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昌县城,北平郡的郡治所在。
萧瑟的秋雨正卖力地敲击着屋顶,发出萧瑟的声响,仲秋时节,凉意初透。北平郡通守罗艺,此刻正在堂上来回踱步,神情犹豫不决,似乎还拿不定主意。
温大临眼见这种时候,罗艺竟然还在犹豫,禁不住有些焦急地道:“将军,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时万万犹豫不得,趁着渔阳通守高长卿不在此间,正好一举击垮尉迟敬德,占领渔阳和安乐二郡,进而攻取涿郡,到时只须打开官仓放粮,旬月之内必可得兵十万以上,届时将军坐拥幽营二州,则可高枕无忧矣,进可俯冲中原,退能休养生息,雄霸一方。”
温大临,表字彦博,并州祁县人氏,出身太原温氏,精通高句丽语,曾出任通直谒者一职,说白了就是一个外交官员,颇有文才,所以被罗艺网罗到麾下效力,乃罗艺的谋主。
不过,罗艺之所以突然杀死北平郡太守邓暠,倒不是温大临出的主意,纯粹只是个意外。
话说罗艺有个十分得宠的小妾,姓徐,小妾的父亲叫徐阿九。这个徐阿九原是一名卖咸鱼的商贩,平常低三下四,赚的钱只够一家人免强渡日,不过徐阿九有一个女儿,生得倒是颇有几分资色,人称咸鱼西施,一日上街卖咸鱼,刚好遇到罗艺经过,竟被后者看上了,聘为侍妾。
徐阿九这回真正是咸鱼翻身了,抱上了通守大人的大腿,倾刻间时来运转,于是不再卖咸鱼了,改成卖布匹和米粮了,在新昌县城内开了一家布庄和一家粮铺,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但是好景不长,徐阿九很快就出事了,有人以匿名的方式,向北平郡太守邓暠举报徐阿九私藏甲胄,意图谋反。
邓暠收到匿名举报后将信将疑,不过还是派人搜查了徐阿九的粮铺和布庄,竟然真在其存放米粮的仓库里找到了十副铠甲,还有一批弩箭,得,这下坐实了,邓暠立即下令把徐阿九全家抓捕收押,并且查封了徐阿九的店铺。
话说罗艺此人个性比较强势,十分霸道,就任北平郡通守后,仗着手握兵权,并不把北平郡守邓暠放在眼内,甚至多次当众让邓暠下不了台,所以两人的关系闹得极僵。
前段时间,坊间便突然有流言传出,说罗艺有谋反之意,邓暠虽然耳闻,但没有证据,只能当作不知,如今抓到罗艺的便宜岳父徐阿九私藏铠甲和弩箭,倒是印证了前段时间的传言,于是乎,邓暠既兴奋,又害怕,召来下属官员商量对策,打算出其不意抓捕罗艺。
可惜罗艺也不是蠢蛋,前段时间有流言传出他要谋反,他便变得十分警惕,由于和邓暠的关系本来就不和,所以他怀疑这流言就是邓暠放出来故意陷害他的,所以终日不离军营,以防不测。
很不幸,邓暠抓捕徐阿九的消息走漏了,罗艺得闻后大惊失色,也不等邓暠发动,他就先下手为强了,突然发兵攻入新昌县城,杀死了邓暠全家和所有地方官员,并给邓暠安了个意图谋反的罪名,当初在徐阿九粮铺中找出来的铠甲和弩箭全部丢到邓暠的太守府里,然后又被“搜”出来,作为邓暠谋反的证据。
罗艺先下手为强干掉了邓暠后,一边上奏给朝廷,一边派兵接管了卢龙塞和临榆关,同时又屯兵在渔阳郡边界,提防率军驻守在渔阳县的尉迟敬德。
正所谓一不做二不休,温大临见事已至此,便建议罗艺趁着渔阳通守高不凡远在洛阳休婚假,发兵攻打尉迟敬德,把渔阳和安乐二郡抢到手中,然后再图谋富庶的涿郡。
但是,直到现在,罗艺还是拿不定主意,一来,杨广的余威还在,一旦他发兵占渔阳郡,等于坐实了谋反的罪名,到时杨广若派大军来镇压,他罗艺只怕抵挡不住;二来,高不凡虽然不在,但是其麾下的尉迟敬德也不是吃素的,八千悍兵中还有两千骑兵,真打起来,罗艺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一直犹豫不决到现在。
日前,罗艺突然收到风,说杨广已经削了涿郡留守段达的职位,改派高不凡接任涿郡留守,并且负责调查邓暠谋反一案。
这一下子,罗艺开始慌神了,高不凡是个什么狠角色,他自然是知晓的,段姥姥给高不凡这小子提鞋都不配,一旦他回到涿郡上任,自己肯定没有好日子过。
所以罗艺急急把谋主温大临,以及两名心腹爱将薛万钧和薛万彻召来商量对策,而温大临则趁机再次力劝罗艺发兵攻打尉迟敬德。
但是,薛万钧和薛万彻兄弟的意见却和温大临相左了,他们认为目前完全没有必要攻打尉迟敬德,因为邓暠造反是“证据确凿”的铁案,即便高不凡来调查,最终也查不出什么来。
正所谓师出必有名,高不凡查不出证据,自然没有借口对北平郡用兵了,如此一来,罗艺就能腾出更多时间来巩固和扩大实力,做好充分的准备,更何况卢龙塞和临榆关又控制在手中,进退自如,怕他个鸟。
可是罗艺一旦发兵攻打渔阳郡,那么性质就大不同了,这意味着告诉天下人,罗艺他造反了,到时高不凡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发兵平叛,甚至杨广也可能会派兵前来征讨。
另外,尉迟敬德勇冠三军,麾下八千精兵战力强悍,不久前才参与扫灭了王须拔和厉山飞,还打得李密和窦建德他们联军大败,无论是士气和声威都正值顶峰时期,跟这样一支军队开战,薛万钧和薛万彻都没多少把握,担心最后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其实薛家兄弟的担心,也是罗艺的担心,所以他更偏向于薛家兄弟!
“温先生,此事非同小可……还是从长计议吧!”罗艺来回踱步了近半炷香时间,终于还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温大临闻言不由暗叹了一口气,眼中难掩失望之色,罗艺此人虽然骁勇善战,也颇有谋略,唯独格局太小,充其量只能称霸一方,断不可能成为天下共主,唉,如此好的机会也不懂把握,可惜了!
一时间,温大临竟有点意兴索然,站起来道:“既然如此,那便再议吧,一场秋雨一场凉,属下昨晚感了些风寒,身体不惜,还望大人恩准属下休息几天。”
罗艺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客气地道:“温先生保重身体要紧,那便好好休息几天吧。”
温大临拱了拱手,披上雨具走出大堂,消失在萧瑟的秋雨中。
薛万钧皱眉道:“温彦博似乎对将军的决定不满。”
罗艺冷哼一声道:“一介书生懂什么打仗,他只以为打仗是请客吃饭那么容易,要是尉迟敬德那么好打,不用他说,本将立即就出兵了,百无一用是书生,不用管他。”
薛万钧和薛万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
深夜了,萧瑟的秋雨还在下着,渔阳县城的北城门也还开着,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冒着冷雨悄然入城,身后还有上百辆兵车,这些兵车全部用油布包裹着,车上也不知运载着什么东西,车轮陷入泥地中极深,马拉人推的,十分之吃力。
折腾了大半晚,这支骑兵和车队终于全部入了城,尉迟敬德亲自将率领这支骑兵的男子领了进屋内。
那名男子进屋中解下了**的斗笠,露出了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来,赫然正是徐世绩,徐懋公!
尉迟敬德见到徐世绩,松了口气道:“总算把徐军师你给盼来了。”
徐世绩微微一笑,问道:“尉迟将军,罗艺近日可有动静?”
尉迟敬德摇头道:“罗艺虽然屯兵在边界,但一直按兵不动,也不知打什么鬼主意。”
徐世绩闻言笑道:“应该不是打鬼主意,只是存了侥幸心理,犹豫不决而已,罗艺此人勇而少谋,为人刚愎自用,身边即便有温彦博这种谋士也是白费,他错过机会了!”
尉迟敬德连忙问:“高大人几时到?”
“日前已经收到了飞鸽传书,十日之内,大人必到!”徐世绩答曰。
尉迟敬德闻言笑道:“行,那便且留罗艺此子十天半个月的性命,等高大人一到就拿他祭刀!”
徐世绩摇头道:“罗艺还不能杀,只需把他赶出关外便行。”
尉迟敬德皱眉不解地道:“为何要留下此子性命?须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罗艺若逃到关外,必然后患无穷,咱们后方不稳,必然寝食难安。”
徐世绩微笑道:“所以咱们不仅要把罗艺赶出关外,还得把卢龙塞和临榆关拿下,这样主动权就掌握在咱们手中了,以后寝食难安的也只会是他罗艺。”
尉迟敬德此人粗中有细,仔细一思索便明白其中的玄机了,咧嘴笑道:“明白了,还是徐先生机运筹帷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