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李淳风和袁天罡这样的江湖术士,走到哪住到哪,行到哪吃到哪,随遇而安,云游天下,倒是逍遥自在得很,不过有时也会十分狼狈,譬如刚才,差点连十文钱也拿不出来,挨饿受冻也是常事,所以心态不稳,意志不坚之人肯定吃不了这行饭。
李淳风显然对此习以为常了,甚至把它当成是修行的一部份,所以在崔九龄那得了千余文钱后便不再摆摊了,径直进了城,四处闲逛参观,直至傍晚才找了一家名叫鸿福的客栈,走进去问道:“掌柜的,还有没有房间?”
“有的,道长要上房还是通铺?”掌柜热情地问。
“来一间上房!”李淳风道,话音刚下,身后便闪出一人纠正道:“来两间上房,他给钱!”
身后闪出这人也是个道士,一身灰布道袍,道髻高束,额头又高又阔,赫然正是袁天罡。
掌柜见李淳风也没反对,自然以为两人是一起的,便笑道:“好咧,上房两间,费用四十文钱一天,预付两百文,多退少补。”
李淳风只好付了两百文钱,没好气地道:“袁道兄不是要去江都吗?为何跟着贫道来了涿郡?”
袁天罡反问道:“李道兄不是要南下荆襄吗,为何却南辕北辙?”
李淳风轻咳了一声道:“贫道改变主意了,先走一趟涿郡,再下荆襄。”
袁天罡面不改色地道:“贫道也改变主意了,先走一趟涿郡,再往江都。”
李淳风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背着行李便往房间去,袁天罡也毫不客气地跟了上去,就住前者的隔壁,前者叫了晚餐,他也不请自来,驾轻路熟地盛饭就吃,一点也不见外。
“袁道兄蹭住就算了,还蹭吃,不嫌过份了?”李淳风恼道。
袁天罡笑道:“不过份不过份,李道兄你那日窥视天机遭雷劈,全赖贫道救了你一命,蹭你一顿饭而已,并不为过,而且贫道观李道兄财帛宫亮堂,今日定然发了一笔小财,又何必小气呢。”
袁天罡不提那天还好,一提,李淳风便来气,这王八羔子把自己丢在观星台吹了一夜的冷风,足足病了十天才好转。
“饭可以蹭,菜没你份!”李淳风把一碟豆腐和水芹全拉到自己面前。
袁天罡翻了个白眼道:“李道兄那日窥视天机,虽然以李代桃僵之法窥避天罚,但始终会留下祸根,贫道让你受了这场病,那是给你减轻罪孽,真是好心没好报,好柴烧烂灶。”
李淳风冷笑道:“如此说来,贫道还要感谢袁道兄了?”
“感谢就不必了,谁叫贫道心地善良呢。”袁天罡说完便理直气壮地把那碟红烧豆腐夺了回来,往自己的饭碗里扒拉了一大半,然后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狡黠地道:“紫微帝星附近的另一颗客星就应在涿郡留守高长卿身上吧?”
李淳风也情知瞒不过袁天罡,点了点头道:“**不离十了,之前那颗星辰意图不明,不知是客星还是将星,如今光芒外放,意图已然明朗,双星夺宫之势将成形。”
袁天罡喃喃地道:“这小子倒是能隐忍,现在据有幽州之地,终于不再隐忍了,那李道兄觉得此子就是真命天子?”
李淳风摇头道:“天机难测,尚不明朗,贫道还不敢断言,且过段时间再看看。”
袁天罡目光一闪道:“李道兄今日给高长卿算了一卦,如何?”
“汉高祖登基,上上签!”李淳风坦言道。
袁天罡闻言表情古怪地道:“昔日在洛阳,贫道给长孙氏仆了一卦,卦象显示天地之交,遇坤即泰,龙乾马坤,内阴外阳,居中显贵,可见长孙氏有母仪天下之命。”
李淳风心中一动:“今日那名姑娘也是极尽显贵之相,如此说来,高长卿就是真命天子了?”
袁天罡皱眉道:“不好说,此子面相虽贵,却又十分古怪,迷雾重重,变数很大,以贫道的道行还是看不清。”
李淳风轻咦了一声道:“原来袁道兄也有这种感觉,那觉得李密如何?”
袁天罡立即摇头道:“此子虎头蛇尾,下亭尖窄,若是女子,则福禄颇深,但为男儿却是福薄夭折之相。如今虽然气势如虹,终究也是虎头蛇尾,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李淳风闻言摇叹息道:“中原乃四战之地,李密落子中腹,光是这份胆略便让人折服,即便败了也是一世枭雄,虽败犹荣啊!”
袁正罡微笑道:“诚然如此,这是李密的长处,也是他的弱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可歌可泣,可悲可叹也!”
李淳风点头道:“既然不是李密,那另一颗客星便是李渊无疑了。”
袁天罡直言道:“李渊确有帝皇之相,不过命格稍弱,李家二郎相格更贵,倒是与其父相辅相承,正大光明,所以贫道更看好这对父子,而高长卿偏正居奇,变数太大。”
“既然如此,袁道兄不是应该去晋阳从龙,怎么反而来了涿郡?”李淳风淡道。
袁天罡捋须笑道:“正因为看不清,所以贫道来了。”
“今日高长卿问签时,袁道兄必然在场,不知可看清了?”李淳风问道。
袁天罡摇头道:“相由随心,如果不是高长卿自愿给贫道看相,迷雾总难去除,哪能看得清,不过今日,贫道倒是勉强看出些许东西来。”
李淳风心中一动,忙问:“愿闻其详。”
袁天罡立即十分市侩地道:“再加一碟红烧豆腐。”
李淳风在相术方面的造诣远不如袁天罡,只好开门跟走廊外面的小二打了声招呼,加了一碟红烧豆腐。
袁天罡这才道:“高长卿目生赤霞,想必近来会有一劫,而且十分凶险,九死一生,瞧瞧,这就是变数。”
李淳风皱眉道:“何处应劫?”
袁天罡掐指算了一会才道:“应该是涿郡以南,具体何处却是算不出来。”
很快,小二便送来了第二碟红烧豆腐,没多久,房间门又敲响了,袁天罡奇道:“李道兄还要了其他菜?”
李淳风摇了摇头,打开门一看,见到外面站着一名军卒,便问道:“军爷有何赐教?”
军卒打量了李淳风一眼,客气地问:“道长可是李淳风?”
李淳风点头道:“正是贫道!”
军卒便将一卷宣纸双手呈了上来道:“这是咱们大人让交给李道长的,李道长看了若有什么疑问,可到幽州府中问询。”
李淳风猛然醒起高不凡说过,会让人送自己一幅画的事来,连忙接过道谢,军卒也就转身离开了。
“咦,这是高长卿给你的画,此子倒是个信人,快打开来看看,瞧瞧到底是何墨宝,竟真敢拿出来!”袁天罡端着饭碗凑近道。
李淳风关上房间门,这才行回桌旁徐徐地打开宣纸,袁天罡差点一口饭喷出来,表情古怪道:“就这,也敢自称丹青国手?”
李淳风也是一脸的懵逼,这画的都是啥玩意,咦,这墨料倒是好生古怪,线条细平清晰,似乎并不是平常的画笔和墨水画出来的。
“咦,日、地、月……这是?”袁天罡终于看到三个圆上标注的名称,面色瞬间变得惊讶无比。
李淳风也是微微一震,连忙仔细看起来,袁天罡也搁下了饭碗。
高不凡这张日、地、月公转图,还画了两幅分图,分别是月亮绕地球公转时形成的月相,由盈到亏,然后由亏到盈,角度也标清楚了,然后就是地球绕太阳公转时的四季变化,同样标明了运行的角度。
李淳风越看越是震惊,越看越是迷茫,面色变幻不定。
这也难怪的,李淳风虽然是史上有名的天文学家和数学家,但也有其时代的局限性,那个时代,人们对世界的普遍认知还处于天圆地方的原始阶段,他们认为天和地是对等,地是世界的中心,日月星辰全都围着大地运转,这才有了日出日落,四季更替。
殊不知,他们以为是中心的大地只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浮尘而已,不是方的,而是圆的,而且太阳没有围着大地转,相反,而是大地绕着太阳转,而且大地还在自转,这才有了日出日落和寒来暑往。
所以,高不凡这幅画无疑颠覆了李淳风的世界观,一时间那接受得了,只以为是高不凡的谬论而已,不过这“谬论”却也狠狠地震撼了李淳风的心灵,某种固化的思维突然被打破,那种感觉就好像……刚孵化的小鸡从蛋壳里探脑袋,审视一个陌生的世界!
袁天罡的眉头越皱越深,感觉红烧豆腐也不香了,良久才道:“妖言惑众,妖言惑众啊,此子哪来如此荒谬的想法。”
很明显,袁天罡也不能接受,这太颠覆三观了,看了一辈子的星相,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日月星辰是围着大地转的,你现在告诉他大地并不是中心,而是一颗圆咕噜的东西,他能信你就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