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侯爷!”惹月在神威号上看见熟悉的面孔,心下不禁有了安全感,惊喜地福了一福,“侯爷怎么也来了日本海面上?”周敏静经前一事,对于天海豊的人品、本领钦佩十分,上前双手将惹月搀起来,道:“此番南下满剌卡,是本侯的差使——不知顾少东及众位英雄如何?”
惹月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了然他所想,又联想到沉星他们的危险处境,不禁愁上眉头道:“侯爷是想问哥舒姑娘吧?哎,沉星领了沈督主的命,要在千头火牛的阵线中,取回燕三娘掌柜偷去的天妃印。”
周敏静安慰惹月:“顾少东武艺高强,处事机敏,本侯差水师小队下去探查支援,苏大小姐静候佳音便是。”周敏静说着便发下令箭,神威号上水师军勇旗语信号放下小船,接应天海豊众人。惹月注意到所有兵勇都做民间打扮,并且神威号完全没有打大明的旗号。就在惹月因为周敏静的行为而感到略微有所倚靠而心安之时,突然,她的脚下亮起来一个粉红色光华的五星连珠阵!惹月对面,突然妖风卷起无数落花,玉藻前的影像像飘落的樱花雨一样在五星连珠阵中汇聚、显形!
白鸦上前一步将苏惹月护在身后,却啪地一声,变成一个一尺多高的精致人偶掉落在甲板上!
船上水师将士皆大惊失色,敲锣打鼓驱赶妖孽之声不绝,有些人还从天妃像下取出香灰往惹月所在的范围泼,希望能够借此破坏这五星连珠阵。周敏静奋不顾身想要将惹月拉出,但是无人能够接近那阵内。“快去请沈督主大人!”
玉藻前画着浓浓的白粉黑齿的日妆,眼中发出桃色的光焰,双手高高举起,朝向天空,口中流露出狂喜失态的哈哈哈大笑!她的声音像打雷一样发出轰隆隆的回响:“冥冥,全知全能全有的冥冥!感谢你赐予我白剑的一端!”
那花瓣的玉藻前朝着惹月伸出手来,抚摸了她的面颊,惹月感觉到脸颊巨烫,仿佛玉藻前的手是一块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饴糖似的,粘在她脸上。玉藻前开口发问:“可怜的女孩,你愿意承受永生者们的罪责,被死神和人类在地上永远地追索吗?”
此时,被暗卫簇拥着的沈自丹冲进来,他目中微震,口中喃喃:“你是……,不,你不是!你不是个药师!”
周敏静也显得非常吃惊:“不是?那苏姑娘的快速愈伤能力从何而来?”
苏惹月用力想把玉藻前的手从脸上拔下来,挣扎着说:“是当年燕三娘救我而得的!燕三娘的金骏客栈之所以名震江湖,乃是她店里有一味血酒,可以救刀剑火伤之人于既倒之时,只是要看她开不开心、愿不愿治。当年我和冷昭阳都身中剧毒,沉星将我们二人送去,燕三娘血酒用完,她因倾心沉星,用自己的血治好了我们!从此沉星自以为欠了她两条人命,因此处处对有知恩图报之心,争执起来也多次退让!”
周敏静疑问的眼神递向沈自丹,沈自丹道:“你们中的原来是药师三樱桃之毒?可即使是药师,没有血池,没有三山的指引,也没办法恢复自己残缺的身体。”
他此时面中神色已凉,似大雪落下、尘埃落定:“她失败了。燕三娘此时估计已经没命了。——既然如此,我就是你下一个对手了,是么。”沈自丹拔出春水,朝着玉藻前刺去!
“不错。可是—”玉藻前手中突然多出一把闪着金光的刀,是惊地藏!沈自丹脸上不能掩饰自己的讶异,“她竟连插在心上的惊地藏也被你夺去了!?”巨大的雷电之声和大地震颤之声隆隆地传来,玉藻前灵力大炽盛,八条尾巴都从背后伸出(分身缺尾),阵法的颜色全部发出金光——已然超越大妖,如同一尊佛陀菩萨!
“船要沉了!!!”船上士兵发出恐惧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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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沉星转头看向戈舒夜,戈舒夜也震惊不已,她大怒地瞪回去:“看什么看!我是讨厌她,但我没想害她,是她自己没抓住!!…”但是她的声音被万牛奔腾的隆隆震动声所掩盖。
尘埃散去,天海豊众英雄围成一圈,燕三娘已经被牛踩得骨头粉碎,五脏六腑俱碎裂,正在大量内出血。由于腹压的存在,她还能挺一会儿,但马上就要走向生命的终结。
顾沉星跪在奄奄一息的燕照雪身侧,垂着头。
“沉星。”燕三娘用回光返照的力气,声音微弱地道,“我知道,苏惹月和冷昭阳,为了你,我救他们是自己甘愿的。你一直觉得你欠我两条命,可是,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刨去他们,看在老天的份儿上,告诉我一句实话——
你到底,对我有没有一点儿、动过心?”
顾沉星的头低得很低,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有过的。”
“那是在什么时候?”燕三娘的眼睛像煤炭一样烧起来。
“就在,金骏客栈,我们击杀徐山海盗的大胜之后,你趁着酒意和胜利,跳了一支舞。”
“是啊……”燕三娘的眼中已经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流露出临死前走马灯的幸福感,她脸上洋溢着微笑,仿佛又看到了那天:“我舞刀,你为我写下了那首诗:
燕地多悲歌,吴钩自谁家。
银枪搵红泪,血雨照白马。”她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仿佛眼睛中点燃了暖黄的烛光,但是随着她生命的流逝,那光辉和她的声音一起萎靡下去:“施七先生说,药师不能自救,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就是我的结局……”燕三娘瞳孔散大,死了。
“你说什么?!”原来远远站着有点赌气的戈舒夜像个疯狂的小猫一样四肢扭曲着爬到燕照雪面前,摇着她已经彻底失去力量的肌肉:“你说你说药师?!不,苏惹月才是药师,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天海豊众人不知道为什么戈舒夜突然失心疯狂,拼命按住她,“冷静,冷静!三娘她已经死了!”
戈舒夜只觉得天倾地陷,好像一个炸雷劈在自己脑门顶上,只觉得大脑中一片空白,嗡嗡直响。
地上突然起了妖风。玉藻前的五星连珠阵突然出现,显示出那大妖的真身!戈舒夜身上的灵力被猛烈地吸走,吸入玉藻前的身体内!
“啊——”现在戈舒夜仿佛脑海中有一千个和尚拿着大镲在自己耳边敲锣打鼓,雷音贯耳、目眦欲裂。她像一只濒死蹬腿的小猫一般蜷缩在地上打滚。
玉藻前的面容由北川院那张细眉细眼的弥生颜,逐渐变得艳光四射——她在恢复妲己全盛时期颠倒众生的面容!九条尾巴像莲花须弥座或是佛祖罗汉的金光一般在她身后开屏(九尾是真身),爆发出猎猎光焰,如同一展展插在背后的旗帜。戈舒夜面对这种千年修为的大妖根本抵挡不住,只能任她将自己的灵力全部吞噬,连惊地藏撑开结界保护主人的灵络线条也开始变得模糊。
“我没有要害她!”戈舒夜趴在地上拼命为自己辩护。
“对,我为你作证,(玉藻前伸出似乎变得长于他人很多的玉臂,抚摸着她的脸)你没有‘故意’要害她,可是,你的潜意识讨厌她;因为区区一个男人,你对她产生了嫉妒之情。灵络就是主人意识的外延,当你讨厌她时,你的灵络也会无意识地排斥她,所以你的灵络才会变得光滑,所以,她才会抓不住。”
“不!”
“你看你,为了区区一个男人,小老虎,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呢。你没有守住你该守的药师,没有通过蓝迦楼为你设计的永生考验,白童生,你被踢出了永生的三山大门之外!
哈哈哈哈哈,蓝迦楼,你输了!揉金格桑,白剑的一端已经落入我妲己的手中!”她完全夺取了戈舒夜的惊地藏!
“为了惩罚你,要钻火圈。”玉藻前眯起眼睛,流露出欢乐的迷狂,仿佛又回到了她发明炮烙、虿盆、剖心挖肝那些刑罚的时候,在地上用手一挥,五星阵的边缘燃起一圈熊熊烈火。
“不过,你听过小人鱼的故事吗?”玉藻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日式短刀,上面雕刻着精湛的九瓣菊花的金纹,抬起眼睛,望向已经由于悲伤、震惊和自责陷入呆滞状态的顾沉星:“杀了他,杀了他你就能重新开始。”她像当年迷惑纣王一样,站在戈舒夜背后,怂恿她举起刀。
“啊!!!!”戈舒夜用尽最后的力气,撕开她周围玉藻前粉色干扰的灵力,嘶吼着喊道“放屁!老子自己砸的锅自己背,用不着像你们这种懦夫,喜欢找替罪羊。永生什么的,我还不稀罕呢!可是我十分后悔,我后悔为什么我没有走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我后悔为什么还要和你们扯上这些干系!”
玉藻前轻蔑地一笑,玉手一指,那燃烧着的火圈登时将戈舒夜完全包围!
“不——”顾沉星好像刚从噩梦中惊醒,他疯了一样冲上去想要拉住她,剑羽、玄清尘和马四爷死死地按住他,他只看见戈舒夜的身影在那里干枯萎缩,直到化为一道灰烬!
“都是……我的错……”顾沉星像迷失了心智,喃喃地缩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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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天旋地转之时,苏惹月突然听到一个女孩温柔、甜美但是镇定的声音:“红尘中的人呀,你要接受我无心圣女的祝福吗?”
“什么?你是谁?无心圣女?”苏惹月在虚空之中看到一个鬈发女孩的身影,是上官兰棹的残影!“你能救我们——你能救他们吗?对,你是心灵的治愈者!”
上官兰棹浮现。
“但是这绝对不是白得的恩幸,对吗?”苏惹月突然感到眼中涌出泪来,仿佛她瞬间理解了无心圣女的辛酸,也理解了冥冥。
无心圣女点头:“你可以救他们所有人,包括你的心上人——可是,冥冥捉弄人如同土鸡瓦狗,如果你不救他,他就会从今天起变成一个失去神志、懵懵懂懂的痴儿,永远属于你、凭你摆弄;
但是若你救了他,你将得到我无心圣女的祝福,也是我命运的诅咒——你将永远得不到你渴望之人的心灵。
将那颗心灵医治好了,却眼睁睁地看着他爱上别人,值得吗?”
“值得吗?”苏惹月泪水满眶,“不,天海豊从来不问值不值得,只问,应不应当,或是,愿不愿意。——我愿意。”
风暴平息了,玉藻前像被什么结界驱赶一般瞬间后退数十丈,消失在海上。
苏惹月暂时得到了噩梦之森的主导权。只见她单手结印,单眼流泪、口中念了一句咒语似的话,一个巨大的浅紫色为骨的半透明金字塔形四棱锥出现在她所站立的位置。那金字塔闪烁缠绕着翠绿色的电光,逐渐变大,将玉藻前的灵络排除出神威号的范围之外。玉藻前的分身化作一只白狐的光影,逃窜了。
水兵游勇来报:“天海豊众人归来!请放小船迎接!”
众人都是一脸的烟火色,马四爷道:“天妃金印,物归原主。天海豊的差使讫了!”“沉星?!怎么了?”苏惹月看着眼神发直的顾沉星。
玄清尘道:“三清祖师在上,燕掌柜和哥舒姑娘都……没了。燕掌柜在火牛阵中丧生,尸体我们准备带回金骏客栈厚葬……哥舒姑娘,什么都没留下。”
众人俱是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自丹先是因天妃金印而雄心勃勃,此时乍听噩耗,眼中震惊更是无以复加,但他还是用尽全力控制住了表情。“收下金印,带顾少东入最好的客舱,请医生为他医治!周敏静,收拢你所有兵勇;南乘风,你下令施家水寨,检点船只人员,补充给养和淡水,准备离开这片水域!
朝南刮的风已经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