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吴锡浦安排了聂辰轩与陈斯珩见面,但他本人却没有前去,对聂辰轩也只说陈斯珩是他一个寻常的朋友。但聂辰轩清楚,吴锡浦既然亲自拜托,那这个陈斯珩与他之间就不可能是一般的相识。
聂辰轩将见面的地方定在了静安寺路的“凯司令”。那里仍是老派的格调,没有跟风时下盛行的火车坐,下午的咖啡时间,唯有怀旧的常客习惯于此打发光景,因此显得格外冷清。
这日下午,聂辰轩去到“凯司令”时,陈斯珩已然等了一刻钟。
侍应生领着聂辰轩还未及走近,陈斯珩见着那个看上去三十出头,西装革履,样貌斯文的男人,便已然猜出了他的身份。他于是站起身来,离开椅座,毕恭毕敬的立在过道上。
聂辰轩望着陈斯珩,面露一副儒雅的笑脸,走近时,不等陈斯珩说话,他便已然一声招呼,“这位想必就是陈先生。”
“您好,聂先生。”陈斯珩说话间浅鞠了一躬。
“不必拘泥,请坐。”聂辰轩随和的一句,在陈斯珩的对面坐下来,向侍应生点了一杯曼特宁咖啡。
侍应生这时又向陈斯珩问道:“先生,请问需要续杯吗?”
“好的,谢谢。”
陈斯珩待侍应生离开,才又向聂辰轩客套了一句,“劳烦聂先生百忙之中抽身一见,实在不好意思。”
“陈先生客气了。”聂辰轩笑了笑,“只是我今日还有许多安排,我们不如长话短说,还望你不要多心。”
“哪里,能和聂先生一见,已是幸事。”
聂辰轩也不再客套,直言说道:“我既然受吴队长所托,你的事定然会妥善安排。只是,不知陈先生以往在何处高就,又有何长处?”
“不瞒聂先生,我近几年一直闲散。”陈斯珩显出几分惭愧,但转而又说道,“不过,我过去做过会计、出纳,还做过一阵财务经理。”
“这么说,陈先生过去几年是良驹未逢伯乐?”聂辰轩试探的一个玩笑。
“不敢当此言。”陈斯珩猜测,聂辰轩是想试探他这几年无所事事的原因,解释道,“只是家道中落,一度心灰意冷,便是闲散了几年。”
“人生起落,总是难免,陈先生不必挂怀。”聂辰轩宽慰了一句,又换了话题闲聊了一阵。
过了一阵,侍应生将一杯曼特宁摆去聂辰轩的面前,又往陈斯珩的杯里续了咖啡。
聂辰轩闻着空气中唯有曼特宁弥漫的香气,不禁向陈斯珩问道:“陈先生也喜欢曼特宁吗?”
“是的,”陈斯珩点头一笑,“方才见聂先生点了曼特宁,也想一问。”
聂辰轩笑起来,“难得同好。”
陈斯珩见打开了话题,便借着曼特宁一言一语聊起了此中的美妙,更是依照此前的准备,不时制造一点巧合,将话题引向聂辰轩的偏好,直叫他觉着与陈斯珩甚是投机。
原本聂辰轩是打算只用一杯咖啡的时间处理此事,可不觉中却聊了一个多小时的辰光,临走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陈斯珩站在“凯司令”门外,目送着聂辰轩那辆奶油色奥斯丁轿车行远了,心里绷着的一根弦这才松了几分。但他明白,这才只是开始,尽管这日与聂辰轩面上聊得投机,但这种人于好感和信任是分得很清的。
陈斯珩回到家里,小睡了一觉,待到天黑时,这才去了楼上。
他站在顾婉言的门外,一支胳膊撑在一侧的门框上,交叉着腿,皮鞋的鞋尖在地板上踢出笃笃笃的响声,附和着敲门的声音,俨然是痞气二重奏。
顾婉言开了门,没好气的一句,“你来做什么?”
“我寻了个差事,在一家航运公司做事。”陈斯珩一只手贴去门框上,“你不是说我游手好闲,靠不住吗?我这可是为了你,废了老大的工夫才谋了这个差事。”
“你少在这里避重就轻。”
“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你还要怎么样?”陈斯珩摆出一副无赖的做派,“横竖你也是我的人了,我就不信,还有哪个男人会要你。”
“陈斯珩,你就是个混蛋。”顾婉言大骂了一句,蓦地哭出声来,不时一阵抽泣。
陈斯珩这时又换了一副面孔,哄着顾婉言说道:“好了好了,我说错了,我该死,这种行了吧?”
顾婉言抹着眼泪说道:“那你发誓,再不许见你那个表妹。”
“我发誓。”陈斯珩竖起三根手指头,“现在好让我进去了?”说着又将另一只手里的盒子递去她面前,“我可是特意去凯司令给你买的栗子蛋糕。”
这时,楼梯转角的王阿婆推开房门望了一眼,眼睛笑得眯成了两道缝,一面走去晒台,一面说,“我忘记衣服晒在外边还没收回来。”
“阿婆,要我帮你收吗?”陈斯珩回头问。
王阿婆摆着手,笑道:“不用、不用,你们聊你们的。”
“我买了栗子蛋糕,等一下给您送一块过去。”
王阿婆又摆了摆手,“谢谢,不用了,你们吃。我牙齿不好,吃了要牙痛的。”
陈斯珩于是又朝顾婉言使了个眼色,顾婉言领会的留着门,转身回了屋里。
陈斯珩朝着王阿婆微微一点头,进了顾婉言屋里,转身轻轻将门合上。
顾婉言小声问了句,“今天见聂辰轩还顺利吗?”
“还算顺利,你提供的资料也很准确,今天根据聂辰轩的喜好,聊得很投机。他已经安排我去永华航运公司上班。”
“你先坐下。”顾婉言沏了两杯茶,又打开那只栗子蛋糕的包装盒,“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聂辰轩和黎仕邨关系密切,而且黎仕邨对他很信任。”
“这么说,我要想打入76号,聂辰轩这个人是关键?”陈斯珩问。
“是的,相比吴锡浦,黎仕邨对于聂辰轩更信任,所以你要和聂辰轩多接触。”顾婉言说,“而且你和吴锡浦不能走得太近,黎仕邨虽说要借着吴锡浦的势力,但他对吴锡浦也有所顾忌,如果你和吴锡浦走得太近,难免今后会招来黎仕邨的猜忌。”
“这我知道,凡事都有分寸,否则便是顾此失彼。”陈斯珩说,“现在看来,如果我能对聂辰轩有用处,应该就有机会进入76号。”
顾婉言认同的点了点头,“对于聂辰轩,你要非常小心,这个人和吴锡浦不同,他不止心思缜密,而且很善于伪装,表面温文尔雅,很容易让人对他放松警惕。”
“知道了。”陈斯珩说,“我会小心的。”
顾婉言又说道:“渔人让我提醒你,一旦你寻得机会打入76号,要尽可能避免被分配到机要、电务、情报和行动部门。”
“避开行动部门可以理解,可避开其他三个部门,那我打入76号有什么意义?”
“你首先要做的不是窃取情报,而是成功潜伏。只有避开与情报直接接触的部门,才不至于面临频繁的试探,你才有机会去适应环境,了解76号内部的结构和人际关系。做到这一点,才能开展下一步的工作。”
“我明白了。”陈斯珩说着,又问道,“渔人是谁?”
“是我们的上线,也是组长。”顾婉言说,“我们都隶属渔舟小组。”
“渔人是夏逸清吗?”陈斯珩问。
顾婉言没有回答,转而说道:“现在正式启动你的代号,芒刺。”
“那你呢?”陈斯珩问。
顾婉言回答:“翠鸟。”
陈斯珩又问:“代号有什么用?”
“情报的传递中会用到,为了让上级了解情报来源,同时避免暴露我们的身份。”顾婉言说,“不止如此,对于部分敌对目标,我们也编排了代号。”
“知道了。”陈斯珩双手在藤椅上一拍,看了一眼腕表,转而问道:“还有其他要传达的吗?”
“目前就这么多。”
“那今天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吃晚餐。”
“正巧,我也没吃呢。”顾婉言走去窗边,朝着弄堂里望了一眼,此刻、外边纳凉的人多已散了,“卖粽子和汤粥的该是快来了,我请你吃。”
“那多不好。”陈斯珩说,“我请你去外边吃,中餐还是西餐,你一句话。”
顾婉言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有规定,除非任务需要,必须节约每一点经费。”
“又不用你的经费,我请也不行吗?”陈斯珩问。
顾婉言还是摇了摇头。
“为了任务也不行?”
“这可不是任务。”
“这就是任务。”陈斯珩说,“现在要尽快让周围的邻居觉着我们已经是情人,才方便日后更加频繁的接触。所以,现在你得配合我,和我约会,把这层关系摆到明面上来。往后不只是吃饭,说不定还要逛马路、去舞厅、看电影。”
顾婉言半信半疑的问:“你不是在骗我?”
陈斯珩理所当然的回答:“当然不是,这些往后都是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