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静强撑着进行军事讨论,戈舒夜在他座旁搀扶着他。
浙江都司以周敏静的参谋黄云、韩偃、韩春和程先、程不识听完圣旨,不禁皱眉,心中都认为这是非常困难的军事行动。
“圣上的旨意,命我浙江快速收复宁海县。”
“宁海位于宁波府和台州府交界处,我等可南北夹击,两路陆上出兵。”
“宁海上临象山,下接三门县,有南北两个非常深入的入海口,击南窜北,击北逃南,海上首尾相接,倭匪流窜起来非常容易。”
程不识道:“如今时节深秋,我们钳形夹击,瓮中捉鳖。更可北风南下,乘着风势,由定海卫大船鱼贯顺风而下封堵北口,我温州、台州二府水兵由南向北封堵南口,封住倭寇逃窜的海路。
此两头堵住,绞杀倭寇。收复宁海为上。”
韩偃道:“定海卫兵精粮足,愿意出战。”
会议下来,中场休息。
程先却有些犹豫,盯着海图不作声,他看看敏静的神色,却发现戈舒夜在也在叹气摇头,便问:“小姑娘,是绥远侯的心腹,不如你来说说你的想法。”
戈舒夜道:“程老将军,我怕我说不好。”
程先道:“不妨。”
戈舒夜道:“小女献丑了。我不太懂得战术,刚听时,觉得钳形攻势似乎是最有效的,但也是刚才听程少将军说水军动向,我才突然隐约认为有问题。定海卫的大船顺风而下,可是,这儿。”她伸出素手,鲜红的指甲指了指六横岛、佛渡岛和梅山岛之间的狭窄海峡。
正是双屿港。
“我要是徐山,我就在这些岛上架起大炮,设伏。你们来,我就把你们掐死在路上。你们要是掉头或者后退,我让你们前后不得。
宁海的盗匪一旦看到北方海面上有交战,他们可以从南边逃跑。如果南边有人堵截,这时从定海来的我们的大船还无法通过两岛之间的狭窄通道,也可以从北边和岛上贼匪会合,先打了我们定海的船,再从北侧逃窜。”
程先点头道:“说得好。
这场战役必须海陆同时考虑。
舟山岛屿众多,为松江、杭州、宁波的海上屏障,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如果不能确定海权在我手中,所谓的南北钳形攻势就是虚无缥缈。
如今要南北合击宁海,必须要确定,双屿港到底在不在我们手里。”
戈舒夜点头:“老将军所说甚是:定海和宁海互为拱卫,和双屿港呈犄角之势。如果从定海出兵宁海:海盗散入舟山群岛,我们打时,倭寇从海路逃窜;而我们撤回时,倭寇又从群岛的据点中聚集而出。他们的人员、船只将没有任何损失,而且会把我们返回的航路堵截,非常不安全。这宁海打了相当于没打。
我们一定要确定能够杀掉他们的人,而不是仅仅将他们驱赶走。
(此时躲藏在梁上的白鸦心中窃喜,觉得戈舒夜心中炎荒之神能力觉醒,开始变得残忍。)
从通路上来说,一定要平定双屿港之后才能保证定海-宁海-双屿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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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丹看着望第一次递报上来的消息:
“他们要先打双屿港?”
朔道:“周、程那边的意思,如果不拿下双屿港,宁海打了等于没打。但是如果要打双屿港,不是小规模行动,他们要船和人。”
沈自丹仔细看了海图,摸索着六横岛的位置,想了想:“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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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周、程的军事加急会议正在进行。
周敏静问:“如果真要打双屿港,应当采取什么方式呢?”
众将建议道:
“一则,六横岛不大,但是敌方的船快,我方的船慢,我们应当采取围困的方式,让他们缺水少粮,等到战斗力疲弱之时,便可解决匪患。”
“二则,散布的小岛,我大军可以采取各个击破的方式。”
戈舒夜在敏静座椅后面骂道:
“分兵则弱,集中则强,舟山群岛绵延百里,徐山的船队火力不弱,如果各卫所分兵而战,那就是以困顿之师攻击以逸待劳之兵,就是自取其弱。而围困之计,徐山势力占据海域很长,而且现**十月正是鱼虾蟹肥美的季节,台风北上带来充足的降雨和淡水,他们不会缺吃喝的。大海的航路是通的,更兼他们可以从福建广州得到给养,普通民众肯定为了经济会给他们钱,所以根本围不住。
但双屿港是徐山绝对的核心,杀掉他们的人,烧光他们的船,抢光他们的粮,堵塞他们的航道,才能让倭匪绝无翻身之力!”
“跟沈自丹要大炮!要火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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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丹收到了望报上来的第二封消息,
问是围困还是集中攻击。并且向他催要大炮和船。
沈自丹问道:“要大炮,这是韩偃的建议?”
望道:“算是吧。
另外,周敏静要求借金云翘一用,要放她归去,探知徐山是否在双屿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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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后,周敏静和韩偃私下谈话。
“韩指挥使,本侯误中毒药,体力不济,这次出兵的前线指挥,可能要主要仰赖你了。”
韩偃道:“为国扫除祸患,义不容辞。”
周敏静道:“戈大姑娘,她真和你没有一点亲戚关系?”
韩偃道:“侯爷可是想到了什么?”
周敏静道:“她行事的方式,甚至计谋的走向,都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韩偃也道:“我也是,疑邻盗斧,我倒真疑神疑鬼起来,甚至觉得她长得都有些像,尤其是她发狠的样子。”
二人将手中墨字展开,周敏静写的是“襄毅公”。
韩偃写的正是这封号的所有者,他的外公“韩雍”。
“这会是一场苦战。”周敏静眯着眼睛,看着黑暗的海岸线,道。
韩偃问:“金云翘那边呢?”
周敏静道:“沈自丹竟如此大力支持,叫本侯吃了一惊。
他前番对本侯为难、侮辱,我不能说我对他释怀不记仇。
不但船、炮、火药全数提供,绝无半点推延塞责,质量过关。
连金云翘的遁走之事,也做得天衣无缝,更排出暗卫与她同行,给我们消息。
难道我们误会他——他真是忠于大明的?”
韩偃道:“沈自丹在宣大,几乎是凭一人之力守住了无险可守的深井镇,
是周璜大人与他并肩作战。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他——真是有神通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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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敏静在牢内探望金云翘:“金夫人。”
“原来是绥远侯。”
金云翘即使身陷囹圄,仍不失风致,身穿囚服,仍然衣衫整齐,头发输得干净光亮。
“朝廷施恩招安藏海王,为表诚意,请夫人带本侯亲笔信去。”
金云翘冷笑道:“我笑沈自丹暴戾恣睢,周敏静无谋少智。绥远侯爷难道没有听闻宋时宋江、方腊起义的话本?招安之人,安能得到信任?——藏海王大人才不信什么招安之说,早对你们有所提防。大海茫茫,天地宽广,倒是他的作为之地。二位如此高位之人,计谋深远,钱其斌都不能撼动藏海王大人的想法,区区妾身,妇道人家,不干预正事,又怎么能影响藏海王的判断呢?
小女子倒想劝你们几句。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藏海王大人若是彻底消失,皇帝养你们浙闽粤水师又有什么用呢?倒不如我们两厢相安无事,藏海王愿意黄金珍珠供奉,岂不乐哉?”
周敏静道:“金夫人倒是藏海王的谋臣拂士啊。既然如此,要你何用——来人,带下去,和钱其斌的孩子一起埋了吧。钱其斌在浙江压制我多年,我早等着这一天了。”
麻布袋套在金云翘头上。
似是被兵丁和很多人一起扔在囚车上。有孩子的哭声。
“小宝?小宝?”金云翘摸索着问,一个小孩发出咿咿呀呀的哭声,是钱其斌的小儿子。金云翘将孩子抱在怀里哄。
走了一阵,车子突然一颠簸。
“哎呦。”一个婆子的声音。
“是钱家奶妈孙妈!”金云翘心中暗道。
“这车坏了,随便把她们埋在乱葬岗好了。”一个兵丁的声音。
“女人小孩,可怜啊,随便埋埋得了。”
车上的人被裹进苇席中,随便扔进挖开的一个只有膝盖深的坑中,泥土倒进去。
此时金云翘只能装死。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兵丁们终于拉着车咿咿呀呀地走了。
“小宝,小宝!”金云翘这才用力将自己从土中掘出,小孩子憋的嘴唇都有点紫了,哭声都不连续。
“小宝乖,小宝乖。孙妈!走,走,站起来走!天黑以后这里会有野狼豺狗吃尸体,咱们快点走!”金云翘一边站起来打量着周围,是在南港周围。一边从乱葬岗拉过几具大小的无名头骨,埋在土坑中,叫孙妈也脱掉外衣包在尸骨上,当成自己几人。
“夫人,再这么下去,哥儿要不行了。”
“跟我来。
孙妈,你是不是瘦了?”
金云翘脚步轻快,仿佛对于宁波南港周围的地形非常熟悉,待二人领着孩子到达码头边,天色已暮。雾气从海面上升起,她来到码头边,从一艘停着的破船里取出一盏用油布包好的大灯笼,上面有罩子,还有一面大镜子。
她点着了灯笼,像只美人鱼似的坐在码头上唱歌,灯笼在罩子的开合和镜子的反射下,往海面上发出明灭的光影。
“青天碧海间,
往来千万帆。
吾扁舟一片,
未具索与鞍。
风急浪高险,
楼船避入港,
四处五逃窜。
祝祷向天妃,
莫伤我小船!”
一个码头打更人走过来,语言轻佻:“娘子,你深夜一个人在这儿,是在等谁呢?不会是在等我吧?”
金云翘警惕地后退一步。这时,隐约可以听到,从雾蒙蒙的黑色海面上,传来一个男子的歌声:
“龙王与天妃,
莫伤我小船。
船小载千斤,
价值有万贯,
撑船者何人,
浪里条好汉;
弄潮旗不湿,
杀人如草芥!”
码头打更人大惊失色:“海盗!”
一只梭镖搜地一声将那打更人射倒。
只见从那雾中的小船上立起来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健壮的年轻男子,叫道:“夫人!南乘风一直在等你的消息!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