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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蜂 第49章 布局(下)

作者:陈琢瑾. 分类: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22-12-22 18:26:54 来源:笔趣阁

陈斯珩去张公馆的翌日,上午九点左右,76号的庭院里忽然开进来两辆黑色轿车,几个身着便服,个子不高的男人陆续走下车来,整齐的站在车门两侧,一个像是为首的人交代了几句,一挥手,带了两个人进了主楼。

很快,走廊里便传来说话声。陈斯珩隔门听着外边的声音,说话的人汉语很不标准,一听就知道是日本人。

就当他还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响起了敲门声。

陈斯珩心里一惊,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想到这些日本人是来找他的,更不知道找他的目的会是什么。

他稍作镇定,走去开了门。门外一个科员说道:“陈科长,这位堂本先生找您。”

陈斯珩看着他身边的日本人,留着不及两公分长的短发,一副棱角分明的面孔,脸颊干瘦,眼窝深陷,一张嘴就像个倒挂的括号。

他向姓堂本的日本人问道:“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堂本没有回答,只向他出示了证件,又确认道:“你是陈斯珩?”

“是我。”

“请跟我们走一趟。”

“去什么地方?”

堂本英树没有回答,只向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的两个日本人上前,一左一右将他带了出去。

一行人离开极司菲尔路76号,去了华东区特高课总部。

陈斯珩被带到特一课课长办公室门外,一颗忐忑的心才终于是放松了几分。他知道,如果自己的身份暴露,并且被掌握了切实的证据,不可能把他带到这里来,而应该去审讯室。

但即便如此,陈斯珩心里的一根弦依旧是紧绷着,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毕竟这里是特高课。

堂本英树敲了敲门,在得到里边的回应之后,领着陈斯珩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南野凉子一袭黑色便装,坐在办公桌后,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孔叫人丝毫猜不出她的心思。

“陈先生,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南野凉子拉开左手边的一只抽屉,取出一只文件袋,摆在桌子的正中。接着,朝堂本英树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把人带近前来。

“我不明白,还请南野课长明示。”陈斯珩走近办公桌前,低头看着那只文件袋,很平整,也许就只是个故弄玄虚的空袋子。

南野凉子这时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只信封,与文件袋不同,这只信封中间是凸起的,里边塞了纸张,像是叠起来的,不及信封的大小。

陈斯珩不解的问道:“南野课长,我想没有必要卖关子,我也很想知道,究竟为什么我会像一个犯人一样被押到这里来。”

南野凉子从信封里倒出几张照片,拍摄的地点正是张公馆的门外,他、俞伯、还有那个叫牛满山的车夫都在照片里,这显然是昨日他去张公馆时被人偷拍的。

“陈先生有通敌嫌疑。”南野凉子不紧不慢的说。

“我还是不明白。”陈斯珩心里猜测,这多半是庞禹盛的诡计,现在看来,他是故意让自己去敲诈勒索张文勖,再让人暗中拍下照片。

“陈先生还不打算交代吗?”南野凉子问。

“我不明白我该交代什么?”陈斯珩说,“我的确去过张公馆,但那是情报处庞处长的吩咐,他让我前去试探张文勖,当然,最重要的,是向张文勖勒索金条。”

“检举你的人果然没有说错。”南野凉子一只手放在文件袋上,指尖在那上面轻轻地敲着,“你很狡猾。”

“我说的都是真话。”陈斯珩说,“昨天,去张公馆之前,我还将此事向聂处长汇报过。”

南野凉子一只手缓慢地松开文件袋的细绳,“那庞处长是什么时候吩咐你取张公馆的?”

“前天晚上,庞处长在四马路的老半斋酒楼请我吃饭,就是那个时候吩咐我的。”陈斯珩回答。

“看来陈先生是早有准备。”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陈斯珩说。

“我听说庞处长和你的关系并不和。”南野凉子狐疑的看着他,“是你为了和他摒弃前嫌,在老半斋酒楼请他吃饭,从他那里探听情报。我已经派人去老半斋酒楼核查过,那里的伙计也说是你订的包厢。”

“庞禹盛是76号情报处的处长,他只要拿出证件给那些人看,不要说是那里的伙计,就是那里的老板也会照他吩咐的说。”陈斯珩说,“再说了,我如果去张公馆是为了通风报信,为什么我不在前天晚上去张公馆?一定要等到昨天下午的上班时间离开76号去张公馆,难道我是为了方便庞处长派人跟踪我吗?”

“我没有说过是庞处长派人跟踪你。”南野凉子说。

“这不难猜到,”陈斯珩说,“现在看来,这多半是庞处长在设计陷害我。”

“既然是这样,我可以听听你的解释。”

陈斯珩说道:“那晚庞处长对我说,他记得张文勖曾经上过国民党党务调查处的左翼分子名单,他让我于此利用去向张文勖敲诈十根金条,事后他与我六四分。可我觉着,如果张文勖真有左翼嫌疑,就该向黎主任报告。因此,翌日清早,我便将此事报告了聂处长。”

南野凉子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直接报告黎仕邨,或者向与你交情很深的吴锡浦报告呢?”

陈斯珩随即辩解道:“黎主任当时并不在76号,并且聂处长告诉我,这件事他会转达,让我先照着庞处长的吩咐做,去试探这个张文勖是否果真有嫌疑。至于吴队长,他与庞处长积怨太深,如果他知道庞处长请我吃饭,也许会对我有所误会。”

“你在说谎。”南野凉子忽然站起身,一双手重重地拍在桌上,“你是在替吴锡浦隐瞒,还是在为你们隐瞒?”

陈斯珩故作一惊,又一脸费解的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是在装糊涂。”南野凉子威逼道,“如果你不说实话,你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

陈斯珩暗自思忖,庞禹盛一定是已经把吴锡浦与重庆暗通走私交易的事告诉了南野凉子。

此刻,他确信吴锡浦的事牵连不到自己,他担心的是南野凉子这是在给他下圈套。毕竟,庞禹盛如果背地里向南野凉子递交了报告,那目前他所了解的,南野凉子必定也都知晓,甚至知道的更多。因此,南野凉子的逼问让他觉着,她的目的似乎是要让他把庞禹盛查到的有关吴锡浦的事说出来,让他成为告密者,以此拿住他的把柄。

“那天晚上,庞处长的确对我说了很多事,但我无法判断真实性。”陈斯珩说,“南野课长为什么不去问庞处长呢?”

“陈先生,你让我感到很遗憾。”南野凉子说,“你没有让我看到你的忠诚。”

“我身为76号的人,对于我所了解的事,已然对我的上级作了完整的汇报。这足以证明我的忠诚。在事情被证实之前,我不会像庞处长那样,将一份缺乏依据的情报越级报告,更不会为了私人恩怨不惜引起76号和特高课之间的猜疑。”陈斯珩说,“当然,如果南野课长认为的忠诚,是放弃理智,成为一颗无脑的棋子被人利用、驱使,在内斗的消耗中做个炮灰,那我无话可说。”

一旁的堂本英树斥责道:“混蛋,你竟敢这样和南野课长说话。”

陈斯珩固执的说:“我说的都是实话,难倒你们想听的是谎话吗?”

堂本英树抬起手,正要扇向陈斯珩的侧脸,南野凉子即刻阻止道:“堂本君……你先出去。”

“可是……”

“打电话去76号给聂辰轩,查证陈先生刚才说的话。”

“是。”堂本英树微一鞠躬,离开了办公室。

陈斯珩揣测着南野凉子此刻的盘算。很明显,他被带到这里来,不是因为他暴露了身份,也不是因为张文勖和吴锡浦,否则,就算特高课没有把相关的人控制起来,也不会这么明着把自己从76号抓来,打草惊蛇。他所能想到的可能性中,就只剩了一个。

南野凉子引这陈斯珩走去办公室的会客区,在沙发上坐下来,又向站着的陈斯珩说了句,“请坐、陈先生。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你可以告诉我,庞处长前天晚上究竟和你说了什么。你只需要照实说,不必担心会因此得罪吴锡浦。”

陈斯珩把前天晚上与庞禹盛在老半斋酒楼见面之后发生的事详细的说了一遍,接着又笃定的一句,“如果我没有猜错,庞处长来见过您,并且您也看出,在这件事上,庞处长有很多疑点。”

“为什么你这样认为?”

“如果庞处长的情报属实,他就不可能在向您秘密汇报之前走漏风声。”陈斯珩说,“他所以在那之前向我透露,很显然,他的目的只是为了陷害我。”

南野凉子沉默的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斯珩接着说道:“庞处长交给您的所谓情报,恐怕只不过是凭着猜测捏造拼凑出来的,目的就是报私仇。”

“你怎么让我相信你的话?”

陈斯珩解释道:“若是庞处长果真掌握了确实的情报,就不会事先向我透露,并吩咐我去勒索张文勖。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能够拍到我进出张公馆的所谓证据,从而构陷我。但他没想到我不会为了几根金条去坏了规矩,我在去张公馆之前,就把这事详细报告了聂处长,如果您不相信,可以向聂处长求证。”

南野凉子并没有接他的话,转而问道:“既然你试探过张文勖,那你认为张文勖有可能是左翼分子吗?”

“这我无法下定论。”

“你只需要说你的看法。”

陈斯珩故意说道:“如果是我的看法,我认为张文勖不是左翼分子,或者说不是左翼分子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商人是最善于衡量利益得失的。如果张文勖真的是左翼分子,在清楚我的身份何来历之后,他不可能舍不得区区十根金条。相比他的产业,这点损失买个太平算不了什么,除非他根本不是什么左翼分子。”

南野凉子又试探的问:“你刚才说,他不是左翼分子那么简单,又是什么意思?”

“张文勖在清楚我的身份之后,对我表现得很冷漠,甚至还挑衅说,让我尽管去调查他。从这一点来看,他很有可能是一个伪装得滴水不漏的敌对分子,所以才有恃无恐。”

陈斯珩知道,他说的这些,南野凉子一定也会想到。自己若是避而不提,反而会令南野凉子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与其如此,倒不如借此制造机会对其误导。

“你说的都是真的?”南野凉子问。

“我说的都是真的。”陈斯珩说,“我和张文勖没有过节,用不着捏造事实来制造他的嫌疑,何况我的一个远房表妹还在他家里做佣人。”

南野凉子心想,这个张文勖如果真是敌对分子,他没有理由故意去得罪陈斯珩,至少没有挑衅的必要。他如此做,更像是他没有其他身份,所以才无所顾忌。毕竟张文勖的家在法租界,他名下的工厂也在公共租界,既然没有嫌疑,那他便用不着看76号的脸色。这就像那些明摆着对日本人表现出反感的人,往往身份背景并不复杂,倒是那些处事谨慎的反而可疑。

陈斯珩见南野凉子沉默了一阵,于是问道:“您还有什么需要审问的吗?”

南野凉子微微一笑,“陈先生,你不要误会,今天请你来特高课,不是审问,而是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您客气了。”陈斯珩说,“您只管吩咐。”

南野凉子说:“我要你监视吴锡浦,发现任何可疑,随时向我报告。”

“这么说,庞处长说的是真的?”陈斯珩故作惊讶,“吴队长果真和重庆方面暗通?”

“不,这样做的目的正是为了防范那种事的发生。”南野凉子说。

“可是您应该了解,吴队长对我有知遇之恩。”

“我当然知道。”南野凉子说,“我还知道,吴锡浦对你很信任,所以你有机会了解他很多事。”

“如果我拒绝呢?”陈斯珩说,“我在76号一直紧守规矩,那些事可以做,那些事不能做,我很清楚。”

“你们中国人果然都是口是心非。”南野凉子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吴锡浦的交情只是因为彼此的利用价值吗?我知道,那支唐刀不是吴锡浦的,在吴锡浦把那支唐刀送给我之后,你就进了永华航运公司。这不是巧合,而是你们之间的交易。”

“不管怎么说,我对于现有的已经很满足。”陈斯珩说,“我只想安稳度日。”

“那陈先生就不会愿意失去现在的安稳。”南野凉子威逼道,“如果吴锡浦知道你和庞禹盛私下见面,又帮助庞禹盛把他和重庆走私交易的事向我检举。你认为你在76号还能有立锥之地吗?”

陈斯珩坦然说道:“我会把这一切去向吴队长解释的,就凭我今日因为庞处长的算计被押来特高课,吴队长也会相信我的话。”

南野凉子沉默了一阵,又一反常态的赞赏道:“陈先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你是一个正直的人。”

“过奖了。”

南野凉子走去门边,拉开门,向外边的人交代了一句,又转过身来,向陈斯珩说,“今天的事,希望陈先生不要介意。堂本君会安排人送你回76号。”

陈斯珩浅鞠了一躬,“您放心,今天在这间房里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守口如瓶。”

南野凉子不置可否的浅浅一笑。

这天,堂本英树安排陈斯珩离开后,回到南野凉子的办公室。

南野凉子打开那只文件袋,从里面取出一张有着十字形折痕、泛黄的文件纸,交给堂本英树,“详细调查这份名单上的人。包括那个张文勖。”

“明白。”堂本英树接过那张纸,又问道,“我刚才已经向聂辰轩证实,陈斯珩没有说谎。但我认为这个人太狡猾,我们应该另外再挑选一个人。”

“他不止狡猾,还很谨慎。”南野凉子说,“而且这个人有一个弱点,很在意别人对他的态度。张文勖仅仅是对他不够客气,他就试图引导我怀疑张文勖是敌对分子。像这种看重自尊的人,只要适当笼络,今后是可以控制的。如果我们在76号有了这样一个眼线,将会对我们监视黎仕邨这些人带来很大的帮助。”

“我明白了。”

南野凉子说着,又望去堂本英树手里的名单,说道:“如果这份名单上的人也没有问题,庞禹盛的动机就很明确,只是想利用我来对付吴锡浦和陈斯珩。至少目前来看,可以确定,他是在算计陈斯珩。庞禹盛如果不加收敛,将会对76号的职能造成不利的影响。”

“需要警告他吗?”堂本英树问。

“不,陈斯珩回去之后,黎仕邨就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相比我们,黎仕邨更不希望看到76号发生引起外部介入的内斗。”南野凉子说,“这种事,不用我们插手,黎仕邨明白该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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