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弥漫的夭江畔,坐落一座巍峨高楼,似有百丈之高,直入云霄,气势雄浑动魄。楼身全部采用沥粉贴金的古法工艺,凤鸾青鸟,雕刻栩栩如生。
每天入夜,这楼准时点灯,准备迎客。届时,整座楼金碧辉煌,熠熠如夺目耀眼之明珠,方圆几里的人家都无需焚膏燃灯。游人行走夭江畔,便可见水色潋滟,波光粼粼,金色高楼倒影水中,浮光跃金,如静影沉璧。
此楼名“春仙楼”,昔年由皇后娘娘亲手提匾,是全天下最负盛名,藏纳美人最多的名楼。
传说那春仙楼的女子美若天仙,无一不是曾经名动一时的仙子,昔年地位显赫不说,更是被调教的极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论才貌,丝毫不输显赫门第的千金小姐,且身段柔软,有“腰细掌中轻”之美誉。
春仙楼之盛,从靖王朝每年修订美人评便可看出。天下前百位美人,春仙楼占据三十位;天下前五十位美人,春仙楼占据二十位;天下前十的美人,春仙楼虽仅占一位,但却是榜首,也就是那天下第一绝色姿容。
在春仙楼,动辄挥金霍土只是小事。寻常人家断然是承受不起那天香国色的代价,所以登临春仙楼之人大多是朝堂官员和富家子弟。这些人,大多都有自己最为怜爱的女子,每次来时,倒也轻车熟路,付过金子,便迫不及待上楼而去。
有了朝堂这座势拔五岳掩赤城的靠山,春仙楼如日中天,声势骇人。
而之所以朝堂不去管束春仙楼,反倒是做其靠山,甚至有皇后娘娘亲手提匾,亲手调配熏香,其实缘由很简单。
春仙楼盛极而不衰,每年缴纳给国库的税收皆是一笔惊天巨款。王朝每年会把这笔钱用于兴修水利、扩建义仓、开凿运河等一系列造福民生的事。
春仙楼聚集纨绔子弟,却很少有滋事闹事的情形出现。天下谁人不知,这春仙楼最大的底牌,并非庙堂朝廷,并非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而是那风流成性的太子殿下。
瘟神太子之名,让人闻之色变,昔年曾有一名来自陇州的纨绔子弟在春仙楼挑衅滋事,扬言要砸了那块鎏金牌匾,种种恣意辱骂打扰了太子殿下的雅趣,结果被十几位恶仆豪奴用棍棒围殴,被硬生生打断了双腿,血溅当场。
夜雪厚重,飘落夭江,寒气弥漫。
京城俨然如蛰伏冬眠的亘古巨兽,漆黑沉寂。
唯独春仙楼热闹非凡。觥筹交错声,女子欢笑声,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不容得细细分辨。
茫茫雪色下,逐渐走来一名身披白色狐裘的年轻男子。
在他身后,数十仆役肩扛步撵,艰难行走雪地中。看得出来,步撵很重,应是装满了什么东西。
年轻男子显然是春仙楼的熟人,刚刚走到门口,便有体态姣好的貌美女子为其褪下雪白狐裘,并缓缓施了个婀娜多姿的万福。
他转身看了一眼,示意仆役把步撵放下,随后朝春仙楼内走去。
“呦,庄公子,这可得有数日不见了。”
一位妇人连忙迎上来,她体态丰腴,风韵犹存,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个极其好看的美人。
年轻男子轻笑道:“是有许多日不见了。这几日老家主看的严,今夜能够悄悄跑来这里,都算是万幸了。说不好,一会就又得给我抓回去。”
妇人捂嘴浅笑,语气柔媚,“得嘞,那您可得抓紧时间呢。您是有所不知,红酥这几日可苦了,日日茶饭不思,每天都哭上四五次,就是盼着您来。”
“那小妮子就是这样,黏人的不得了。”年轻男子笑了笑,随即轻声道:“张大娘,我今日来此,不为红酥。”
妇人愣了愣,然后掩面而笑,玩笑道:“庄公子还真是薄情寡义,红酥若是知道,估计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心都有了。这事呀,又需妾身帮您瞒着。”
“那便有劳张大娘了。”年轻男子微笑道。
哪怕男子喊的是“大娘”,颇有揩油调戏之嫌,她也未有任何异样情绪。她只是愣住了,未曾想竟会是这样,于是小心翼翼道:“庄公子可是有新欢了?亦或是想换个口味,尝尝不一样的鲜?”
年轻男子摇摇头,“张大娘,您误会了。我今日前来,不是为了**一度,而是要赎一个人。”
说罢,他转头吩咐道:“将步撵里的东西抬过来。”
数十名仆役,每人都肩扛着个沉重的巨大箱子,缓步艰难地朝这边走来。
箱子重重落地,发出巨大的沉闷响声,连妇人的长裙都险些被掀开。
年轻男子蹲下身子,将其中一个箱子掀开。下一秒,妇人惊讶不止。
一箱子,整整齐齐摆满金锭,光泽流动,熠熠生辉。
或是为表诚意,接下来,年轻男子亲自将所有箱子都打开。只见清一色的金锭,在灯火照耀下,更显耀眼璀璨。
“张大娘,我为拿出这千两金子,偷了我爹十几箱金锭。我爹发现之后必定给我一顿毒打,甚至把我打残废都有可能。我庄子墨之所以愿意付出这么大代价,不为其他,只为向您赎一个人。”
年轻男子看向妇人,“她是谁,想必张大娘早已心知肚明。这天下美人,谁又配得上这千两金子?”
一声叹气忽然响起,妇人看了眼遍地的黄金,摇了摇头,轻声道:“庄公子,这千两金子,还是请您拿回去吧。”
年轻男子顿时皱眉。
“春仙楼的规矩,庄公子您不会不知。白姑娘从不侍奉任何客人,更不会随意抛头露面,只是每年的元宵灯节缦舞一曲。”说到此处,妇人笑了笑,柔声道:“这天下第一绝色的名头,如若只用金钱称量,则未免有些俗套了。”
“庄公子如若心里过意不去,今夜这场,便算作妾身请您,四楼花魁任您挑选。”
年轻男子忽然嗤笑一声,仰头看了看那虚无缥缈的第五楼,语气讥讽,“都说祸国殃民的那位,一直藏匿在春仙楼最顶层,可从未有人能够亲眼目睹。既然姿容冠绝天下,为何要遮遮掩掩?前朝天下第一美人,舞殿冷袖,一曲剑舞,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世人见其绝色姿容,方知人间有仙女。可这位白姑娘,从不肯抛头露面,这是为何?依我看啊,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很有夸大其词之嫌,倒像是子虚乌有了。”
妇人安静听完,微微一笑,愈发显出仪态雍容,“庄公子多虑了,这美人评向来由皇后娘娘亲自审查。”
她语气陡然冰冷,“还是说,庄公子您,是在质疑皇后娘娘的权威呢?”
年轻男子突然大笑出声,笑出了眼泪。“哪有哪有,张大娘您可莫要乱说,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我庄子墨心悦诚服尚且不及,又怎敢忤逆?这种无心之言要是让娘娘听见了,万一解释不清,我岂不是要掉脑袋了吗?”
说罢,他又大笑起来。
妇人也跟着捂嘴轻笑。
“得嘞,我去看看红酥。这么多金锭,您就拿去一箱,权当庄子墨今日失礼之赔付。”
妇人浅笑出声:“那妾身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年轻男子微笑点点头,朝三楼走去。
春仙楼划分品秩,四楼是名动天下的花魁,一共八位,皆为国色天香之姿,各自都已名花有主。三楼稍次之,价格不像四楼高得离谱,故而大多纨绔子弟多登此楼。二楼又稍次之,多为朝廷官员寻花问柳,听琴饮酒。至于五楼,则禁止所有客人踏足,哪怕是朝中屈指可数的高官大臣,甚至是地位尊贵的太子殿下,也不得入内。
那第五楼,是春仙楼头牌,也就是那天下第一美人的私有之地。
除皇后娘娘外,任何人都不准涉足。
望着庄子墨的背影,妇人眼神阴翳。
皇后娘娘曾特下密令,不准任何人对那五楼之人有所染指。
哪怕你是庄子墨,你庄家的地位,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夭江,雾气缭绕。
女子手提火炉,并未撑伞,任凭漫天大雪打在身上。她沿江边慢步,轻轻哼唱一首调子,嗓音轻轻柔柔,很是动听。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夭江近酒家......”
水色潋滟,随波千万里。
她走了许久,忽然停下了脚步。
下一秒,连带着,她的柔婉歌声也停了。
她走到树下,轻轻拂开一层雪,立刻瞪大了诱人的水润眸子,轻讶一声。
竟是个被雪覆盖的男子,看样子已经昏睡过去。
她眨了眨眼,眼前这个男子,白色长发披散,还挺好看的嘛。
犹豫一下,她从袖中拈出几枚袖针,轻轻扎进他的几个重要穴窍,然后微微凑近,呵出一团金雾。
蕴含纯粹生命气机的金雾通过银针进入他的体内,流经四肢百骸,衍生出一股小小火流。
火流如蛇,来回窜动,逼出五脏六腑的寒气。不仅如此,被寒气侵伤的经络和腑脏都得到一粒芥子星火的温养。芥子纳须弥,其内仿佛蕴含无数炙热气息,将所有寒气都侵蚀殆尽。
男人身上覆盖的冰雪逐渐消融,化水流淌。
她这才看清楚,在这个男人的胸口处,有着殷红斑驳的血迹,那是很严重的伤势。
女子忽然愣住了,眼前这个人,似乎在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