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猛的红浪如山高起,炎龙号在水师中也算是中大型船,但此时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被高高地抛起,又重重地跌落!周敏静拉住惹月,在程翔的保护下刚关上舱门,海水就剧烈地漫过甲板!他们觉得自己像是竹筒里的豆子,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剧烈地上下摇晃起来!
水师将士们都熟练地将自己就近绑在船上的固定件上。刚刚上船的玄清尘可就倒霉了,只能用麻绳将自己绑在船头,像是甲板上的天妃塑像一样,只能直视着炎龙号在血浪海潮中像个兴奋的小舞女一般上下跳跃!
“啊啊啊啊——三清上人太上老祖保佑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他们的视线能够移到云层之上,就能看到,这片巨大的海域波澜,是由三个相距很远的点发出的强大震动引发。在三个圆的交错区域,海水变成红色,突然,炎龙号和那个区域内的人都从海面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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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沉星和舒夜在舢板上抬起头,已经风平浪静,“天,怎么突然亮了?”顾沉星站起来,望着万里无云、蓝得如同一块蓝水晶一样的白日天空,太阳的位置很奇怪,仿佛整个天空是无影灯。在远处,可以看见两座灰白色的山。
顾沉星站起来,远远地望着那两个高高的灰白的堆:“那是骨头?堆积如山的骨头?”
戈舒夜惊慌地四周望望:“不,我们落入了某个魂之结界之中!”
“什么?”顾沉星蹲下,表示他听不懂这句话。戈舒夜从舢板的小舱中一轱辘爬起来,却发出一个尖锐的声音:“就是说,我们处在某个意识创造的异世界中。”顾沉星瞪大了眼睛,是戈舒夜一直背着的那个人偶,如今从盒子中出来,站在戈舒夜肩膀上,在说话!
戈舒夜无语地掩面道:“师父……,装都不装一下吗?”白鸦道:“顾不上了,三年而已,对方已经变得这么强大了,你们有危险。”“你知道这是谁的魂之结界?”“对方是个非法的永生者,可以不遵守三山条例——他可以杀你。”“哥舒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听说过……青龙神吗?”戈舒夜现在万分怨悔自己不如蓝迦楼会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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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相当于结界的主人意识中构建的一个梦境,把你们吸纳了进来。由于魂之结界内的世界完全按照主人的意识设定,所以对于你们这些闯入者来说,会很‘崎岖’,踏错一步,可能就迷失在其中。”
戈舒夜不谙水性,有点怕水。但顾沉星从小海边长大,他将手伸入平静无波,完全像镜面一样反射着天光的水面,很奇怪,没有阻力。仿佛那平静的水面只是一道线。他吸了一口气,猛地将头探入水下。“喂!”戈舒夜吓得赶紧把他拉出来,却见顾沉星一脸讶异地支起身,头发完全没有湿。
“没有水,对面是夜晚。”“什么?!”
“你把头探入水面看看!”“我不会憋气!”“下去!”顾沉星直接把舒夜的头按下去。
舒夜紧闭着眼睛,以为咸涩的海水会灌入鼻腔,但让她的脸颊感受到的只有清凉的夜海风。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
她本来头应该以及没入了水面以下,但如今她的头在水面上——没有水,液面上和液面下是两个互相倒悬的世界,以水平面作为交界。而在这边的世界,月亮永远圆圆亮亮地挂在天上,夜中的海面上传来远处的丝竹之声、兰麝香气和人类的笑闹之声——一艘像山那么高的双体船,整个船舷涂着红黑交间、华丽的大漆,上面亭台楼阁的窗棂一个个放射出暖黄色的光晕,成排成排的灯笼流光溢彩,两座大船之间有无数座美丽的的虹桥,像是无数道形态各异的彩虹,沟通于两个船体之间,拱桥的扶手上都是一串串的小灯,点缀着这些美丽的弧线。
“销香金窟。”顾沉星的声音传来,他也探头入水下,——“那是炎龙号!”他看见那挂假的的飞廉如意帆,上面绣的颜色和丝线像被强酸腐蚀过一样已经化为一滩模糊和布屑,出发时还崭新的炎龙号仿佛突然迷航了几十年,成为一条褴褛嶙峋的鬼船。
戈舒夜也在日世界向水面一跳,站在了夜世界的小船上。
“看来我小瞧了那挂飞廉如意帆,天马号可以避开这个陷阱,真是因为它。”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出现,顾沉星一惊,之间一个身材高大魁梧、身高九尺(两米),如同犍陀罗大佛雕塑一般的英俊男子出现在夜世界的小船上。他长发成束,背后背着巨大的剑匣,里面各色兵器俱全,一把斩魄大刀令人印象深刻。
“你是谁?难道——”顾沉星一把将戈舒夜拉到身后,然后看着他精巧如同斧凿刀削一般巧夺天工的侧脸,突然明白,“你是那个人偶?你师父?”
“我明明已经杀了徐山……”戈舒夜喃喃。
白鸦转过头,看着她道:“三年前他应当和闻人悯人有勾连了,你杀掉的应该只是他的一个复制体。”“你为什么能够恢复完全体?”戈舒夜非常紧张地问,仿佛在等一个她很恐惧的回答。
“我称为英雄的,不是靠强力或者思想称雄,而是靠心灵之伟大。”白鸦像个诗人一样,仰望着销香金窟吟出这句话。“戈舒夜,我不建议你在这里和徐山正面为敌,日夜以大海为分界的双面平坦世界显然是徐山在思想中创造出的。——通常只有从祭司以上职阶的永生者,才有能力完成创造结界世界。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灵魂力创造供他人栖息的世界:你现在遇到的人之中,蓝迦楼的山海鲸是他和白无常联合创造的,李恪睿的太极宫是从他作为大唐皇族、见识过那个伟大帝国后从记忆中撷取的;而我遇到的人之中,只有八女族的族长,她创造了在地上时隐时现的猎人城,成为白虎舰的舰长——
徐山的双船世界是完全独创的,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他是个灵魂的天才。
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也许他使用了多躯体同意识增强了意识的能力,也许他饮食了五石散之类的东西,这都不重要。他具有如此强大的能力,而且是个违法永生者——他可以拒绝遵守三山条例,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杀你。
我的建议就是,趁着你的灵络还和天马号有联系,赶紧离开这个世界,赶紧逃吧。”
“那其他人怎么办?那炎龙号上的士兵们?”
“你难道那么好心,还想在徐山手里再救周敏静一次吗?现在走你还能救一个,再晚你连自身都难保。”
戈舒夜为难地盯着顾沉星看了一会儿,突然捏了个诀,白色灵络翻飞,分别将他们包围,看上去像是两个穿长袍的阿拉伯人。“我们就进去看看,看看。”她耍赖地道。
“你可不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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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龙号上的人等到波浪平息,程翔、周敏静保护着惹月推开舱门盖板,登上甲板。甲板上好像突然过去了几十年,一切都变得十分陈旧、破烂。连他们出发前为了迷惑楚三连夜缝制的假飞廉如意帆也烂成布条。甲板上突然多出很多具白骨,惹月上前查看,竟是甲板上没来得及进入舱内的士兵——而且骸骨好像已经被放置了几十年。
船头上一个瘦骨嶙峋、肋骨根根分明的又老又疯的疯子好像在念经,“庄周梦蝶……安知非蝶梦庄周?”
“这里是?这是……怎么好像时间突然过去了百年似的?”惹月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突然,海面上远远飘来丝竹仙乐之声,有如九天玄女的宫殿。
那巨大、崭新、华美如梦幻岛的双体楼船朝他们靠近,上面涂成红色的虹桥居然可以移动,在巨大的木铁机关喀喀的响声中,一座长长的虹桥伸了过来,末端搭在炎龙号上。
“销香金窟销金骨,藏海之王藏于海,今日有缘,请各位登上销香金窟。”女子的声音有如仙乐。
“大胆,何方妖女,还不来参见大明绥远侯!”程翔惊慌地道。九天仙女一样美丽的女子们纷纷以华丽的十二单衣掩住樱桃小口吃吃发笑:“这位英雄,把你心里的尊卑大小等级制度这等想法,通通抛掉吧。这里没有什么大明的绥远侯爷,也没有什么水师的将军,没有官员不许嫖娼的禁止,也不必为了帝王将相的逝去什么国丧假装伤心而禁止宴舞音乐的奇怪规定。这里人没有什么国籍、来自何方的区别,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有的只是无尽的欢乐,你完全属于你自己——你可以尽情享受,尽情释放你压抑的一切**。而当你离开的时候,也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这里是海洋女神保佑的天堂。”
程翔听闻此言,不安地看看敏静。敏静道:“程将军,君子慎独。”
为首的仙女笑道:“慎独?君子?这些都不过是人类社会的规范和道德礼教给你们带上的枷锁,将它们像衣服一样丝缕不留地抛弃吧!”那舞姬突然脱掉外面层层叠叠的舞衣,露出完美的**,皮肤闪着象牙一般的光泽,只有美丽闪耀、镶嵌着各色透明如糖块的彩色宝石的金银珠链,欲拒还迎、欲说还休地勾勒出她美丽的身形、纤细的腰肢、光洁的肩头,带着金色面具,雕镂得巧夺天工。她扭动象牙一样的身躯,跳了一只天魔诱惑的舞蹈,顿时炎龙号上年轻的男子人人如同被海妖引诱的水手般失去理智,跟着她们踏过虹桥登上丝竹管弦的双船。
周敏静看着渐渐失去理智的船工,道:“狐媚邪术,你们竟然用这种方式将船工引入歧途!”跳舞的女子在高速旋转中突然停止,眼睛定定地审视着周敏静。先是为他的不为所动感到惊艳,后面却狡黠一笑,像是看穿了他。
“眼儿口鼻舌身意,世间万事万物可有不变法?——一切都不过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罢了。周郎,你害怕男女之情,你害怕那场景重演。当你志得意满、踌躇满志之时,当你刚刚得到胜利女神的青睐,当你真正尝到爱情蜜酒的甜蜜,沉溺在令人天旋地转的男女之情之时,——命运的考验冷不丁地袭来,打了你个措手不及。
你的灵魂不够坚定勇敢,那自私卑鄙的声音响起——一个公爵之尊和一个区区女仆,就算她美丽勇敢,但她真的值得你付出生命吗?
你将人的生命放在公义女神的天平上称量,你将那天平偷偷地偏向了自己。胜利女神不青睐你这种懦夫,女仆却是命运的主人。所以每次海浪汹涌,你都会被心中自我责问的荆棘鞭笞心灵。”
周敏静眯着眼睛,默然不语。惹月紧张地打量着这番局势,尽量努力不被那舞女发现端倪,心中默默呼唤,她知道顾沉星一定不会丢下自己,她在等待天海豊的救援。
那舞女的眼神突然往惹月身上扫过:“你所害怕的,一定会发生;就如同你所期待的那样。带他们去见藏海王!”
那些一个个看上去莺莺燕燕、娇媚妖娆的舞女突然变了一幅脸孔,她们脸上生出鳞片,嘴上生出尖喙和利爪,好像突然变成遮天蔽日的鸟群,将周敏静和惹月抓起来,朝着两山中最高处那红色的阁楼飞去!
随着他们一路经过销香金窟,这艘豪华游轮似的真相也在他们面前展开——豪华包间中,胡吃海喝着山珍海味的消瘦的、饥饿的海盗们,竟然被食物活活将肚皮撑得坠到地面上,还在不停饮食,直到他们的身躯变得不再像人类,被这群鸟儿的利爪抓起来送到厨房,成为食材;
那些在女郎橱窗和花宵道的栅栏里流连忘返的海盗,在和那一个个诱人而香气四溢、令人**爆发的绝世美女调小、亲昵和交媾中,居然渐渐失去人的形状,像是一堆热化了的蜡油慢慢和那些假造的女人融化在一起,然后从地面上的格栅流入船舱的燃炉,化为黑烟和蒸汽,骨肉成为这销香金窟的染料和木柴;
而那些在赌场中一掷千金、然后赚得盆板钵满的赌徒,竟然最后痴迷到将自己的手脚、脑袋、心肝活生生掏出来换做筹码,在俄罗斯轮盘和大小点和牌桌上输得失去一切,最后只能将骨头赔给赌场;
还有那些吞云吐雾、痛饮五石散的人,则直接在极乐中原地倒毙。鸟女们将他们一旦拖走,烟泡旁的位置一空出来,就立马会有新的人迫不及待地补上!
“怪不得这艘船可以在大海中不用给养,这些上船的人就是他们的食物、肥料!”惹月叹道。
鸟儿把他们扔在最高处红亭的面前,在那座酷似天守阁的建筑前,两个徐山同时回过头,他们眼前是一座用马赛克铺就的,赤红色的喷泉,一具像是遗骸的人骨架泡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