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寺。
李恪睿骤然从红莲回转阵中惊醒,嘴角流出一丝血线。戈舒夜的灵力突然失控暴涨,竟然压过他的灵压,将他逼出白鸦傀儡之外!
“难道她真的是值得提防的威胁?既然让他们已经找到《地藏火卷》,为了早日将白剑收入囊中,看来我要增添一枚说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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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静登上来船,发现来援的竟是沈自丹的神威号炮舰。
沈自丹道:“陛下连发十二道金牌,催促我们携小贯归程,因担忧徐山的势力还未散尽,本督只能临时调集炮舰和登州卫船只。东西拿到了吗?你们怎么?”看到敏静等一身血污,精神恍惚,他问。
黄云回道:“公爷总算不负皇命,取得了《地藏火卷》的真本。”
“春水呢?”沈自丹着急地问。
黄云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回道“正是此事。我只知,公爷遭遇徐山的埋伏,受了伤,戈姑娘神志不清,人怕是,废了……”
沈自丹惊道:“徐山有埋伏?!各舰战斗准备!戈姑娘怎么了?如果是内伤本督可以医治!”
周敏静颓然站起,道:“回督主大人,不必了,徐山已经死了。是我亲眼所见。”
“这……如果真的这可是大功一件,你们可有带他首级回来?”
“已经……无法辨认。”
沈自丹略一思索,目中讶异之色:“是她干的?戈舒夜怎么了?”“她疯了。”闻言沈自丹带领杨昶、谢若悬、韩偃冲将过去,戈舒夜眼睛亮亮的,好奇地盯着四周打量,乍看上去,除了满身血污似乎没什么不对。但看到杨昶的一刻突然尖叫起来。
“坏人,出去!”她随手抓起舱房里桌上能抓起来的一切东西朝他身上掷去。众人只能交换一个疑惑的眼神。谢若悬上前几步:“大小姐,你认得我吗?”
戈舒夜眼睛忽闪了两下,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谢哥哥。我爹爹和娘亲呢?”
韩偃也上前:“那你认得我吗?”戈舒夜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两圈,腼腆地笑了笑:“不认得。”
谢若悬想了想:“似乎是因为自我保护而发生了退行,”他接着问周敏静:“公爷,在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出来,否则我无法医治。”
敏静张了张嘴,两眼浸满泪水,喉头一直在颤抖,最终还是道:“不行,我说不出来。”
沈自丹七窍玲珑心,突然明白,他单手抓起周敏静的领子,目中怒光如冰:“徐山对大小姐做了什么?!”
敏静从头到脚都颤抖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而都司指挥、水师提督、颖国公爵的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像被雷劈中一样猜到了一二。沈自丹怒极扇了周敏静一嘴巴,心中万分懊悔,她让他见到了自己的妹妹,却落得这个下场。他在心里后悔了一千遍。韩偃从头到脚气得都在战栗:“我去杀了他。”
“徐山已经死了!”
“那我就去把他的尸体挖出来再杀一遍!”韩偃道。
周敏静摇摇头:“戈姑娘已经将他千刀万剐——用手活生生地撕成白骨和碎肉,我看到的时候,徐山的尸体已经有一半是骨架了。黄云!”黄云闻声上前,打开一个用戈舒夜偷来的沈自丹外衣抱起来的一个包袱。
所有人都被恶心得退了半步。
第一眼还以为是一扇被吃的差不多的烤全羊的骨架,上面有人的牙印,奇怪的是,似乎还有野兽撕扯的痕迹。而骨架上竟然连着半拉人头——左脸上的肉也差不多被挖掉了,左眼珠滴溜溜地凸出在没有眼皮的眶骨中。右脸还稍微能认出藏海王的遗容。他临死前那个嫉妒讶异的表情还阖着恐惧冻结在上面。
“她把他吃了?这具尸体被野兽撕咬过吗?为什么上面有野兽的牙印?”谢若悬仔细地观察着。“这……是大虫的咬痕。”暗卫中有人道。
“我……会照顾她的。”敏静机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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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嘈杂声突然消失,一个衣带当风的美丽女子突然出现在虚空之中,仿佛漂浮在水中(春水)。她附耳对敏静道:
你不希望她醒来。因为你知道,只要她清醒过来,就会离你而去的。你没能履行自己的诺言保护她,你辜负了她的信任。你以为你能做一个好男人,这样她就能当个好女人,但你彻底失败了。
哦,对了,每次都是她保护你。你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害,没有任何能力,她对你彻底失望了。
(戈舒夜美丽的形象突然在敏静眼中变成一只巨大的吊睛白额的老虎,他颤抖着往后退)
这件事,你们都受了很大的创伤,可是她的本能暴怒如山洪,咆哮着站起来保护了自己,用敌人的血清洗了自己的屈辱,而你,你只能呆若木鸡地看着。你的灵魂毁了,从今以后,你无法再打任何一场胜仗,你无法再获得人生的任何一场胜利,从此你知道,你只不过是个躺在外祖母羽翼下的懦夫,只能对她的决定言听计从。
你完了。
你们完了。
懦夫。她敢在徐山面前除去衣衫,然后将他千刀万剐,但你什么都做不到,听,她也在嘲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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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丹:牡丹姬,这就是你说的,每个人都回不去的远航?!
牡丹姬:人类的少年,不要着急,悲剧的帘幕才刚刚拉开,真正的血肉磨盘还没开始转动。
沈自丹:昨日我还沉浸在亲人失而复得的欢乐之中,还在感激她给了我见到小妹的机会!要付出别人的痛苦换取自己的片刻欢乐,你让我以后如何自处?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阻止悲剧的发生?
牡丹姬:所有的先见都是后见,所有的悲剧都已经发生。周郎是个好男儿,可命运不垂青他;你也是芝兰玉树,可幸运之神也不选择你。悲剧才刚刚开始。
沈自丹猛然惊醒:《地藏火卷》是徐山的计谋,那他们和徐山是一伙的——圣器春水,圣血叶小贯,圣约《地藏火卷》——现在所有的要素都在这条神威号上!
这是他们设好的圈套!
牡丹姬:一切想要避免悲剧的努力,成了推动悲剧发生的源泉。
我无法向你解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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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海面上传来炮声!徐山的船队朝他们包抄过来,褴褛如同鬼船。
“徐山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杨昶突然对谢若悬道:“谢兄,你还记得闻人悯人的血棺吗?!难道徐山是他们一伙的,也复制了自己?”三角大帆船如死神靠近,沈自丹调整眼力,舵位上站着的正是徐山!
“左满舵,调转船头,炮手准备!”沈自丹也跨步登上舵位,就要于徐山决一死战!神威号和徐山的三角大帆船两艘船都开足马力,乘风破浪,在浪尖上下跳跃,就是为了找准那一瞬间的破绽!
轰轰轰轰!!!大炮齐鸣!木片飞溅,硝烟弥漫!
双方各有损伤,突然对方停止了追击。沈自丹不顾犹疑对方停止交战的原因,全速向登州返航。
“血棺是什么?”韩偃对杨昶和谢若悬口中所言好奇,二人于是将他们所见闻人悯人的邪术和血池之法告诉了韩偃。“圣器春水,药师之血?”——药师之血,岂不就是指小贯?韩偃越听越震惊,他和舒夜一样有着极其敏锐的直觉,他立马感觉到了小贯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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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贵妃从噩梦中惊醒:“快去请通元国师,为本宫解梦!”芝兰道:“回禀娘娘,国师早有请帖,说机缘已到,如果娘娘在圣灵之中看到了失去的皇长子,请皇贵妃娘娘驾临永昌寺!”
继晓身穿一身雪白银线绣八宝袈裟,大雄宝殿一片晦暝,只有从天顶上投射下来的一束光聚集在他身上,他修眉长目如同世上最精致的雕塑,又经由最妙笔生花的画师一笔笔添就的人偶。血色眼影,长长飞入额角的眼尾,如同蝴蝶翅膀的睫羽。
当他微微睁开眼睛,碎光片羽落入他眼底,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神仙降世。
“孩子寻找母亲——他来找你了。
而你把所有的爱、所有的福泽都奉献给了陛下,所以皇长子孱弱的灵魂没有得到足够庇佑,因此夭折。他在问你,为什么不能保护他。”
万贵妃被他言中心中之痛,不禁泣啼泪下:“成化元年,陛下登基一年,刚刚改元,他说,他心里只有我一人,他要封我为皇后。可当时群臣观望,朝中局势不稳,上至钱太后下到宫女,人人认为我是侍长出身,对我轻视相加、流言非议。可我不在乎这些,日夜陪伴陛下身边,防备刺客叛逆。
陛下向我倾诉他的心思、他的志向,我也知道他,陛下想做明君雄主,想让土木和夺门一来分崩离析的朝政和缺了一口胜气的大明重振雄风。
从陛下登基开始,大藤峡侯大苟作乱,在两广烧杀抢掠。陛下想要用兵,可他又担心土木堡之事重演。
就在这时,我得到了上天的福泽——我怀孕了,我和陛下有了孩子。
那是我和陛下的孩子,我还记得得知消息那天,他开心得手舞足蹈,像个孩子,当时还不知是男是女,但陛下说,他知道,他知道,这是上天赐给朱家、赐给大明的继承人,那孩子会流着大明列祖列宗汹涌奔腾、守边于北、定海于南的热血,会像我一样勇敢忠贞。这是祖宗和上天给他的启示!
他会是大明的继承人!
陛下整备骏马,召集重臣,日夜研讨战术,并将首辅李贤的战法发给众将商议。众将都称善,只有韩雍表示反对。陛下听取兵部尚书王竑和众将意见,力排众议启用韩雍。同年十二月,大藤峡剿匪大胜,斫为断藤峡。而就在新年的正月十九,我的儿子,皇长子出生了!我和陛下的欢乐、大明的荣光都到达的极点。
陛下派遣中使祭祀山川,封他为太子——是堂堂正正的陛下的长子、大明的继承人!
陛下封我为皇贵妃,他对我说,贞儿,我对不起你,朕一个人对抗不赢整个朝堂和两宫太后。这是我欠你的,可在我心中,只有你才是我心中的皇后,唯一不变的爱人。
他是陛下啊,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啊!你们敢这样欺辱于他!
可是这十个月之中,战火连绵、杀伐深重,陛下彻夜不眠,我陪着他等待战报,提心吊胆。就是因为这,我的孩子胎里不足。而那可恶张扬跋扈的吴氏女当了皇后、对本宫几番刁难折磨,对皇长子的照顾也是极尽克扣!我儿啊!小小的人儿,才熬了十个月,才十个月啊!那时候我才学到,当娘的绝不能心软,绝不能心软!”
继晓手中捧着一个骷髅银碗,里面装满了澄澈的净水。万贵妃俯首看时,液体突然沁出一丝血色,旋即变为血红——里面竟有一个小人的身影。
“这是什么?”
“回皇贵妃娘娘,这就是血池之术。药师血池有再生造化之大能,本座用皇长子的一滴心头之血,重塑了他的肉身,将他的灵魂召回,就像哪吒三太子的传说。但皇长子是血肉造化,太虚弱,本座用尽全力,只能保他精元在胎儿时期。”
“娘亲!”“我儿!是我儿!”“娘亲,救救我,有人要撵我走,要撵我走。”“什么?是谁,是谁要害你?”“戴着冠子的人说,若是新龙成人,登临大宝,就会夺去我的阳气,到时候我就要灰飞烟灭了!”
这时梁芳突然跑进来,跪在地上直磕头道:“皇贵妃娘娘救救奴才,皇贵妃救救奴才!陛下要太子杀奴才呢!奴才是忠心娘娘的,可今日陛下查阅内库,许是奴才差当的不好。若平时,陛下是最仁慈的,可今日说,陛下说以后让太子找奴才等算账,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了!”
继晓厉声道:“娘娘千万不可动气,大事为重!皇长子自能倚靠娘娘才能重新瓜熟蒂落,存于世上!”
“是他!果然是他!可是我的孩子马上就要被他克死了!”
继晓摆出一副为难之状:“原本只有药师圣器、圣血、圣约齐备,娘娘将皇长子重新生于世上。可现在情势危机,本座只能舍弃自己的寿限,行这禁忌的术法了!皇贵妃娘娘,陛下的子嗣中可有和皇长子八字相合之人?”
梁芳道:“国师,满宫都说,邵妃之子与皇长子相似!”
继晓道:“本座可以让皇长子的魂魄暂时寄托在邵妃之子身上——但娘娘记住了,此法只能撑七七四十九天,而且每一日过去,皇长子如果不能得到药师之血的滋养,就会衰弱过一日。娘娘为了陛下,为了皇长子,须得加快!万万不能有多余的恻隐之心!”
芝兰气喘吁吁地道:“娘娘,娘娘!有消息了,有消息了!咱们宫里的沈公公带着春水,已经找到了《地藏火卷》,也找到了沈氏药师女!正在回京的路上了!”
“什么?是真的?是真的?!菩萨保佑、佛祖保佑!下死命令,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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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偃想带叶小贯逃跑)
前方就是大长山岛,是他们到达登州卫然后归京的最后一个补给点了。韩偃特立独行的习性和戈舒夜也是如出一辙,他当机立断,没和任何其他人商量,让小贯改装扮成一个船工,想要藏到此处一家和叶家庄有亲戚关系的渔民家中。
“等一下。韩指挥使,你想要做什么?难道想要带小贯姑娘离开吗?”背后传来沈自丹的声音。
韩偃站住,然后突然转身,拔刀指着沈自丹的咽喉:“沈公公,难道真像舒夜所说,万贵妃想要带小贯进宫,竟是为了谋求药师之血,竟是要重开邪法?!”
沈自丹仿佛早知道他会有此一举:“韩偃,把刀放下,这只会使局面更糟!”
“我虽不是小贯的亲生哥哥,但难道你不正是吗?你找了她这么多年,难道就是为了谄媚万妃和陛下,不惜将她亲手推入火坑?”
“韩偃,我实话告诉你!圣旨已下,一言九鼎,陛下必须亲眼见到小贯,否则我们船队上下百余人人欺君之罪,一个脑袋都保不住!而云武和叶总兵的义举也会付之东流!”
“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害吗?”
“我当然有对策!没人知道药师传说是真是假,等到陛下见过小贯,我们将李孜省他们的妖法搅黄了便是!到时,所谓药师之血重生之术就只不过是一个笑话,陛下和万贵妃娘娘就不会再对他们抱有希望!”
“沈自丹,你太自大了!万一你的计划出了纰漏,万一他们加害小贯怎么办?”
“不会的!药师之血的传说,只不过是继晓李孜省梁芳他们设下的一个骗局!”
“何以见得?”
沈自丹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仿佛说出这句话很艰难,毁灭了自己的最后一丝幻想:“如果小贯的血真有再生造化之力,那我也是药师,为何不见我自身能够断肢重生,再生造化?”
韩偃愣了一下,也许是沈的自揭其短打动了他,“好,那我再相信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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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靠上永平府,海港岸沿儿上果然站满了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
“这里我们接管了,所有人不准下船,我们上去,看着小贯姑娘和戈姑娘接旨吧。”靳孝海举着一卷绢帛。他旁边站着衣带飘飘的通元国师,为表皇恩浩荡和重视,徽王朱见沛受朱见深的认命,以亲王之礼祭祀天神,亲往迎接。
“沈公公,娘娘懿旨请把春水连同《地藏火卷》交给本国师吧。”继晓微微一笑,火铳枪口已经围住着众人。众人目光都看着沈自丹,他轻抚长衣,五体投地,双手托着春水献上:“遵旨。”
继晓突然露出一个阴冷的笑:“韩偃意图抗旨,带走!”
沈自丹瞳孔缩小,船上有叛徒出卖了他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