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咄咄逼人的贾朝昌,满朝文武包括范仲淹在内诤臣都选择了沉默。什么欧阳修晏殊都选择自保,此时强出头未必有好果吃。
不是范仲淹变得投机奸滑,而是他成熟了,他有自己的抱负,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就不能像从前一样在无关紧要的节骨眼让自己暴露在敌人的刀口之下,成为政质斗争中的冤魂。
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年轻人!
包拯见贾朝昌目无君上,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否定了赵官家,不等于自己干的事全都是吃力不讨好?
要是自己没见过西北百姓的苦难景象,可能还真的会站在贾朝昌这‘正气凛然’的大臣的队伍当中,可是他也变了,他的世界观早不是那种不是黑就是白绝对思维,他有了一条灰色地带,开始有了一种可进可退的中庸思维。
在他看来,显然现在与西夏人开战并不是最佳的方案,而且贾朝昌这样的水平这样的态度来胁迫侮辱官家,实在是人臣所不能容!
“休得放肆!”包拯一包话如石破天惊,震得整座金殿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凛。
好个弥天大勇!
只见包拯‘黑’着一张脸从人群当中脱颖而出,信步走到赵祯之前,用他那弱小的身躯挡在了官家之前,赵祯一看心头一热,眼中竟有一丝温润潮湿之感,身前这个文弱书生名不经传,自己只是稍稍提携了他一下,他竟然有如此大的勇气,在这乱局之中挺身而出,为自己分忧解难!
众人这才想起来,这小子当了三天的临时开封府尹就敢砍了老太后的亲戚赵宗谔,这个汴京之中横着走的纨绔贵胄,正式上任没几天就拿着鸡毛当令箭去跟西贼李元昊谈判,那脸不是一般的黑,不光脸黑,只怕那颗心比脸还黑,还有他不敢干的事情吗?
“小小一个直天章阁绿豆官儿,若不是你误了官家的重事,官家何用背这软弱无能的骂名,你竟然还敢以下犯下,公然质骂老夫,反了你了!”
包拯怒喷道:“官不在大小皆为国事!我食君之禄自然替君分忧,陛下文治武功堪堪汉武唐皇,你身为人臣不思报国,反而对官家出言不逊,忠君护国本是臣之本分,何来犯上之说?”
众人见两人一老一少,一白一黑互喷往来,竟是杀得难解难分。
这包拯看似奇貌不扬,脸黑如炭让人瞧不见其真正的想法,却是看到这黑色的表相之下一颗赤诚之心,不禁又刷新了认识。反观贾朝昌这边,这斯虽然长得白净,可是一看就是曹操似的奸贼,藏着一肚子的坏子,这番发作,铁定是没安的什么好心。
人心向善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一但有人带了这个头,便有第二个人站出来,挺在包拯之后为他打气助威。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夏竦。
夏竦同样对贾朝的不法行为表示强烈的愤慨!说了一大堆,很是能体显夏竦的政治本色——投机。这胖小子一看这是个升官发财的机会,才不管三七二十一,
果断就跟着跳了出来,看得赵祯又是一阵感动。
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然后是越来越多的人都加入到了包拯的队伍当中。
这些人上人都是万中无一的人精,他们都知道,贾朝昌虽然有左右他们前程的能力,可是真正发工资的老板终归是官家,官家再不是你敢指着人家鼻子骂,那不是成心和自己过不去?
贾朝昌一看自己竟然成为了众矢之地孤家寡人,悲愤地道:“陛下就是受了你们这帮人的蛊惑,才会做出如此丧权辱国的举动,我一定禀明刘太后。。”
这话一出口夏竦就知道,贾朝昌你死定了。
包拯质问道:“何谓丧权辱国?”
贾朝昌道:“李氏伊始不过是唐的一介藩镇,自五代以来不管中原是何家天下,李氏向来是俯首贴耳,从未有过任何不轨之举,倒是我朝,费尽国帑打得西贼毫无还手之力,到头来却还要再给李贼金银,不是滑天下之稽?”
包拯冷冷地道:“你倒也知道费尽国帑,我且问你这当朝宰相,你可知道去年一年我朝酒课税银多少贯?”
贾朝昌愣了一下,话题跳转太大让他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哪里会知道?他这些日子想的是怎么把夏竦送回老家去养猪,税收收了多少他没功夫去理会。
“此间乃是三司衙门的职责,本相如何去细问?”
包拯冷笑了一声道:“你当然可以推脱得一干二净,我告诉你,去年咱们酒课达到了一千七百万贯,是自太祖以来最多的一年,你又知道这些榷盐榷酒榷茶都用到了何处?”
贾朝昌道:“自然是用于民生大计!”
包拯笑得更欢了道:“说得倒是冠冕堂皇,错!”
这个错字掷地有声,大殿完全成了包拯一人的主场。这些数据夏竦自然是知道,但是这时候他好出来表演,机会留给年轻人更好!
包拯高声道:“去年我朝的税银,十分之八用到了与西夏的战事当中,老百姓节衣缩食把口粮运到前线,生活早已成为了负担,还谈什么大计!”
贾朝昌身为正相,这些银钱调度有专门的衙门来负责,他顶多就负一个领导责任,严格来说这些事他也有义务知道,可是实际操作起来,一个朝廷的日常运转工作千头万绪,要他面面俱到,他如何可能做得到?
有一个伟人就能做到这样,可是那人最后生生把自己给累死了,他贾朝昌好日子还没过够,爬上了这个位置然后把自己给累趴下,图什么?
贾朝昌一时语塞,来之前他准备的辩论材料可没有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这一时半会让他如何答对?
“我来告诉你这钱用到了哪里,陕西河东河北三路要花掉的国帑远超过一半不止。光陕西路一边,每年的军费开支就要赵过一千五百万贯,一斗米运到陕北,价格起码五斗不止,如此高额的成本压下来,各种税收全得为那一场
不知为何为打的战争来买单。”
包拯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继续道:“当然可以继续打下去,到时候国库空虚,边塞百姓家十室九空,天下百姓离心离德,这就是你这个宰相想要的局面?”
这时,包拯突然想起了梁川的那样经济计算方法,给贾朝昌上了一课道:“今与西夏的协议既定,每年所费不过三十万贯,光是去年一年陕西的军费就预支这岁币三十年有余。三十年我们大宋的子民能多繁衍多少,国库又能充实多少,希望宰相大人回府好好思量一下,为官家再分担几分忧愁,这才是为国为民!”
这才是大招,一番话不仅是说得贾朝昌哑口无言,更说得其他百官沉思不已,每个人好像都在消化这么奇特的思维想法,与他们传统的想法格格不入。
也有不少人已经在感叹,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这小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有这才学见识与胆色,将来官家不重要他才怪!
包拯替赵祯出了一个好头,一番话说得赵祯是从头爽到脚底板,看着贾朝昌吃憋的样子,别提内心有多爽快!
他说道:“包拯所言正是联之所想,联不忍为了一已穷兵黩武的偏见,害得天下百姓一同受罪,李氏之患不是一时疥癣,但是处理也需考量天下民力的承受能力,贾朝昌,你身为联之肱骨可惜眼见已不如包拯之流,花无百日红,人老了终归是不中用。明日早朝你自己卸了这一身官服,联念你侍奉先帝多年,没有功劳也苦劳,保全你的功名,好生回去休养吧!”
什么。。。!
在场人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话竟然是从温顺尔雅的赵祯嘴里说出来的,赵祯登基多年,何时有过这么霸气的时刻!
贾朝昌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也同样没想到,打击报复竟然来得如此之快,而且这么直接,完全没有一丝余地!
所有人这一刻才意识到,刘太后的时代已经成为了过去式,现在是真正属于赵祯的时代!
贾朝昌怔怔地呆立在原地,他现在可没有本事更没有胆子再与赵祯叫板,大宋朝的宰相权力虽大,可是就是官家给的,虽然这一套免职的流程复杂,还要中书省起草然后封驳审议,这才能正式地罢免一位帝国的宰相。
可是官家已经发话了,这比任何机构出具的文书都更具有法律效力,毕竟现在没人敢跟赵官家对着干,下场还不够明显的吗?
内侍黄门用一种掐着嗓子的尖锐声低沉地说道:“贾朝昌还不快谢恩!”
幡然醒悟的贾朝昌这才追悔莫急,他以为自己的实力已经大到了可以左右赵祯的地步,没想到实际的情况如此荒唐可笑,赵祯只是一句话,就将他打回了原形,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自己讲话,更没有人敢公开支持自己。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吧。。
那一刻贾朝昌心如死灰。。