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迦楼!”戈舒夜愤怒地飞起一脚,将蓝迦楼踹倒在地上。
“小猫咪,你干什么?!”远路以来护送着她而来的萧怀遇赶紧上去拉架。
但戈舒夜已经怒不可遏,抽出随身朴刀,指向蓝迦楼的咽喉:“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保媒拉纤上瘾的八婆吗?为什么非要把我嫁给杨昶?你又不是我爹!”
蓝迦楼单手制止了萧怀遇,完全没运用他那强大的灵力。他缓缓揩干嘴角的血迹,支起身子,道:“戈姑娘,我承认自己有私心——但这是我们唯一正确的道路。”
“到底是什么不能改变历史的责任、沉重的三山条例,逼得您非得给我拉郎配对儿、保媒拉纤?!”
我逃了这么久、这么远,千里之外,家国之外;我失去了尊严、失去了一切,我已经有了觉悟,我打算抛弃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联系,跟着你们口中虚无缥缈的三山,远离大地,我像个失智的邪教徒一样,决定追寻那不存在的海外仙境。
到头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我怎么甘心!
“为什么要帮杨昶?!你不说我杀了你!”我助纣弑父,我丧心病狂,我做得出来!
“小猫咪,你以为你这一路作天作地为什么还能在这世上生存?为什么你的生命还存在?因为冥冥在保护着你,是春水在保护着你,你和白剑的确有着不解之缘——春水它自身也知道,没有你,就不会有春水的存在。”
“我从来没有一天想要得到那妖剑,我巴不得它早日折成两截!”
“我说过了,沉舸原来是我的剑,而春水,撒蓝德尼,是白剑的一支。没有白先生,就不会有白剑;没有你,就不会有白先生。”
“你在说什么?”
“你,不你们,是白先生的直系祖先。——我被困在自己的时间之中,这是关于这个时代我唯一知道的事。”蓝迦楼对着他们,惨笑了一下。
“这不可能?!你怎么能肯定?——而且你不是说,你们是很久很久以后的时间,那时候都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了!
而且白无常她不是姓安吗?!”
“她身上有你的线粒体遗传物质,这是只有母系遗传才能代代传给女儿的东西。”
“那杨昶呢?”
“她身上有一个致病基因,是从杨公子那儿传给她的。”
“万一,万一你们弄错了呢?!”
“我找了她一千年,我熟悉她的一切基因图谱,我查遍了她出生之前所有的祖先。你会有一个女儿,她就是这个女孩的后代,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女儿的女儿还混入了小河人种的基因,她们应该走了很远的路——我找了她一千年,不会错的。”
“你疯了。”
“戈姑娘,各人种种,皆有缘法,这是你的命!就像无论我在梦里重复多少次提前杀死跛儿干,土木之变都发生了一样!——对于蓝先生来说,你的未来只不过是他的过去,是一定会发生的!这是你的命,你认了吧!”萧怀遇声嘶力竭地劝说道。
戈舒夜的灵络突然激烈地翻涌起来,她生气的时候会变得极度冷静,同时做出最疯狂的决定,如同她内心冰冷的愤怒。“你们把杨昶他们带来了,他在哪儿?”她冷冷地问,“对了,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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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丹手持春水,自知已入瓮中。
以南斗阵将自己围在其中的,都是旧时相识。
谢若悬,杨昶,闵少悛,晁醒,袁彪,戈吟霜。他们的内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是杨昶。
河滩上起了夜雾,保卫环绕如同太极图,这是杨昶的内力构筑的围城。
沈自丹跳下马来。两军交战,是会射杀战马的。他不愿意陪了他一路的乌云连珠无辜丧命——也许只有它还愿意认他,不像人类那样,按照阵营对立,就是万劫不复。他将白狐裘盖在乌云连珠背上,拍拍它的脖子:“走吧,去外面等我。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他以内力道:“杨公子,请让乌云连珠离开。”
袁彪已经沉不住气:“咋,让阉贼给同党报信吗?!”
杨昶道:“不妨。沈自丹,你手染鲜血犯下罪行累累,以为你今天还能活着踏出南斗阵吗?”
于包围圈中的沈自丹淡然笑道:“杨三哥,久疏问候,各位看起来别来无恙、功力见涨啊。”
杨昶冷冷道:“既然你还好意思叫我三哥——那我倒要问问,当日我们七人在昆仑台上发下毒誓,如有背弃,当如箭折,你今日是打算自我了断,以应誓吗?”
沈自丹淡然道:“我对各位已经够仁慈了——当日昆仑台对阵之时,你们谁人是我的对手?如果我真有赶尽杀绝之心,你们如何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耀武扬威?”
闵少悛声音如同鹤鸣般尖锐:“你说的真好听,还假仁假义,对我们施以仁慈?!那戈盟主、乔二哥和大小姐的血海深仇,昆仑台倾覆、陕刀门全灭的深仇大恨,就是你的仁慈?!”
沈自丹冷笑:“昆仑台亡于自负,陕刀门亡于贪婪,乔家狡兔三窟两头下注卑鄙无耻,连白㰋书院也早就投靠朝廷,陕甘绿林分崩离析,本来就是由于各怀心思所致,即使我不出手,也早晚有一天会火拼、自取灭亡。他们的覆灭我可不敢擅领功绩。
仁有大仁小仁,见人受苦泣涕泪下,只不过是妇人之仁;只有我取得春水,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在战略要地挡住鞑靼,使得九镇将士不必枉死,中原百姓不必受鞑子之难!
去年七月春水还在戈盟主手中,只不过能上前线扑杀鞑子一二十人;今日春水在我之手,宣大大胜、河套收复,击杀击溃鞑靼数万,此之谓天下之大仁!”
杨昶道:“任你巧舌如簧,自古以来,只有一条亘古不变——杀人偿命。
你亲手击杀乔二哥、戈盟主,我等俱见;你用计挑拨陕刀门、分化华山、逼死大小姐,是为罪魁祸首。莫氏药师一族全族尽灭,没有公道。
今日是非功过,恩怨情仇,咱们就都交付于这刀剑之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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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独自走过了很多路,无人理解,如今你手中的剑也已然喑哑。
但是你知道,你会走出去,哪怕杀出一条血路。
因为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对于你们,我已经一让再让;今日你们若是执意死生相搏,我也没有什么非要让的了。
我不欠你们任何东西。
如果说我对盟主有所亏欠,深井镇一战,用鞑子的头,我也还清了。
废话不用多说了,来!”
我没有畏惧过,也没有亏欠。你们是我曾经想要交好的朋友,但既然不能相互理解,那就算了!
这是一条孤独而危险的道路,如果说我现在还有什么唯一的后悔,就是那一夜、那一瞬间的妇人之仁吧!
纵然剑已喑哑、孤骑落单,我的战斗没有尽头!
你们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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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丹与春水共鸣之力被封住了,但他的对手中却有三人在药师黑墓被唤起了内灵力:晁醒的名刀大青已然能够发出共鸣,谢若悬是昆仑台的灵力路数。谢晁袁三人斜斜地站成一个品字,封住了他往来处退却的折返之路。——最不容小觑的,当然是拥有出云十九剑灵力的杨昶。
但让他最意外的是先发制人的闵少悛,他的膝盖已经完全康复。
华山剑法本来就开阖华丽、恣意潇洒,但当闵少悛的剑光如白光飞片,梨花万树展开之时,他才明白,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役。
就如同他在昆仑台使用寒玉内力大杀四方一般。
现在攻守之势逆转了。
“雪舞狂花!”
“是谁教授给你春水剑法的天摩形式?你们名门正派不是以妖剑上《寒玉》《天摩》为耻吗?”沈自丹飞身跃起,横跃飞身如转轮,卸开了扑簌簌而下的雪花。他虽然直觉弱了很多,但仍能从招式中看出闵少悛的路数。
“蓝先生只是稍加提点,各人自悟,全在缘法。”
此时沈自丹已经不能以春水发出灵力驱动霜雪与黄河,但春水在他手中仍然如臂使指,游走如灵蛇。闵少悛剑势虽盛,但短时间内仍不能得手其要害。
但已经足够了。沈自丹被闵少悛咄咄紧逼,终于走入了阵眼的位置。
“这是什么?!”沈自丹感到周身运转的内力突然一滞,好像冰点的水,搅着搅着突然粘滞了起来,然后就凝结不通,好像被沉重的铁链和什么东西绑作一圈!是圈套!待到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六出雪莲阵——这是蓝先生教授给我们的,源于三山的法术,《水寒煮玉经》中记载,寒玉内力的克制之法。”闵少悛道。
“我们六人虽得高人指点,但单人内力仍距离你很远。但当你进入我六人灵力共鸣的交接点时,寒玉经会共鸣到最高,此时你身体内的内力将被我六人的合鸣所裹挟,不再受你自己的控制。”谢若悬道。
“沈自丹,看着咱们往日的情分上,我还叫你一声五哥。你太让我失望了。”晁醒道。
“沈芸,你杀死我父亲,逼死我姐姐!”
杨昶最后提剑上前:“乔二哥为我挡住你致命一击,那情景一直历历在目。我锥心刺骨,等待今日。”
沈自丹冷笑:“那天杀的蓝迦楼没有告诉过你们,我凝聚真气一搏,使用夺水连通之术,还有胜算?我建议你们识相点放开我,否则你们的内力皆将由我所得。”
杨昶道:“那你要赌,赌你自己的内力能够超越我六人之和!”
河滩上白雾骤起,被风吹动的经幡一般猎猎作响,这是杨昶炽盛的灵力蓬勃。灵力的流雾让本来难以凡眼看见的灵络显形了出来。
六人之间内力相互呼应,然后将处于其中的沈自丹包围缠绕,压制在其中——从天空中望去,就如同一朵六出的雪花。而由于六人之间灵力汇合,因而并没有在吟霜、袁彪处出现薄弱点——灵力是均匀分配的。
无论沈自丹朝哪个方向突破,都会带动全阵灵力而动,让他在被弱者田忌赛马消耗内力后迎战上最强者,必然毙命于此。
因而沈自丹不可能以攻击薄弱点作为突破口。六人也是存了死志,没有一人后退。
沈自丹想要脱身,必须同时挣脱六人的灵力之和!
若是夺水之术成功,六人灵力将俱为他所得;若是失败,他的内力将被六人完全瓜分,相当于武功尽废。
七人全被陷入这个僵局之中。
“我对你们的仁慈已经到了尽头,你们想好了,真的要赌吗?”
“当日昆仑护剑,我们立下誓约,今日就让春水作证,看看是我们自不量力,还是应当由你应了你发下的谶言吧!”话音一落,雾气剧烈抖动如同沸腾的开水,七人真气大动,夺水之术已经不可挽回地展开了。
沈自丹的力量还是比他们精纯、醇厚很多,护剑六人勉强能够维持平衡,就在几人都陷入苦撑之时,杨昶突然感受到一股突入其中的、不祥的力量,“妖僧!”
话音刚落,他们站立的河滩上突然暴起一只白骨的手,像螃蟹一样横向快速地跑动着,抓在春水之上!
血红的妖力灵络骤然出现,像一只只贪婪的海蛇,从天而降,朝着沈自丹手中的春水缠绕而去!
沈自丹寒玉真气暴起,周围寒气四溢,他竟不借助春水,内力溢出竟将周围雾气直接凝集成霜雪,以他为核心扑簌簌地霜花落到地上。他既要平衡六人合力的夺水之术,又要抵御妖僧灵络抢夺春水!
红色的灵络海蛇不死不休地撞击着沈自丹真气凝结的霜雪的核心,像是一根根射钉、一条条凶猛的毒蛇不断地啃噬着白色的冰层!
咔嚓!众人还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但这是一声不祥的、清脆的冰裂之声!
沈自丹突然口中喷出鲜血,身体像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六人只感觉像阵中心被扔了一个炸弹一般,被冲击波弹开。而缠绕着红色灵络的春水发出高频的妖异的噪声,像是一百个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死尸都在一同尖叫一般!
夺水连通之术!
比他们知道的要熟悉一百倍、强大一百倍!
红色的灵络高速地缠绕,将沈自丹的内力迅速吸取干涸枯竭,继而转吸六人的内力!
那些灵络如同活物,在春水边上缠绕成一个人的形状,然后红色褪去,真的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形!那男人眉目如同妖僧一般细长阴骘,而线条极其清俊,如同云冈石窟一座千年的佛像,眼尾有红色胭脂眼影。
他长身紫袍(唐时装束),猎猎翻飞的黑衣紫袍和威胁嘶嘶的红色灵络交错,腰上白玉的九龙玉佩玎珰碰响,映得他苍白的身形有一种极其诡异但令人印象深刻的美感——他长发如撕裂,脸颊瘦长凹陷,身材清癯高瘦。握在春水上的指爪细长,指甲白而干净,但是十指尖端都是血红色的,好像刚刚抓过尸体的鹰爪。
他的额上有一个血色的山字。
这就是占据了继晓身躯的男人的真身!
天空中不停地闪现紫色的雷电,如同他天地之力的注解。
沈自丹如今已经身受重伤,口角鲜血已经将雪白的前襟全部染红了。但他还勉力想要支撑起身体。
“我想起我的名字和封号了,那只属于我的荣耀——夏,是我的封号。我姓李,名恪睿,乃是天可汗之子。
名字是很重要的。”他贪婪地而温存地,像抚摸情人的嘴唇那样抚摸了春水的剑柄,然后握在白玉的剑柄之上,拔了出来!
春水往周围发出无数细而妖异的紫红色灵络,如同被扭曲的磁感线。
“沈宜栀,你母亲是个骗子,用你的血肉来偿吧。”那人伸出手指,血红灵络如触手般朝着沈自丹包裹而去。“嫁给沈氏的药师女骗了我,她用儿子代替了女儿,三山因此将航标隐形,我也找不到春水的位置了。”
“你叫他什么?”杨昶突然跳起来问。
从骨堆中复活的夏王李恪睿细长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种极其嘲讽的笑意:
“姓杨的小子,你知道卑鄙的闻人悯人为什么会收你为徒么?
闻人悯人是宋氏王室的后人,也像他那个时代的王朝一样没有胆气,没有志气,百姓军士死战不肯降敌,他却只懂得以钱买命,苟延残喘,贪图永生。
当他遇到我的一个化身之时,知晓世间真有永生之法,他简直兴奋的快疯了。
他许我帮我恢复身体,以交换永生之法。
我当然只教了他一部分,好让他帮我寻找白剑。
白剑是白无常落在地上的遗物,会由遗落在地上的永生者的后代保管。
永生者的后代,就是被人称为药师的一族。
他用了很久,才找到黑墓,按照我给他的字母表翻译,他才发现,永生者后代的药师特征,就像白先生的追踪方式,是线粒体遗传:女传男不传,只有药师女的女儿能将这种特性传给女儿;却是男显女不显,只有药师女的儿子,才会表达药师的特征。
貌美而无病,大能而长生。
血能治百病,能解百毒,能让断肢重生、让人重返青春!
他用了很久的时间,才追踪到一个人,没错,就是钱塘沈氏的夫人。
原来她就是春水的持有者。
他以长生不老之术可以更正一切错误诱惑你父亲,让你父亲与他合谋,共同从沈家骗取白剑(注:李恪睿这里指春水)。
想到的方式,就是联姻。
让你娶药师的女儿。白剑就会按照人类的继承规律,以嫁妆的形式落入你的手中。
我只不过是想要从药师女的手中得到白剑,而闻人悯人要的,是真正的长生。”
杨昶摇着头后退了两步:“不可能,这不可能!”但是记忆中的一幕涌上心头,是十岁不到、姿容如同玉人的沈宜栀对他道:
“十二哥,我有个妹妹,长得和我一样,我把她嫁给你,从此我们就是真正的兄弟了。”
嘲讽玲珑玉佩还在他怀中。
“但闻人悯人这个变态,他连自己都敢复制,对于其他人更是没有任何同情之心。
他的计谋极其恶毒,为了完全垄断白剑和白剑上的永生秘法,更要让沈氏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部家破人亡。于是沈氏被最亲近的好友、同僚,也就是你父亲出卖,在波诡云谲的夺门之变之后的英宗朝廷上,被证明支持于谦,腹诽朝堂、意图反叛,坐大不敬,抄家。
你父亲因为看到沈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惨状,自责、恐惧,又被闻人悯人下了鼠疫的跳蚤,病死了。
人类,哈哈哈哈哈,真是人类。”
杨昶打了个寒战,眼神发直:“沈芸就是……他?!他一直都知道?”
李恪睿的灵络已经将沈自丹包裹、吊在半空:“只可惜啊,人类的贪婪,让结果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闻人悯人没有想到,他苦苦追寻的长生之法,世界上最后一个地上药师族的男孩,被他们的计谋陷害,按照人类的刑罚,家族连坐,阉了。
他还没等到性成熟,还没等到药师基因的表达——因为人类的贪婪,血能治百病、貌美而长生的药师族,从此在世上绝迹了。
药师族最后一个不完整的男孩,我大发慈悲,结束你这没有尊严的一生,送你一程。这将是我获得白剑后第一个超度的不幸的灵魂。”
夏王李恪睿捏春水在手,单手捏诀压在唇上,长目轻轻阖上,薄唇轻声祝祷。
“夺水连通之术最高级,禁术,夺魂之术!”
沈芸的灵力和灵魂如同一缕轻烟,离开他单薄的身躯,被春水缓缓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