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卷】
将世间之人加诸你的风刀霜剑
如数奉还
我停在山海的边缘久久地等你回来
红莲花开
地狱空荡人间被贪欲恶鬼填满
天道何在
抽出王的剑将地上欠的公义
一一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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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乡情更怯,马上报平安。
曾经的护剑之人缓缓地骑在马上走着,朝着他们久别的家乡。西安古都,一路上行人、集市逐渐多起来。韩偃、韩春都是束袖武服,但穿着便装,按照沈自丹的吩咐护送他们,和他们的马队微微拉开距离。
“总算有一件是喜事。”戈舒夜突然咧开朱唇,笑了。
她口上涂了蔻丹——当她无暇妆饰的时候,就总是用红色的口脂构成所有的妆容,衬托出牙齿如同一排整齐的雪白的珍珠。这山茶花一样浓郁的嘴唇,更显得雪白的面容衬着乌黑的头发、乌黑的眉毛和棋子一样的眼睛,对比度很高。
颈堆祁连雪,口含焉支山。
吟霜像一只甜甜的小鸟,绕着一尊冰雪女神的雕像叽叽喳喳地叫着。
“这么说来,她和她的姐妹的确不大像。”韩偃心中暗暗道。
吟霜有点不好意思地,贴在舒夜耳朵上告诉了她和闵少悛的婚约。两姐妹在经历家族巨变之后,才终于放下小儿女的心事,剖心坦诚。
“当时虽是情势所迫,但他挺身而出,让我和母亲免于被乔氏倾轧的境地,我心中……”吟霜说着两颊飞红了起来。
“用不着感激我,我只是贪图盟主女婿的地位、云头堡的余威。”闵少悛把剑背在背上,两手搭在剑上,像是被木头架住的囚犯。他漫不经心、嘲讽地道,“只是,大小姐,你知道乔庄主给乔小姐说亲的事情吗?”
“现在我姊姊平安回来,况且和云、杨沈之间有这么深的渊源,舅舅说的那些混账话自然做不了数了。”吟霜道。
“我到底是哪边儿的还未清楚呢,万一我不是沈家小姐,沈家小姐还活着,那怎么算?所以,你们就饶了我吧,而我就心甘情愿,当个老姑娘,帮你绣花样子、准备嫁妆、打锡罐子,让你先嫁。”戈舒夜宽宏大量地道。(flag)
说话间,一只灰色的鸽子扑簌簌地落在谢若悬怀中。谢若悬从那鸽子的腿上取下密信,不禁皱眉,信上书:“星象:金星凌月,毕月乌飞过荧惑。有婚嫁之事,有战士不能安于室、被逼夜奔。施七上。”
众人见谢若悬神色不好,忙问。谢若悬摇摇头,解释道:“是七师叔的来信。七师叔读星之术造诣深厚,我不能全懂预言是吉是凶——只是信中也提到了会有喜事发生。”
袁彪拍手取笑吟霜道:“这茬儿真是二姑娘要出嫁,天不留人啊。”(这是flag)
晁醒问道:“谢大哥,既是喜事,为何还愁眉不展?”
谢若悬道:“七师叔还道,有战士被逼夜奔。”众人皱眉一想,都把目光朝韩偃看过去,搞得他浑身不不自在。于是韩偃问道:“你们看我作甚?”
众人都道:“这里能称为战士的,只有韩大人了,难道会在婚宴上碰到韩大人的仇家?”
韩偃道:“我只是奉督军大人之命护送各位还乡,我从生下来都没到过临洮,怎么会有仇人?”
戈舒夜眨眨眼睛:“我们此次是回西安府。”
韩春瞪大眼睛:“什么?你们不是从临洮出发的吗?呀,这可糟了,督军大人发给云武的平反文书应该是给洮州卫的,不是给西安府的。”
韩偃听闻低头摸了摸怀中,道:“不,大人临走前为行便宜,文书留有数封。既有给洮州卫的,也有给陕西省的,西安府也不妨。”
戈舒夜心中一动,(觉得沈芸实在是心细如尘,云头堡的势力教他摸得一清二楚,从她们出发之时就已落入网罗之中,纵使狡兔三窟,也早被狡猾的狐狸各个盯上,从她们行动开始就没有胜算了)道:“陕甘武林的中心当然在西安府啊,洮州是因为设有茶马司,舅父乔家是茶商,故而出钱让爹爹在前线置产小乘庄方便生意经营。爹爹不会将春水这么大的祸事留在家门口处理,母亲应该已经回乔家庄旁边的老云头堡了。——怎么,你在西安府有仇人吗?”
韩春看看韩偃,只见韩偃眯着眼睛,故意拉长语调,卖个关子:“那倒……似乎也没有。”
戈舒夜故意咬文嚼字、矫揉造作地道:“本来应当请大人为贵宾上座,多饮几杯喜酒的,既然预言上大人不便,也就不留了。”
韩春隔着一段距离,在马上不平道:“你个小白眼狼,亏的我家大公子还求蓝大夫救你,结果你得了那姓蓝的一大堆便宜,我家大公子什么也没捞着不说,还差点得罪了沈公公。你到了地方连地主之谊都不尽,难怪你嫁不出去!”
戈舒夜听闻此言,两脚一踩马镫,直接在马上站起来,撸起袖子露出一只雪白的胳臂,腕子上还有和李恪睿抢剑时被灵络切出的一条条伤口痂痕,像是一条条红绳缠在胳膊上,一只手叉腰骂道:“韩春你敢咒我!姑奶奶我不是嫁不出去,姑奶奶我是千金难买我愿意,我不愿意!”
此举把护剑之人都惊了一下,他们见惯了戈舒夜斯文条理的样子,没想到出去一年,举止行为竟如市井泼妇一般豁得出去了,不禁大呼女神滤镜跌碎。
闵少悛不禁皱眉,出声提醒道:“大小姐!”
戈舒夜干咳了两声,重新规规矩矩地坐回到马上。
韩偃见此情景,阴阳怪气地道:“哟,没想到戈大小姐在家,曾经也是个体面人啊。”
护剑几人对于他的言语都感到一些冒犯,只有谢若悬倒是没有生气,他友好地对韩偃解释:“二位一定是误会了,盟主生前对二位小姐家教极严,从她们很小的时候就请有名望的嬷嬷,教她们读列女传明理,期望她们成为大小乔一般,内有修养,外有能治家的才华。
——这么说来(谢若悬恍然大悟),看来盟主真的一早就有意于恢复沈杨的姻亲,从小就将大小姐按照杨氏夫人的标准培养呢。”他说罢看了一眼杨昶,似乎希望杨昶能够做出一点回应。
但杨昶似乎刚心绪已经飞出九霄云外,这时猛地被唤醒,一个激灵,道:“什么?”
韩春见势,像主人吵架、狗仗人势的小狗一样,看了一眼韩偃的脸色,夸张地叫嚣起来:“我看戈姑娘是忘了你当初在我家大公子面前,撒谎张口就来的厚颜无耻,还有为奴为婢地巴结沈公公的样子啰!”
戈舒夜转过头,盯着韩春,毫不客气地回嘴:“你天天大公子长大少爷短的,你才像条巴儿狗呢。”
韩偃和杨昶两个人都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几人面面相觑,晁醒悻悻地开口:“舒夜姐姐,变得厉害了很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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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西安城郊的乔家庄之时,天色已晚,众人远远看到老云头堡大门口蹲坐着一个瘸腿中年男子,手里抽着一杆烟袋锅,烟斗里烟叶明灭着。
“庆大叔!”舒夜、吟霜两人同时惊喜地叫出声来。原来是谢若悬飞鸽传书回来,云宅已经派人迎接了。这个被称作庆大叔的叫做云庆,是戈云止(云武)年轻时候的同宗兄弟,后来就随他一起隐居在此,改姓叫做戈庆。乔家庄的众人都以为“云宅”和“云家庄”这些名字是跟着“云头堡”起的,都不知道戈云止原来是姓云。只是庆大叔说笑间谈起过,若是有儿子,应该还改宗姓云,他从小看着舒夜、吟霜两姐妹长大。
庆大叔喜出望外地站起来:“二姑娘——大姑娘!瞧,瞧,菩萨保佑,你们都全须全尾的!”众人跳下马来,庆大叔还想像小时候那样将戈舒夜从马上抱下来,但年老体衰,戈舒夜又身形长大,已然举不动了。他只能拉着戈舒夜的手不肯放开。
此时众人见云宅的两个家丁举着火把在前面,戈夫人和乔夫人、乔庄主,云头堡的老仆、亲戚们纷纷前来迎接。
戈夫人抓着女儿的手,不住抹泪,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景象都是亲人团聚、久别重逢的喜气洋洋。
仿佛是这样。
火把跳荡间,戈舒夜突然觉得如坠水中,时间静止、画面凝固,像是在雷电和火光的闪烁下,每个人的脸阴晴不定,一半在光明之中,一半隐于黑暗之中。
她突然听到一种嘈杂,像是无数人同时开口说话。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觉得每个人似乎都站在一盏独立的灯下,嗡嗡如震地,发出真正的自我剖白。
庆大叔(高兴):我总旗大哥要命的两个心肝宝贝啊,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老头子我要担心死了!当初我们兄弟说好了,谁有孩子就给咱们五个养老,我这还等着你们呢!
戈夫人(喜极而泣):老天保佑,两个孩子总算平安回来了!大妹虽然不是我亲生,到底养了十几年,一听说她没了的时候,我心里疼的要死啊!
她和杨昶一同回来,二妹和闵小子一同,夫君,我总算不负你的所托,将两个女儿安排好了归宿。眼见他们成婚后,咱们云头堡就继承有后了,我也算有所依靠了!
家丁(窃喜):大小姐二小姐杨公子都回来了,以后云头堡有盼头了,工钱也能涨!
乔夫人(诧异、担忧):大妹没死?那,那,那,我女儿安真怎么办?!她可是早一心想要代替大妹嫁给杨昶。我和她爹答应了她一定会把这门亲事说成,绣花被面子都开始做了,这会子骤然落空,是要寻死觅活的!
乔庄主(表面笑内心憎恨):这个捡来的野种怎么还没死?!她打算鸠占鹊巢、占我女儿的光多久?!
我可是许了安真等身重黄金的嫁妆!
我以前花钱如流水,为戈云止打通人脉,还把妹子嫁给他,他不过是我笼络、养的打手,我花钱让他忝居高位、当陕甘的土皇帝这么多年,难道还要让他拣来的野种阻了我的大事?!也该我乔老虎过过当老大的瘾!
我的女儿该是一等国公家的诰命夫人,我的女婿才应该是下一任的陕甘绿林盟主!
闵少悛这没根基的小子根本不可能是杨家公子的对手,让我好好谋划,把那个碍事的野种撵走!
戈舒夜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茫然地朝久别重逢、欢乐的人群中望了望。
老云头堡中张灯结彩,院子里十几桌酒宴已经摆开,在乔老虎热情的“来,来,远来是客,让我老乔做个东,为各位接风洗尘”的声音中,觥筹交错,杯盘狼藉。
连韩春也假说自己是和护剑青年们结交的江湖朋友,进去高兴地大快朵颐起来。
韩偃看了看她:“你怎么了?!脸都白了。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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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夫人暗中拉住乔庄主衣袖低声道:“老头子,不是说大妹没了吗?本来都打算好,他们一回来就借云头堡不能后继无人的由头,将二妹嫁给姓闵的小子,赶紧一同将安真和杨昶的婚事坐定,没了后患——这大妹怎么凭空又冒出来了?”
乔庄主低声道:“那野种既然已回来,此时强把安真说给杨昶已不相宜,只能先拖上一拖,再求计谋。我自有打算。”
酒过三巡。
乔庄主站起来道:“各位英雄,我妹夫戈云止乃是陕甘的好汉、绿林的英雄。今日总算大势已定,他也平冤昭雪,只是叹息人已经没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小辈们人才辈出,也算是不孚众望,我老乔提议,挑个吉利日子。三日后,给我这可怜的妹夫做场法事,将牌位请入戈姓祠堂,
一是告慰他在天之灵,证他的名声昭雪;
二则你们小辈们好事将近,算算热孝已过,只能守孝三年才能婚娶。但云头堡不能后继无人,你们在盟主灵前走个过场,也算是有个名分,对他有个交代。”
众人都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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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中,戈夫人与两个女儿深夜商量道:“大妹,二妹,你大舅父说起给你爹开祠堂、立牌位的事儿,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戈舒夜皱眉,道:“妈,最近家里的上下事儿都是大舅父在说了算?”
戈夫人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能抛头露面,你们又都不在,也只能都交给你舅父了。我只盼你们领着杨公子、闵公子到你们爹爹灵前磕了头,便可以让他们名正言顺地照管云头堡的事物,不必事事都要问你舅父了。”
戈舒夜又问道:“妈,我听人说舅父在爹爹身上花钱很多,洮州卫那边都是他花钱给打通的,可是真的?”
戈夫人道:“瞎说什么呢。咱云头堡的产业都是你爹爹当年领着兄弟们卖命,自己挣下的。只有小乘庄的地皮确是你大舅父出的钱,后面盖房整地,垦田浇水,都是你爹爹领着人干的,咱们云头堡,实打实是你爹爹的本事。”
戈舒夜又问吟霜:“你是甘心情愿看上闵少悛、愿意和他成婚吗?”
吟霜道:“姊姊,你怎么了,问来问去的?你怕闵四跟你争家产吗?”
戈舒夜摇摇头,一咬牙:“我怕跟我争家产的另有其人——我和沈芸、杨昶在河曲,已然击掌相讫,明说云、沈、杨三家一切盟约都作废了,我们的婚约已经不成立了。
而大舅父想的正是让杨昶当他的女婿呢!要想保住咱们云头堡,就只能靠你和闵少悛了。……对了,谢大哥说,会有嫁娶之事。你去把他们两位都请过来吧。”
戈夫人被吓了一跳,道:“不会的,你大舅舅虽然势利了些,还不至于……”
戈舒夜道:“大舅舅花了一百多两黄金,给安真表姐向杨氏提亲。
咱们家能拿出一百两金子吗?”
戈夫人声音有些颤抖:“我相信昶儿不会是个贪图钱财的孩子。”
戈舒夜摇摇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舅父这钱是给那边的,杨昶他自己怕也做不了主。——再说,妈,你见过一百两金子摊在桌子上什么样子吗?我见过。”
在万花川谷别业,为了给大同筹集军费、买大炮,她看见过和红毛洋人用金子和金币结算的样子。
“妈,一两黄金,只有这么点儿。”戈舒夜用手比了比半截葱白的手指,“像个面鱼鱼一样大,所以他们都叫它小黄鱼儿。一百条小黄鱼儿,整整齐齐地,像莜面一样摆在红漆的盘子里,金灿灿的,像太阳一样晃眼,一百年、一万年都不会生锈、变暗。
一条小黄鱼,就能换一门大炮,就能换一套两进的宅子,就能换十石粮食,就能换一百亩地,最好最平最肥沃的良田。
一百两黄金,就是一万亩,妈,咱们这里,山上的地都是按分算的,你见过一万亩良田吗?打着马跑一头午,都饶不了一圈!
没有人会拒绝的,连我也不行!
大舅舅他出了这么多钱要把表姐嫁进杨家,要换成是你,你会甘心这么多钱打一个水漂吗?!”
戈夫人听了连连摇头:“他到底是你亲舅、你到底是他亲外甥女……”戈夫人说到这儿,嘴唇突然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了。
戈舒夜单腿跪下,抱着戈夫人的腿,像小时候一样把头埋在戈夫人腿上:“妈,我知道我不是你亲生的了,大舅舅也知道,是不是?”
戈夫人泣涕泪下,抱着舒夜痛哭起来:“可你是你爹爹的闺女,我答应过你那死去的爹爹,就是当是我的,就当是和我的一样!圣人说说,若是家里着火,要先救那个不是亲生的,才不至于招人闲话。小时候和吟霜一起躺在我怀里吃奶,我都让你多吃啊,她在我怀里饿的哭啊,我对不起二妹!所以你才长得这么高、这么好啊!”
戈舒夜沉重地摇了摇头:“妈,我可能也不是爹爹的女儿,你错怪他了。”
伴随着戈夫人震惊的目光,被请到的闵少悛和谢若悬进入了内堂。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闵少悛有点吃惊,无措地看向吟霜,仿佛希望她解释。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在云头堡的亲疏排序居然在杨昶之前,有点不知所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也不会语言安慰戈夫人,只能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
戈夫人颤抖着问:“谢先生、闵公子,你们都知道了?”
二人都点点头。谢若悬上前安慰道:“夫人,盟主以前姓云,舒夜是他为了赎罪而救的孩子。盟主是个英雄,但大小姐却因此和云头堡没有了任何血缘关系,甚至连云、沈、杨之间都算两清了——如果乔庄主借题发挥,我们唯一的对策,就是让二小姐先出嫁,让闵四弟先行继承云头堡。”
戈舒夜:“如果大舅父借给爹爹立牌位,公开我的身世。到时候云头堡、爹爹的一切都会落入大舅的手里。我们只能先行做好准备。霜儿,我对不起爹爹,也没什么能报答爹爹和妈妈的,但我一定要保住云头堡。
霜儿,闵四,以后云头堡就靠你们了。”
二人第一次感觉到头上风云骤变,暗潮涌动,以前从不曾承担的重担今日骤然压在头顶。
舒夜擦干眼泪,露出一个笑脸,道:“霜儿,我开玩笑说要给你绣花、绣被面子,这会子应了。这三天,咱们得赶紧给你把喜服做出来。你别嫌你这个姐姐的手拙。”
吟霜含泪握住了舒夜的手:“哪儿的话,好姐姐,你的东西我从小就喜欢,抢都抢不来,哪件我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