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柯山的天地异象逐渐散去,有许多个好奇的香客逮住个和尚就问是不是佛光普世。更有许多香客以为是佛陀显灵,赶忙就要去礼佛,眨眼间,数千香客鱼贯而入,供奉鎏金大佛的主殿门槛都要被踏烂了。
而这瑰丽异像的“始作俑者”,长呼出一口气,身边又多了一把词牌飞剑。
词牌名,醉垂鞭。
瑰流与飞剑心意相通,收剑归窍,见王姒之走过来,咧嘴笑道:“姒之,我刚才帅吧?”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王姒之微微皱眉,看了一眼禅院方向,压低声音不满道:“你怎么把梵柯山气运给吃了?”
“我也不知道诶,好像是它自己跑过来的...”
瑰流一脸无辜。
王姒之扶额叹气,知道事到如今说这些都没用了,闹出这么大动静,老住持不可能不知道。没办法,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太子殿下。”
二人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王姒之心神激荡,下意识拦在瑰流身前,气质陡然冰冷。
“别闹,乖,躲到我身后去。”
王姒之咬了咬红唇,转头看向他,有些倔强。
三个丫鬟也是闻声而来,见如此剑拔弩张,不声不响站到老住持身后,呈包夹之势。
瑰流一把她拉到身后,大声道:“你答应过的,要永远躲在我身后。”
王姒之双手紧攥,指甲内嵌,红唇咬了又咬,最终还是没有僭越规矩。
“太子殿下,您让老衲很是如履薄冰啊。”
老住持慈祥而笑,看不出有半点杀意。
瑰流歉意道:“对不起,吸食气运不是我本意。我也不知为何会引来共鸣,那气运像是要拼命往我身体里窜,实在是......拦也拦不住。”
“轻雪、桃枝、秋荔,你们让开。本来就是我有错,不能不讲道理。”
轻雪面无表情,一步让开。
秋荔犹豫一下,也挪步后退。
唯有一向倔强的桃枝,紧咬着唇,一动不动。
瑰流无奈叹气,看来真如娘亲所说,这妮子越来越不听话了,需要好好管教。
老住持呵呵笑道:“无妨无妨,太子殿下,不如近一步说话?”
“好。”瑰流毫不犹豫。
王姒之猛地拉住他的袖子,他转头看向她,看见她泪眼汪汪,欲哭不哭模样极让人怜惜。
虽然有些小傲娇,到底还是柔柔怯怯的女子啊。
瑰流内心感慨,对她温柔笑笑。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当着桃枝的面,他朝她额头吻下,然后揉揉她的小脑袋,轻声道:“乖,小姒之,等我回来。”
这时桃枝极为不满的哼了一声,向后迈出一大步,架子似乎是要将老住持放走。
老住持笑意淡然,一手搭在瑰流肩膀上,跨出一步,就来到了终年云遮雾绕的山巅天池处。
亲眼见证那座巨大金莲凋落一半,瑰流眼神愧疚,轻声道:“是我害了梵柯山福地,有没有方法能将我和气运剥离?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要。”
老住持微笑出声:“太子殿下又何必妄自菲薄呢?这半数气运放在哪里,又有何异?”
瑰流尚不解此话之意,老住持忽然气势一变,竟是杀气腾腾,冰冷道:“失礼了!”
双手猛地拉开,金光大绽,一掌狠狠拍去,直接将瑰流整个人打入深不见底的天池里。
老住持微微摇头,说了句如出一辙的话,“慢,还是太慢了。”
瑰流有些发懵,感受着浑身灌水的窒息感,下意识想要往外爬,右手刚摸到渌水,就被一股巨力吸拽回去,像是坠崖般,整个人瞬间沉到池底。
遥望水面上的那张冷峻面庞,他明白了,这半数气运放在哪里,确实是没有什么异同,因为只要把这个人永远留在梵柯山就行。
虽然吸食气运是不对,但绝不能死!
瑰流心意流转,却没有飞剑掠出。惊疑之际,想要拔刀出鞘,却感觉像是在搬动一块巨石,哪怕用尽了全力,渌水也纹丝不动。
老住持一掌拍下,水面震荡不止。一道掌气隔水拍在他胸口上,池水顿时有鲜血晕染扩散。
池底那人已是浑身爆开,骨肉剥离,只存一口气。
老住持惊咦一声,“还不死?这么抗打?”
于是金刚怒目,又是一道佛掌砸下。
这一次,水面激荡翻涌,像是一锅沸腾开水。雾气缭绕的天池,眨眼间成为一座腥味浓烈的血池。
而被打入池底的人,两掌过后,彻底气绝身亡。
大靖皇宫,一棵白雪覆盖的柳树,开始抽枝生芽,千枝万枝,长出猩红诡谲的柳苞。
一阵微风吹过,像是报春,柳苞开始怒绽。
冰天雪地里,一树炙热猩红,柳条轻颤,像是振翅欲飞的翩翩蝴蝶。
昔年,皇后娘娘有身孕时,日日以血滋养两棵奇珍古树。她腹中的胎儿和她流淌着一样的血,所以一棵树属于瑰流,一颗树属于瑰清。
两颗古树,无论春夏秋冬,永远枝干光秃,从不抽枝发芽,从来没有欣欣向荣的草木之景。
大多宫女都将这两棵树视为异类,觉得这辈子都不会抽枝发芽了。
她们不知道,栽种这两棵树的本意,就是期盼永远不要发芽绽放。
因为那一树猩红的柳叶,是对逝去生命的挽歌。
绽开之日,也就意味有人死了。
有人死了,
是大靖王朝的太子殿下。
有双纤纤玉手摘下一片柳叶,轻轻握在手心,然后抬头看向满树猩红。
她还是冰冷的可怕。
又有一道宫袍身影缓缓走近,仪态雍容华贵,正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这位皇后娘娘静静站着,亦没有太多悲情。
帝王之家果真如此残忍吗?
梵柯山,王姒之一双琉璃红眸,却看不透云遮雾绕。。
她很不心安。
“呼,终于死了。”
山巅,看向仅剩半数金莲的染血天池,老住持放松许多,自己这辈子第一次杀人,还真是有些紧张。
“听说有菩萨赤脚走骸骨山,只求杀性成佛?”
老住持畅快大笑,“终日拈花折火,不知身是道场。”
一道禅杖凭空出现在他手里。
禅杖轻敲地面,梵柯山霞光万丈,袅袅梵音环绕。
凡有溪涧处,皆开出一朵朵莲花。
其瑰丽壮哉,不输先前的紫气浩荡。
遍地生莲,只记载于晦涩的佛家典籍中,与道家的九仙飞天一样被视为典籍传说。
血池底,那早已断气许久的人,忽然全身绽放摇曳生姿的金莲。
老住持深吸一口气,双掌猛拍禅杖。
“还不速速醒来!”
池水翻涌片刻,然后就没了动静。
老住持愣住了,难不成那典籍中的记载是假的?遍地生莲的神通不能让人死而复生?
这位老住持昔年也是暴脾气,对待这种局面毫不留情,怒道:“赶紧起来!难不成要老衲把舍利子烧出来给你?!”
话语落下,整座梵柯山再度紫气浩荡,不同于上一次金莲凋落才导致,这一次是百年难遇的紫气东来,是真真正正的天大福缘。
一道身影猛然破开水面,高高掠至天空,拔刀出鞘。
浩荡紫气被一砍而断,平铺天空的浩荡紫气蓦然消散,那道身影潇洒落地。
老住持瞪大眼睛,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破天荒爆了粗口,“这他娘可是紫气东来啊,你就这么嚯嚯?天大的福缘你不要?你脑子被驴踢了?”
瑰流淡淡收刀归鞘,摩挲刀柄,又说了一句,“嗯,当磨刀石还挺好用。”
老住持气的全身发抖,用手指着他,“你......你!”
紫气东来,百年难遇的福缘,被你娘的说成磨刀石?
你一个帝王家的紫金之气能有多少?
那他娘可是漫天紫气啊!
漫天!漫天!
老住持气的想要打死这个败家玩意。
瑰流踏到崖边,深呼吸一口气,感觉神清气爽,像是天地间一颗飘摇不定的青草。
他俯瞰山下,有些遗憾,并没有看见莲花遍地开放的瑰丽景色。不过方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却是确实梦见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被杀了,然后又被救回了。
但也仅知道这件事而已。
瑰流转过身,诚恳道:“心生困惑,还请住持指点一二。”
可老住持气的胡子倒竖,根本不想理睬他。
瑰流无奈叹口气,“回头我再送您几套孤本的艳情小说。”
老住持眼前一亮,先前的事完全抛到脑后,“当真?”
“不敢不当真...不敢不当真...”
瑰流就不明白了,一个修得大长生的老人,不应该清净无欲吗?天天读艳情小说读个乐呵是怎么回事?
老住持忽然觉得不对劲,怒骂道:“你小子,就把老衲当做那种人了?”
瑰流又连忙道:“不敢不敢,前辈之风,山高水长,晚辈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往神之。”
老住持瞥了他一眼,“随口成言,你这拍马屁的功夫还真了得。不过对老衲没用,若是改日见不到汗牛充栋的艳情孤本,我就亲自去找你爹说说理去。”
瑰流微微惊讶,“您认识我爹?”
老住持冷哼一声,“不然你以为我这钦定正统怎么来的?你尚且是襁褓婴儿时,你娘和你爹就三番五次找我。”
瑰流更惊愕了,“找您做什么?”
老住持没有回答,率先席地而坐,瞥了一眼已经恢复成原来清澈池水的模样的天池。原本天池就只有这一株金莲,清冷意味十足,如今金莲还凋落一半,属实更显惨淡之景了。其实剥离半数气运,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尤其还是这个铁公鸡一毛不拔的老住持。先前救下那两名女子的命,正色说一句“我佛门慈悲”,实际上内心都要心疼的要死,更别提如今将一半家底都掏出来送人了。
见眼前这个白发年轻人还不坐下,老住持冷喝道:“难不成还让老衲请你蒲团落座?”
瑰流只好无奈坐下。
天地间有无形清风吹拂,将一人的袈裟和一人的白衣吹的起伏。
今日之日有山巅二人。
真正意义上的,谈天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