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又下起了大雨,破房子终究是破房子,虽然经过简单的修缮,但屋顶依旧四处漏水,仿佛置身于水帘洞中,房间的地面被滴得湿漉漉的,唯有墙角附近的一块干燥的净土勉强可以栖身。
此刻,墙角边的干燥地面上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高不凡和裴行俨两人盘膝对面而坐,二人的面前摆放着一碟炒得金黄的知了猴,香气扑鼻,令人垂涎三尺,另外还有两碗热气腾腾的茶水,里面漂着一些切成丝状的碧绿茶叶,看是挺好看的,就是没有茶香,也不知是什么茶。
高不凡笑了笑道:"条件简陋,没有酒肉待客,就地取材弄了吃喝,倒是让裴兄见笑了。"
裴行俨摇了摇头,讶然地道:"见笑倒是不会,只是没想到高兄竟有如此手艺。"
"是线娘的手艺,我充其量只是提供了一点技术指导,不敢居功。"高不凡坦然道。
裴行俨稍琢磨了一下才会过意来,笑道:"高兄用词不拘一格,总能让人耳目一新,害行俨白白浪费了许多脑细胞。"
高不凡不禁哑然失笑:"没事儿,脑瓜子只会越用越灵光,就好比刀剑,经常打磨才会锋利,长时间不用反而会生锈,你看你现在不是学东西挺溜的嘛,连脑细胞这词儿都会用了。"
裴行俨点了点头:"用高兄的话来说,行俨这是涨姿势了。"
高不凡差点绝倒,没想到这位在史书上号称万人称的猛将竟有如此诙谐的一面,指了指那碟香喷喷的知了猴道:"尝尝吧,这玩意不仅味道一绝,而且营养价值很高。"说完夹了一只丢进嘴里,嚼得嘎崩脆。
裴行俨本来还有点犹豫,见到高不凡吃得香,便忍不住夹了一只来尝,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停不下来了,两人你来我往,风卷残云般把一碟知了猴扫荡一空。
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碟子,裴行俨有点意犹未尽地问道:"这是什么虫子?看着挺恶心,吃起来却极美味。"
高不凡微愕,脱口道:"裴兄没吃过知了猴?"
裴行俨摇了摇头,他的身份背景虽然远不及李一这种顶级门阀公子,但好歹也出身于武勋世家,家境富裕,衣食无忧,没吃过知了猴这种接地气的食物也不出奇。
高不凡不由暗暗感叹穷文富武,介绍道:"知了猴即是幼蝉,在长出翅膀前都深藏在地底下,如今还不是知了猴大量破土的月份,这些都是大家修缮房屋时碰巧在地底下挖出来的。"
裴行俨恍然道:"原来如此,那我再去搞些来,这么点儿塞牙缝都不够,不过瘾。"
高不凡好笑道:"算了吧,外面下着大雨呢,喝口茶解解腻,这玩意吃多了容易上火,桑叶茶正好有败火的功率。"说完端起来碗喝了一口。
裴行俨闻言也连忙端起那碗桑叶泡的茶一口喝光,摇头道:"味道太寡淡,喝着没劲,等回到大隋,在下请高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再点几名粉头一旁侍候着,那才叫爽!"
"那就一言一为定了。"高不凡笑了笑,隋唐时期还不流行冲泡茶,一般是煮茶饼,研磨成粉沫后连渣喝掉的那种,所以口味比较重。
这时一声重重的咳嗽从隔壁传来,警告的意味甚浓,裴行俨机灵灵地打了寒颤,低声道:"倒是忘了隔墙有只小母老虎,看来粉头是不能点了。"
高不凡不禁莞尔,记得当初在蓨县城中初遇窦线娘时,这小妮子就是个典型的小辣椒,失忆之后性格大变,现在记忆恢复了,但在自己面前仍然像小鸟依人一般乖巧,不过也仅限于在自己面前,面对其他人时这小妮子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双手一叉腰,杏目一瞪,无论是吵架,还是打架,都鲜有人敢惹。
当然了,大家之所以让着她,一部分是看在高不凡的面子上,更多的却是长相和性别优势,毕竟一帮大老爷们也犯不着跟仙女似的小姑娘置气,而窦线娘自己也知进退,往往见好就收,即使偶尔无理取闹一下,大家都乐意包容她的小性子。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高不凡给裴行俨续了杯桑叶茶,一边正容道。
裴行俨点头附和道:"确实不对劲。"
"哦,哪不对劲?"高不凡反问。
"高句丽人不对劲啊,咱们灭了两支高句丽骑兵,明明跑了十几个,本以为对方会大举追杀,结果连续三天都没动静,太反常了。"裴行俨皱着道:"难道高兄说的不是这个?"
高不凡眼中闪地一丝赞许,看来这个裴行俨不仅有勇,而且还是挺细心的一个人,点头道:"原来裴兄也察觉到了,从明天起,把咱们探路的斥候再放远十里,不仅前方,左右和后方都要派出斥候。"
裴行俨皱眉失声道:"有这个必要吗?"
高不凡郑重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总觉得高句丽人在憋着坏。"
裴行俨点头道:"说的也是,那我明天就安排下去,对了,咱们现在人数多了一倍,现有的粮食只能支撑个七八天,而伐木做舟不是一两天就能搞定的,得多弄些粮食来才行。"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行军打仗最重要的就是粮食,一旦断粮,军队必然一触即溃,甚至不触即溃。高不凡本来就是军人出身,自然知道后勤供应的重要性,点头道:"是得多弄点粮食,只是上哪弄去?距离你们上次伐木作舟的地点还有一天左右的路程,即便沿途有三两个村镇,想必能弄来的粮食也不多。"
裴行俨舔了舔嘴唇道:"我正好知道一处地方有粮,而且管够,就是那地方不太好打。"
"在哪?"高不凡心中一动,连忙把地图取了出来。
裴行俨凑近前,目光飞快地扫过,然后手指一指地图上的某处道:"大概就在这里。"
高不凡目光一闪,裴行俨所指的这个位置在西南侧,目测距离伐木作舟的地点有近六十里,距离此地的位置也差不多,于是不动声色地问:"这是什么所在?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粮食?"
"这是高句丽军队的一个驻所,也是一个临时补给点,处于新城和辽东城之间,方便沿河一带巡防的高句丽军队补给物资,这是我们之前乱闯时无意中发现的。"裴行俨解释道。
高不凡恍然道:"原来如此,既然是补给点,那肯定派有重兵把守。"
裴行俨点头道:"我曾经观察过,那里约有千来人把守。"
高不凡沉吟道:"千来人...有点多了,咱们很难吃得下,弄不好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裴行俨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现在虽然有四百多人,但有过半数是新加入的溃兵,这些人打顺风仗都未必好使,就更别说让他们打攻坚战了,更何况这个据点里的敌人是己方的数倍,简直就是以卵击石,所以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高兄说得是,也罢,咱们的粮食还能坚持七八天,沿途再抢几个村庄,勉强应该够了。"
高不凡微笑道:"力敌固然不行,但咱们可以智取。"
裴行俨眼前亮,脱口道:"莫非高兄有妙计?"
高不凡不置可否地道:"裴兄先说说那里的情形再从长计议。"
裴行俨精神一振,介绍道:"高句丽人把据点建在一条河边上,水陆交通都十分方便。"
高不凡闻言笑道:"水陆交通方便的方必然易攻难守,这就是所谓的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也。"
裴行俨佩服地道:"正如高兄所料,那里地势平坦开阔,的确易攻难守,不过高句丽人想必以为咱们这些溃兵不敢来犯,所以连防御工事都修得十分敷衍。"
高不凡暗道,那肯定啦,人家派了一千多名重兵把守呢,那些饿得手软脚疲的溃兵即便刚好路过,逃命都来不及了,那里还敢乱打主意,不是谁都像咱们这两个奇葩,胆大包天!
高不凡听裴行俨详细叙述完这个高句丽驻所的情形,心中已经有七八分把握了,当即拍板道:"这么一块肥肉放在嘴边,不吃白不吃,打!"
裴行俨闻言大喜过望,脱口道:"高兄,我果然没看错你,有种!"
高不凡道:"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惺惺相识之意。
"事不宜迟,我这就安排人先行前往查探情况。"裴行俨兴奋地站了起来,一头便扎进屋外的大风大雨中。
高不凡哑然无语,有些人嗜赌,有些人好色,裴行俨这小子显然是个好战分子,看得出他很享受这种深陷敌后打游击的生活,对于渡河回国反而没那么的热衷,若换着其他人,这个时候肯定会选择省点吃,尽快伐木作舟渡河回国,逃离这个朝不保夕的险地,而他却**地选择去攻打一个有上千敌人把守的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