上却皱眉道:
“听闻那赵毅手下有一百亲随,而那些亲随便一直居于官署内。
有他们在,怕是很难轻松得手。”
余斌顿时一脸无语,嗤笑道:
“怎的?你还想着能够无声无息干掉目标?
呵!只要能在一炷香内得手,那便可从容撤离。
至于所谓的亲随,不过是区区百来个普通护卫而已,又怎敌得过五十精锐门客?
更何况,还有你我这两个暗劲后期高手?”
江四郎微微沉默,随后平静道:
“我只是希望更加简单一些而已。
罢,那便在官署动手吧。
我带人从前院潜入,你走后院,可行?”
余斌撇了撇嘴,伸展腰肢舒活了一下筋骨,而后无所谓道:
“可!那便亥末出发,子初动手,以鼓楼之报更声为号,同时潜入!”
“善!”
江四郎轻笑一声,应了下来。
……
官署后院,东厢院。
张渊正盘膝坐于假山上,吸收暗夜月华。
不远处的凉亭中,白芷白萱正在各自鼓捣着一锅药料和汤羹。
而在院子西北角的一颗柳树上,马武正斜躺在上面,手中抛着几颗石子把玩。
扫了眼院子四周的一些阴影角落,又朝外瞄了几眼。
未曾发现异常后,便看向了上空,透过婆娑树枝的缝隙,无聊地数起了星星。
时间缓缓流逝,月亮亦是逐渐躲入了一片稀薄的云层中。
假山上,张渊缓缓睁开眼睛,瞄了眼四周后,看向下方。
那里,白萱已然端着一小盆热汤候在下边,正傻笑着看向他。
摇摇头无奈一笑,张渊纵身一跃而下。
而也就在那一瞬间,数道凄厉的破空声忽然响起,将几支锋寒的弩矢贯穿进假山之中。
此时,张渊正好落地,回头看着那几支尾羽正疾速轻颤的弩矢,后背上腾起一层冷汗。
若是他方才不曾跳下,怕是至少也会被一支箭矢命中!
操弩射箭之人定然是经验丰富的老手,若不然不可能一点杀气都不曾露出。
……
柳树上,不知不觉间差点睡过去的马武被箭矢的破空声惊醒,回过神后顿时打了个寒颤。
抬眼快速扫视一圈,当发现起码十余道黑影正翻墙而入时,更是惊得不轻。
一边长啸一声示警,一边则扬起了手中石子,朝着离得最近的三道黑影掷了过去。
那三人未曾想到柳树上会藏着人,猝不及防之下纷纷中招,或闷哼、或惨叫着摔落墙头。
与此同时,院子四周的阴影处忽然也有箭矢迅猛射出。
另有十余道高大的身影显露出身形,朝着那些黑衣人闷声冲去。
黑衣人的动作齐齐一滞,但紧跟着便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各自寻了目标冲杀而去。
一时间,无声地碰撞不断上演,间或有痛苦闷哼声与惨叫声响起。
墙头上,余斌半蹲在一颗树木的遮掩下,扫了眼战场,面巾下的眉头微微皱起。
世家大族之门客,最低门槛也是通力后期。
而他手下的这二十几个食客,更是卫氏门客中相当不俗的一股力量。
除了他这个暗劲后期的高手外,尚有三流的明劲高手七人。
至于其余人,也都是通力圆满或通力后期。
可就是这样的一股力量,竟一时间无法拿下对方的二十来人!
难不成,自己是碰到了什么隐藏身份的大人物?
心中犹疑之际,余斌也在快速的观察着场中。
当发现假山后一个身姿挺拔、面带威严的少年时,余斌忽的心中一动。
随后,一抹狞笑自嘴角露出,同时拉开了手中强弓,将箭矢悄无声息地瞄了过去……
张渊背靠着假山,皱眉扫视着战场。
这些人此时出现,而且还这般专业,在他看来,定然是来自于太原王氏之门客无疑。
只是他却不曾想到,这伙人竟然会从后院的待客院潜入。
难不成是自己高估了对方的眼线,对方并不知晓阎象及赵毅具体所在?
想到这点,张渊不由有些无语。
深吸一口气,张渊抄起假山下竖着的一把钢刀,便欲加入战斗。
可刚刚转过身子,便见一道身影突地朝他奔来。
下一瞬,一道陶盆掉落于地碎裂的清脆声响,以及一道痛苦的闷哼声同时传入耳中。
滚烫的鲜血扑在脸上,热乎乎的、湿黏黏的,还带着淡淡的腥味。
张渊有些僵硬地伸出双臂,将那道身影搀扶住。
低下头,看着眼前苍白的小脸,以及仓惶、担忧中,又带着些许如释重负的眸子。
张渊的心脏突然狠狠一抽,就像是被人用手插入胸膛、狠狠地攥住!
“公子,躲、躲……”
白萱吃力地说着,可贯穿了前后胸的箭矢却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她的生命,使得她的嗓音极低,连一句完整的话语也吐露不出来。
“好、好,我躲,别说了……”
张渊牙齿打着颤,提起白萱缩入了假山的角落。
此时此刻,张渊甚至顾不得去搜寻究竟是何人射的箭。
因为白萱的脸色已然极其苍白,嘴角及左胸前后皆有血液不断渗出。
她的身子也在不停地抽搐着,口中隐隐约约发出“冷”的字眼,但极难听清。
“白萱,撑住,撑……”
看着白萱瞳孔散乱,并渐渐地闭上了眸子,张渊不由得急了。
一边轻晃着白萱的身子,一边喊叫着,可未曾喊上两声,张渊的声音便猛地戛然而止。
因为白萱的脑袋已然缓缓歪斜下去,脸上也再也没了痛苦之色……
那一瞬间,张渊的脑中一片混沌。
失神中,张渊好似又听到了初见时、那小心翼翼的软糯声音,好似又看到了那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瘦小身影。
苍天赐我卑微身,从此困厄作玩伴。
一梦千金富贵席,到头终是黄泉叹。
张渊不知白萱是否在失去意识前会有这般感触,但他明明白白知道一点——今日之殇,若无尸山血海来洗练,他张渊,永远也无法安心!
因为他从不曾将白氏姐妹视为奴婢,她们就像是一对自己悉心培育的并蒂之花、理想之花。
可而今,其中一朵花,还不等盛开便已夭折,这无异于割他血肉、剜他心脏!
缓缓将白萱靠在假山上,张渊沉默起身。
而后,拔刀,一步跨出。
“我要活的。”
一道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竟压过了激烈的武器交击声,响彻在整个院子内。
这声音极其平静,可但凡是听到之人,却无不打了个寒颤,好似魔鬼呓语。
墙头上,正一脸戏谑地盯着假山的余斌,亦是眼皮一阵急跳。
咬了咬牙,手中箭矢即将再度射出时,其脸色却是猛地大变。
一边扔掉弓箭,一边朝下方跳去。
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因为一道箭矢已然贯穿了其右臂。
屋顶上,赵毅瞥了眼假山下浑身是血的白萱,又望了眼一刀砍掉一个黑衣人臂膀的张渊,脸色铁青。
他已然在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便动身,却不想还是慢了一步。
惊怒之下,手中强弓如拨动琴弦般不断开合。
掉到地上的余斌只是数息便被射穿了四肢,被狠狠地钉在了地面上,惨叫着无法挪动分毫。
但赵毅不曾停下,直到将所有还能活动的黑衣人以箭矢钉在了地面或墙壁上,这才停手。
白芷一刀砍掉对手的头颅后,顾不得包扎左臂的伤口,四顾搜寻着白萱的身影。
战斗一开始,她便直接加入了进去,是以不曾注意到前番那一幕。
当她看了半天,终于在假山下看到了白萱的身影后,顿时身子一僵,难以置信的摇着头。
“不、不会,不会的,不会的……”
白芷手中长刀无力掉落,踉踉跄跄地扑了过去,眼中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不远处,听着白芷喘不过气的悲泣声,张渊心头的戾气更如火上浇油,愈发炽盛。
手中战刀如菜刀般疯狂劈落,接连将五个黑衣人砍成了人棍。
听着骇人的凄厉惨叫声,还余下的六七个黑衣人满眼惊恐,不断挣扎着想要逃跑。
可恐怖的铁箭却将他们牢牢地钉死,根本无法挣脱。
所幸,此时那个魔鬼好似发泄够了,又或者不愿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因为,他已然朝着余斌走了过去。
“哒……哒……哒……”
低沉且缓慢的脚步声好似恶鬼敲门,余斌战栗着勉强转过脑袋,无比恐惧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血色靴子。
“给、给我一个痛快!
你这蠢猪!有胆就杀了我啊!
来啊!”
余斌色厉内荏地大吼着,想要激怒对方。
强烈的恐惧竟使得痛苦也显得有些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