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势宗瑞(北条早云)从赭石色的僧袍下取出一个西阵织的包裹,华美的织锦打开,里面赫然是永乐天妃金印!
“持有此信物者,上可联络明国皇帝,下可号令施家水军。”
只见老头子目中露出深不可测的笑意:“南桑,你是施二姐的外孙;智孙是施二姐的兄弟:你们谁都有继承这永乐施家天妃金印的资格。智孙手上事实掌握着施家的水军,你手中只有一帮明国沿海的流窜海盗,他实力强于你,绝不会放手;但他是你的长辈,若你们为了争夺此印两派火并,流血残杀,你能不能赢是个问题,也有违忠义仁孝智的武士之道。既然这东西落在我手里,老夫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
不如就让老夫做这个中人,请他到老夫的地界上,我们三方立约,将金印先交给他,智孙没有儿女,让他立你作为他死后施氏水军的继承人,老夫作为公证。智孙年事已高,行将就木,他死后,你就可以和平交接,获得所有的施家水上力量。
怎么样?老夫的提议,是不是对你们双方都有利?”
南乘风和顾沉星两人对视一眼,南乘风虽然江湖经验不少,却并不是个攻于心计的汉子;顾沉星皱眉,笑道:“城主这么做,不可能是出于对佛祖的信仰而做善事吧?
这么做对城主有什么好处?”
伊势宗瑞(北田早云)哈哈大笑:“少侠问得好,我自然不会白做这个中人,老夫的条件,就是要施家一直和老夫成为盟友,成为老夫的海上之力。
请放心,老夫久在诸侯公卿间周旋,将心比心,大家都不傻,我提出的解决方案,绝对会是对我们三方都最有利的上上之策。老夫尽然可以给你们时间,自己考虑。来人,对二位贵客以礼相待,用我的车送他们回去,奉最好的食物给他们。”
顾沉星眼神尖锐,却见在伊势宗瑞身后的屏风后一闪而过,似乎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身穿华丽的和服一闪而过。
门前出现几个武士,引着二人穿过白沙铺就的庭院,出了大门,送他们回到城中他们简陋的住处。——战国时的客栈简陋得只有榻榻米和几张破席子,剑羽、清尘就带着金云翘和燕三娘躲在后面。送行的武士奉上成化通宝的铜板(大明的铜钱在日本可以流通),头上缠着布巾的侍女们为他们摆上烤鱼、豆腐和白米饭,这已经是非常丰盛的待客之礼了。
“府上那位高贵的夫人是谁?”趁着和武士推辞铜板的过程,顾沉星问道。
“哦,那位是伊势大人的女儿、今川氏的夫人北川殿,也是今川氏家督龙王丸少主的生母。”
“不知您怎么称呼?”
“在下荒川又次郎,是城主大人的结拜兄弟。”这是个笑眯眯的、面善的武士,胖胖的招人喜欢。他自然地、诚心诚意地道:“我诚心认为你们应当听从大哥的建议,大哥足智多谋,当年今川氏发生了继承人动乱,家督的弟弟范满与龙王丸两派闹得不可开交,各个家臣都想趁此机会争权夺利,差一点就内讧而亡身,虽然龙王丸是大哥的亲外甥,但大哥仍说服各派,安抚范满,让范满先暂摄家督,稳定了局势,等到龙王丸成年后才拨乱反正,这才保住了今川家和北川殿,也保住了今川氏和各方。”
顾沉星道:“多谢您的劝说。”
等到侍女武士都散去,只剩下自己人,南乘风问道:“顾少东,你看此事如何?伊势宗瑞真的是为了我们三方共赢吗?”
顾沉星道:“那要请问一下,和龙王丸争权的范满结局如何?”
南乘风道:“这事儿我知道,龙王丸元服,也就是咱们汉人说的加冠成年,要继承家督之时,小鹿范满不肯交出继承权,伊势宗瑞接到北川殿密信,从京都飞驰而归,以匡扶幼主‘大义’的名义,组织人手突袭了小鹿范满,他身先士卒,小鹿范满派全数战死,本人也被诛杀。”
顾沉星将两手向脑后一枕,直接向后瘫倒,哈哈苦笑道:“好一个郑伯克段于鄢啊!黄鼠狼给鸡拜年,这老头深不可测,表面上说的你好我好大家好,结果还不是把跟自己外甥争权的对手斩草除根了?只不过当时自己外甥年纪还小、势力不够与范满抗衡。
他韬光养晦,看得这么长远,鬼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我最不喜欢玩这种猜心游戏,如果惹月在就好了!”他用力挠挠头,侧身起来,奇道:“南兄,此事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南乘风道:“这事儿发生的时候,正是成化帝驾崩的那年,徐山本来想趁明国政权不稳报仇,往各处派出很多探子,对这件事完全掌握。这老头五十多岁了还身先士卒去砍人,这么能打,叫徐山大吃一惊。伊势老头因为这几件大功,被今川氏赏赐,才做了兴国寺的城主,他当时已经五十六岁,今年估计快六十了。这在日本这片短命地方,真是比刘皇叔还老了。”
“刘皇叔可是有天下之志啊……对了,咱们来之前,是不是还听有个船工说他最近新打了哪儿?”
“堀越茶茶丸的伊豆城。就是施济孙借给他们的船。”一个身影从虚空中浮现,是白鸦。
顾沉星腾地一声坐起来:“原来如此。南兄,我明白了,这老家伙有吞并天下之志——他想要施济孙的水军,帮他彻底将伊豆城掌握在海里,然后攻略关东。可是……目前施济孙的实力很强,他吃不下去……”顾沉星思索着,
“所以他想得到天妃金印,以此控制施济孙?”南乘风道。
顾沉星摇摇头:“施济孙这些年手里根本没有天妃金印,不也还是当着首领吗——是你!南大罗汉,他想要的东西是你!他想像扶立龙王丸一样故技重施,用天妃金印换取你的继承权;但是你在施济孙那里根本没有人手和威信,他便可以再次打着扶立少主的名义,除掉施济孙,然后架空你,让自己成为施家水军的首领!”
白鸦听完此言,笑笑:“姓顾的小子,看来你还不算太笨。我以为你少了那个苏姑娘,就要被这条老狐狸耍得团团转了。”
顾沉星道:“怎么?你有惹月和戈姑娘的消息?”
白鸦道:“这老狐狸派出去追杀茶茶丸的鬼法八忍,和戈姑娘苏姑娘她们撞上了。”
顾沉星非常担心地站起来:“她们怎么样?安全吗?我们应当去救她们!”
白鸦轻蔑地笑笑:“她若是连这八个杂碎都收拾不了,就不配做我白鸦的弟子。你们的当务之急,应当是赶紧找机会和施济孙见面,说服他归顺大明,免得中了这老东西的如意算盘。”
“可是我和南兄的行踪,一举一动皆在伊势宗瑞的监视之下。”
燕三娘从后走出来,道:“既然这件事是由我而起的,就让我走这一趟吧。”
(顾沉星和南乘风二人对视了一眼:“可是施济孙怎么会相信我们呢?”
南乘风皱眉想了半天道:“天妃金印!施济孙这么多年都想得到能够号令施家水军的天妃金印,按照顾少东的说法,伊势宗瑞得到了又不给他,一定是想用天妃金印吊着他。
可伊势宗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三娘盗得的那半枚,是大明留存的永乐金印,不是号令施家的天妃金印。”
顾沉星恍然大悟:“难道……”
南乘风从贴身胸口取出一枚挂在脖子上的金链子,以朱砂在中衣的白布上盖了个印章,撕下来交给燕三娘:“三娘,你如果见到施家的水军,就把这个交给施济孙。告诉他伊势宗瑞的算盘,如果他们不信,就说,我们愿意单刀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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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舒夜的灵络如同一条凶恶的白龙,朝着蛛女莲华和蛇女阿国卷去。
白色的灵络正要将二人卷住之时,一道红色的光印突然出现,和白色灵络对峙在一起,戈舒夜略一迟疑,地上突然出现一道半球形的结界,将蛛女和蛇女包裹进去,结界闪烁,二人随之不见了。
“可恶,对方有阴阳师!追上去!”戈舒夜抽出怀中桔梗印,捏诀下咒。桔梗印随着消失的结界飘走,一路追踪去了——结界消失后,后面突然出现一大票骑马的人群,在林中大路掀起黄色的烟尘,骑兵浩浩荡荡,势不可挡。比起足利茶茶丸的残兵败将,可以说是装备精良、马匹充裕,高坂猿之助喜出望外地喊道:“少主、少主!”
戈舒夜抬头望去,只见为首的马上骑着一个肤色黝黑、一身腱子肉的小个子,仔细一看脸,却是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他头上戴了一个甲虫角一样夸张的盔甲,张牙舞爪,面容却十分稚嫩。正是武田家的嫡子,有甲斐第一勇士称谓的武田信绳。
只见那少年傲慢、颐指气使地道:“喂,你是茂贺家还是安倍家的阴阳师?怎么如此无能,叫那个道满的花开院跑了?”
他看到了高坂猿之助,又不高兴地道:“高坂,父亲不是命令你们去截杀伊势宗瑞吗?怎么只有你回来?那个灰头土脸的是谁?”
听闻此言,高坂猿之助不由得悲从中来,只能跪在地上痛哭道:“回禀少主,我们失败了;我们中了伊势老贼的计,已经全数被鬼法八人众暗杀了。”
那少年不耐烦地、傲慢地道:“那你还不切腹,还有脸回来?”
高坂猿之助一听,又羞又辱,拔刀就要自刎,戈舒夜弹出一个冰片打开他的手:“高坂,你还没说清楚状况,不能死!”高坂猿之助恍若初醒,道:“少主,这是堀越公方足利茶茶丸大人,他被伊势老贼偷袭,特来投靠我武田城主大人!”
这话叫武田信绳喜出望外,他立马跳下马来,仔细打量灰头土脸的茶茶丸,突然下拜,道:“原来是堀越公方大人,我乃甲斐守护武田信昌之长子武田信绳。武田家一向效忠于幕府、效忠于堀越公方,自然要以礼相待。赶紧给大人备马,请去本城中休息吧。本来应当亲自送茶茶丸大人去武田城的,但我信绳正奉父命追杀鬼法八人众中的道满阴阳师花开院,被他的方术搞得晕头转向,就请我的家臣代为侍奉公方吧。”
武田信绳对茶茶丸格外热情,二人年纪差不多,席地而坐,一起痛骂伊势宗瑞的老谋深算和狡猾背信。信绳是嫡子、长子,对于茶茶丸这个长子差点被继母、幼弟夺宠而废,不惜杀母杀弟夺位的行为竟然十分理解。二人聊得十分投机。
信绳道:“我父信昌也宠爱幼弟信惠,迁怒我,我信绳才是武田家督的继承人,简直是本末颠倒,我受了多少委屈!”茶茶丸道:“哎,有后妈就会有后爹!我父亲听从圆满院的教唆,想要改立润童子不说,竟然将我这个堂堂的嫡子关在土牢之中!父亲死后,那个贱女人更是变本加厉,虐待与我!不给我吃、不给我穿,几乎将我困死在土牢中!本公方只能亲手杀了那个女人!
——只可惜我斩草不除根,一时之仁,竟然漏了义澄那个小崽子!他明明是我的幼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现在却忝居将军之位,成了细川手里的一个傀儡玩偶。武士生于世上,只求轰轰烈烈活一次、干一场,我断然不愿意成为别人手中的傀儡!”
信绳听闻此言,感觉热血沸腾,干了一碗酒。又听茶茶丸道:“信绳,我把你当兄弟,吐露真心之语,像我们这种不受宠的长子,有时候父子之情都不能相信!若不是我父生前纵容圆满院那个贱人,又起了废立之意,连忠贞的家臣劝说也丝毫不听,竟然想将我换掉,那个贱人她怎么敢?你一定要小心,不光要小心自己的弟弟来杀自己,更要小心父亲!”
信绳听这话达到心眼上:“我父信昌就是这样昏庸!”
“对了,那个伊势宗瑞诡计多端、心肠歹毒,他不光偷袭我伊豆,还用妖人追杀我,信绳兄弟,你一定要小心他!”
“既然公方大人这样看重我,我也愿意为公方大人效死。不瞒你说,我正在追踪在甲斐作乱的鬼法八人众——他们正是伊势老贼派来的!”
阴阳师,你留下,跟我们一起追捕花开院!
咦,女人,你是谁?”
信绳被苏惹月姣好的面容吸引了,他正值二十左右岁青春年华,对漂亮女子颇有兴趣。茶茶丸一看有利可图,道:“这是我路上捡到的商女,若是信绳公子喜欢,我就收她做义妹,赐名足利义子,将她送给你做侧室,也好助你我结成联盟!”
信绳眼中发亮,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娴静如娇花的惹月,道:“果真?”
惹月虽然不能明确听明白他们的对话,也能猜出几分;叫他盯得心中有些发毛,但此时已经是势单力孤,明知道对方不怀好意,只能扯扯她最不想央求的舒夜,道:“他们干什么?”
戈舒夜头痛地道:“我也听不太明白,好像茶茶丸那个矮子要以什么名义把你送给那个一身肌肉头戴大角虫的黑矮子。”
惹月道:“你跟他们说,我已经许过人家、有了婚约。”
戈舒夜道:“他们看上去是能用礼法约束住的人吗?秀才遇到强盗,哪能说得清呢?但若是撕破脸,咱们脱身不难,只是人生地不熟,不认得路。还是想个法子,诓骗他们一下。”
惹月道:“我看武田的这群人,对那鬼法八人众和他们背后的主人倒是有几分畏惧之意,不如以此来与他们交换。”
戈舒夜道:“正有此意,我便冒充土御门家的后人,以此来取得他们的信任吧。”
戈舒夜于是对足利茶茶丸和武田信绳道:“不可!你们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人吗?她可是我土御门家专门从明国带回来德行高深的八百比丘尼,只有她的灵力才能对付那个有鬼法的阴阳师。”
“花开院道忠?——你是什么人?”
“在下正是安倍晴明的后人,土御门家第xx代家元的幼弟,土御门仲麻吕。”
茶茶丸和信绳对视一眼,茶茶丸道:“早听说过晴明的后人土御门家是道满的后人花开院家的克星,看你的样子也像公家童子。只是怎么本公方从来没听说过你呢?”
戈舒夜撒谎不打草稿,圆得又快又自然:“我和兄长有司乃是一命双生相生相克,命星不能常见,因此家老让我前去明国寻访八百比丘尼。我这些年来往于明国的名山大川、岛屿险峻之地,在各寺庙中寻找得道之人,所以不在京洛露面。”
信绳目露精光,上前一步:“你和这个女人,能帮我们除去鬼法八人众?”
戈舒夜轻蔑一笑:“鬼法八人众只不过是杂碎小卒,他们背后的主子,以及与伊势家的勾连,才是守护公子需要忧心之处。”
一说到伊势宗瑞,正戳到信绳、茶茶丸的痒痒肉,二人异口同声地道:“先生能否以咒法诅杀伊势新九郎这个叛逆?”
戈舒夜心中不禁对自己这番马上可以接近目的胡言乱语很满意:“当然可以,只是,我久不在关东地方活动,不能得知伊势新九郎的位置,你们须得将我和八百比丘尼一起送到能看到他踪迹的地方,确定他的所在,我才能施咒。”
信绳道:“你有把握吗?”
戈舒夜:“这有何难?”她听说当年安倍晴明以落叶施行咒术,将蝴蝶切为两半,一举震惊阴阳寮的官员,于是有样学样,地上捡起一枚落叶,捏在手中,闭目念咒,嗖地一声,落叶如同飞刀一般插入树干中!
(其实是将叶子冻住)
信绳和茶茶丸都大喜过望地站起来:“得到土御门先生的相助,大业可成!”
茶茶丸道:“我手下的家臣们也不服伊势老贼的占领,正期望我到武田修整,得到支援后光复堀越公方,请信绳公子与信昌家督商议,借兵给我,我们就杀回伊豆,抵御伊势新九郎这个逆贼!”
天色突然阴沉下来,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哈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是谁大放厥词,要清除我花开院道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